綠萼整夜久久的不能入睡,她似醒非醒之間,依稀能看見李胤,面色如寒霜,渾身滿是鮮血,他拿著尖銳的刀鋒指著自己的喉嚨。
她猛然間驚醒,竟已是汗透寢衣。
望向羅帳外,約是五六更的光景。她輕輕的撫著身旁似水柔滑的錦緞,空空冷冷的,眼眶忽熱,濕了衾
「娘娘,奴婢有事與娘娘相商。」浣月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帶著幾分冬日的寒氣。
綠萼一怔,指尖不經意間勾住了羅帳上的鮫絲,頓時斷了,那嫣紅的血液頓時落在了素錦的枕褥生,洇出大片大片的紅。
她將手放在嘴裡輕輕的吮著,漫不經心的道:「進來回話罷。」
浣月倉皇的越過屏風,「尚陽郡主馬上就要生了。」
「倘若是女孩便留著,若是男嗣即刻處死。」綠萼平靜的問:「這事你想去辦?」
靜默了半刻,浣月開口,聲音微微的低澀,「是,還望娘娘成全奴婢。」
綠萼不再說話,久久沉默之後,「只怕此時皇后亦是派人去了,你只管去雲府,皇后那裡只管派人去通知一聲。皇后只怕巴不得與此時脫離關係,本宮交由你去辦,她巴不得呢。」
「奴婢告退。」浣月的聲音有一絲的遲疑,卻還是慢慢的退下了。
聽得裙裾之間的輕響,浣月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錦繡的屏風裡。
綠萼看見梳妝檯聲的銅鏡里,鏡中的自己面容蒼白異常,襯著唇上嫣紅如血的胭脂,猶如罩著一層寒霜。
*****************
雲府此時卻是一片的寂靜,全然沒有一個嬰兒欲要降生的喜氣。浣月站在府邸輕輕的扣著門環,不過片刻一個奴僕慌慌張張的開了門。
那奴僕見了浣月亦是一怔,趕忙道:「姑姑,裡面請。」
浣月為曾料到尚陽郡主竟早已被遺棄到破舊的院子裡來,浣月離得很遠便聽見隱約傳來痛苦的聲音。樹梢被風吹得呼呼作響,竟生出了幾分淒涼。
屋內只有幾盞昏暗的油燈,黑沉沉的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在她的記憶里,那不可一世的尚陽郡主躺在榻上,頹廢的如同朽木。凌亂的青絲披散著,好似她的命隨著都能被人輕輕的奪取。
浣月接過奴僕們奉上來的宮燈,恍恍惚惚的出神,不由得陷入沉思。
驀然間,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傳來,驚得她渾身一震。
這稚嫩嬌弱的聲音,仿佛小貓一般。她手裡的宮燈霎時間滾落在地,「是男孩還是女孩?」
那接生的婆婆趕忙將稚嫩的孩子用棉被包了起來,遞給浣月道:「是個漂亮的女娃子。」
浣月不知為何緊繃的心不由得放下,她深深的鬆了口氣,她原以為自己恨極了榮家,恨極了尚陽郡主,可今日她才發覺倘若真的親手殺死一個襁褓中的嬰孩還是不忍的。
浣月看著懷嬌弱的嬰孩,卻猛地聽見那接生的老婆子失聲的驚呼道:「竟是雙生子。」
她的手不由得一緊,不小心弄痛了懷裡的孩子。此時剛剛銷匿的恐慌又猛地出現,那孩子一陣陣的哭聲,更像是一座山重重的壓在了她的心口。
忽然又有一絲嬰兒的啼哭悠悠的傳來,浣月才發覺她竟是不敢出口問究竟是男是女。
「姑娘快瞧,這個竟是個男孩。」那接生婆的話如同翻滾的響雷,震的她說不出話來。
不過片刻,那剛剛出生的嬰孩被抱在她的跟前。
這一對孿生的孩子,眉目之間卻是那樣的相似,可終究生下來便只能命途多舛,便是保住了性命,一生依舊是難免飽受世人的鄙夷。
他們但凡早出生半年,卻是那樣的風光無限,他們原本身體裡流淌著最高貴的榮家的那一半的鮮血,如今卻成了他們的催命符。
李胤絕不能容忍榮家的血脈殘留在人世間,絕不能。浣月知道倘若不是礙著雲義的情面,這孩子都不能出生在人世。
浣月顫顫的抬手,將手裡的女嬰放下,轉而接過老婆子手裡的襁褓。驀然間看清楚那孩子的面容,那輪廓樣貌與雲義那般的相似。
那孩子仿佛感覺到了什麼,小嘴一張,竟是嚎啕大哭。
剎那間,浣月忽然間晃過姐姐的身影,倘若不是尚陽郡主,自己的姐姐又豈會香消玉殞,倘若姐姐腹中的孩子生出來,是不是亦向這個孩子一般的惹人憐惜。
浣月伸出手,輕輕的扼住襁褓中孩子的咽喉,那孩子瞳孔漸漸地放大,聲音也漸漸的微弱。
「姑娘,你要做什麼?」那接生婆嚇得趕忙要拉住浣月的手,卻被浣月一把給拂開。
那孩子也不再哭,只是瑪瑙似的眼珠緊緊的盯著浣月。浣月只覺得手心一涼,竟是一串滾落下來的淚珠。
她猛地放開了手,只見那孩子慢慢的緩了過來,只是那纖弱的脖頸聲竟是一條青痕。
眼前燭淚低垂,浣月倏忽只見覺得自己積攢了這些年的恨都已經消失殆盡了。
「你還不快站住,難道你想氣死我嗎?」外面步履聲紛雜,驚亂她的心神。
「誰在喧譁?」浣月步出內室,卻將手裡的孩子交予奴僕們。
天色微微的發亮,門前竟是雲義和他的母親。
昏暗的晨光中,浣月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見他穿戴不齊,卻好似匆匆忙忙的趕過來一般。
「我的孩子呢?我問你孩子在哪?」雲義側身從浣月的身旁經過,待看見兩個躺在奴僕們懷裡安然無恙的孩子,臉色才微微的好轉。
雲老夫人走過去,待看見那男嬰時臉色頓時一變,「還不快些將他送出去,找個地方埋了。」
雲義看著母親,臉色從未如此蒼白。
「母親!虎毒尚且不食子,這是雲家的血脈,母親怎麼能這般做?」雲義劈手奪過孩子。
「你難道要留著這個禍害嗎?你莫要忘了這是聖上的旨意,你難道要整個雲家欺君罔上嗎?」
此時躺在錦榻上的尚陽郡主悠悠轉醒,她瞧著屋裡的情形,頓時明白了,她哭喊著從錦榻上下來,跪在眾人面前。
「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他畢竟是你們雲家的骨血,你們怎麼捨得?怎麼捨得?」
「你還不住嘴,只怪你有那樣一個謀反的父親和姑姑,如今我們雲家被你拖累成什麼樣子,你能保全一個孩子就已經是聖上開恩了,以後你只去家廟裡修行,好好的為這個孩子超度。」
雲老夫人的臉上竟沒有一絲的憐憫,語氣里竟滿是厭惡。
「娘,你怎麼能這般的說,當初雲家沒落至此,還不是全仰仗著我父親和姑姑,如今榮家倒了,你竟這般的過河拆橋嗎?」
「放肆,倘若不是你我昔日又豈能白白的沒了一個賢淑的兒媳婦。」雲老夫人的臉上滿是惱怒,同時看了看正在一旁的浣月,有些討好的道:「浣月姑娘放心罷,我定會給你姐姐一個交代的。」
「只管讓聖上來處決我罷,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的孩子。」雲義臉上滿是堅決,他從地上攙扶起已經羸弱不堪的尚陽郡主,對浣月道:「你只管去回皇后和皇貴妃,剩下的事情本將軍擔著。」
浣月並未說話,反而走至桌旁,捧起茶杯,一口飲盡杯中之茶,這茶亦不知放了多久,裡面竟摻雜著一些灰塵,讓浣月原本心中的抉擇更加的堅決。
「馬上將這個孩子送出宮去,找個好人家,以後不管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數,我會回了聖上和皇貴妃,只說只生了一個女嬰。但凡知道生了龍鳳胎的人,都打發了罷。」
***************
「初珍給姐姐拜年了。」身姿裊裊,溫初珍給屈膝頷首,朝著皇后請安。
皇后擺擺手,示意她免禮,斜睨著她。只見她斜坐在楠木雕花椅子上,陽光透過窗欞灑了進來,照在她身上。
她身上滿是初為人婦的嬌羞之態,昨日散下來的劉海兒被梳理的整整齊齊的。
「以後在人後你只管叫我姐姐,人前千萬莫要這般的叫法,你如今入了宮可比不得家裡了。」皇后垂下眼帘,讓人看不清眼中瞬間漫過的複雜。
「如今能以我說說體己話的亦只有姐姐了。」初珍的臉上滿是委屈,「姐姐,你幫幫我罷。」
皇后靜靜地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昨日皇上與我一同睡在昭陽殿,可姐姐那裡知道,他抱著我,嘴裡念得卻是……」她泫然欲泣,仿佛再說下去便是剜心的疼。「……萼兒……」
「本宮當時什麼大事呢?原來竟是這般的小事,皇上待皇貴妃情深意重,自然免不了會如此。」
溫初珍的臉上滿是驚詫,她未料到姐姐會是這樣的一番話。
「我的傻妹妹,你難道愛上皇上了不成?你不要在傻了,愛上聖上,受傷的只會是你一人罷了。」
「那姐姐呢?姐姐可愛聖上?」
愛嗎?皇后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外露,袖中的手指卻緊握成拳,尖銳的手指幾乎扎進了她的手心。
她愛,可是不愛更重要的,卻是她身後的鳳位。
過了良久皇后淒楚的一笑:「皇上鍾情阮綠萼對咱們來說卻是再好不過了,她的身子被太后娘娘用藥毀了,懷有龍嗣機會渺茫,對咱們來說再無任何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