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破敗的建築,皛皛蹙眉問道,「阿景,你確定是這裡?」
「你等等,我看看名片!」她從兜里掏出名片,按著上頭的地址找著門牌號碼,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能確定地址的東西,忽然瞅見翠綠的爬山虎後有個牌匾,歪歪扭扭的掛在大門入口處的牆上,上頭的字跡早已斑駁不堪,有些筆畫甚至都掉了顏色,但依稀能看出是『百壽養老院』的字樣。
「門牌雖然沒找到,但牌匾上寫得是百壽養老院,應該是這裡沒錯。」
「那先進去,看有沒有人能問問情況!」皛皛轉頭看向小陳,「小陳,你在外頭等著。」
小陳不是警察,案子的事情他幫不上什麼忙。
「好咧!」他將車掉了個頭,停在離大門口不遠的地方,便於走的時候可以直接開出去。
進入大門後,裡頭的情景和外頭差不多,地上雜草重生,種植的樹木因為季節正不停的飄著落葉,踩著沙沙作響的落葉,兩人走了一段路,沿途有不少荒廢的田地,野草已長得比人還高,一有風便吹得野草直舞。
走了好一會兒,兩人才看到前頭有一棟三層樓高的屋宇,屋前鋪著一層厚厚的落葉,像一張地毯,牆上原本青綠色的漆已經微微泛黃,有一處牆面油漆甚至全部脫落了,露出光禿禿的鏽紅色磚頭。
房頂是瓦片砌的,黑壓壓的一片,與昏暗的牆配在一起,更顯蕭瑟,就像童話故事裡的詭秘場所。
門是鐵製的,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風吹日曬下整個門已生鏽,牆角掛著一層又一層的蜘蛛網,粘著厚厚的灰塵,殘破潦倒的像是好幾年都沒人住過了。
景颯在前頭走著,冷不丁踩到一樣東西,以為是石頭,低頭一看,竟然是只死老鼠,已經腐爛,屍體上爬滿了蛆,她趕緊叫喚皛皛,讓她繞道走。
她是有身子的人,誰知道老鼠有沒有帶病,萬一傳染了就不好了,要出了事,康熙准滅了她全家。
景颯將死老鼠踢到一邊,忍不住抱怨道,「這地方哪裡像是個養老院,義莊還差不多。」
皛皛環視了一圈周邊,除了破敗還是破敗,「這問題你得問送父母來的兒女們,問他們知不知道這裡的環境是這樣的。」
「屋子裡好像有人!」景颯透過鐵門看到屋子裡有個大堂,擺著櫃檯。
兩人隨即推開鐵門,走了進去,由於生鏽,推開的時候,鐵門發出好大的吱呀聲。
「誰啊!」
吱呀聲驚醒了正趴在櫃檯上打瞌睡的中年婦女,她抬起頭,年紀約莫五十來歲,大圓臉,雙下巴,皮膚粗黑,偏穿著一件桃紅色的毛衣,更顯得膚色暗沉,一雙眼睛倒是透著些許精明,但有些不招人喜歡,她見有人來,打了哈氣,冷冰冰的說道,「這裡不接受訪客,要是想給老人辦入住,這裡填表格。」
說完,她又打了個哈氣,一副懶洋洋的姿態。
為了保證自己沒走錯地方,景颯還是問了一聲,「請問,這裡是百壽養老院嗎?」
中年婦女聽了,很不客氣的拿起一張表格拍在櫃檯上,「認字的話,自己看。」
表格上的落款寫得很清楚——百壽養老院。
無疑!
可這態度,這環境,哪裡是什麼養老院,對來客就這等態度,住在這裡的老人還能有好嗎,真要把老人送來了這裡,那不是來安度晚年的,是讓他們來自生自滅的。
「這算不算虐待老人?」景颯向皛皛咕噥道。
「這問題不是你我說了能算的,是否有虐待,得看老人自己是不是那麼覺得。」皛皛望向服務台後的一堵牆,牆上很諷刺的掛著一幅書法字畫——夕陽無限好。
這夕陽恐怕是灰暗的吧。
景颯骨子裡的正義感冒出了頭,「這養老院肯定沒有資質,應該報警抓人。」
「有資質也好,沒有資質也好,如果有人覺得不妥,早就報警了,既然現在它還存在,就說明沒有人嫌棄它。」
在中國,養老院有國營的,也有私營的,條件好不好,都是以價格來定論的,但老人對養老院的存在卻褒貶不一,這褒貶並非指養老院的生活條件,而是對其本身的存在有微詞。
有些老人很願意去養老院生活,不僅是為了減輕子女的負擔,也是想多找一些同齡的夥伴,搓搓麻將,打打牌,一天也就過去了,另一種是兒女工作忙碌,沒法妥善照顧老人,老人又渾身是病,為了能有人好好照顧父母,便將父母送去了養老院,讓專業的護工照顧,不忙的時候就會去看看老人,過年的時候便將老人接回家。
無論老人願意不願意去養老院,這兩種都是以保證老年人的晚年生活為目的,在很多國際化的大城市裡,這樣的老人也越來越多。
但也不是所有的老人都願意去養老院的,如果老伴還在,雙方的退休金也能滿足溫飽,甚至小康,有自己的房子,身體也不錯,那去不去養老院都不是什麼大問題,有空跳跳廣場舞,或是去公園找人下棋,只要老年人自己覺得舒心就成。
當然了,也有很多老人認為兒女送自己去養老院是嫌棄自己了,即便養老院的條件堪比五星級大酒店,他們也死活不願意去,因為他們講究的是三代,四代,乃至五代同堂,認為有兒女,有孫子,住在一起才是一個美好的晚年,要的是兒孫滿堂,含飴弄孫的生活。
若是兒女孝順,這樣的晚年也不失為最好的。
不管哪一種,至少都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就是希望老人能有一個美好的晚年生活。
可眼前的這所百壽養老院,讓皛皛想到的是一個垃圾場,一個專門用來丟棄無用老人的垃圾場。
老人一旦被送來這裡,做子女的恐怕再也不會來看他們了吧,這裡不僅落魄,還十分不乾淨,到處是灰塵,飲水都怕是成問題的,她甚至懷疑老人在這裡的一日三餐能不能吃飽。
「你們到底要不要填表格!」中年婦女見兩人沒動靜呼喝道。
景颯不客氣答道:「我們來找黃招娣!」
「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懂嗎,我們這裡不接受訪客,要是來看人送禮物的話,放櫃檯就好了,我們會送過去的。」
這話說得可真夠好聽的,但打死景颯她也不會相信。
這明顯是想中飽私囊。
她亮出自己的證件,「警察,辦案!」
中年婦女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拿起自己的老花眼鏡戴上,確定景颯的身份後,臉就白了,「我們可是正經營生,有執照的,沒有苛待老人。」
典型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有沒有苛待,你們心裡清楚,我現在就是來找人的,黃招娣,她住哪裡?」
「黃招娣是吧?」中年婦女的態度轉好了不少,搓著手笑臉相迎,「你等等,我幫你找找。」
她打開抽屜,找了一本記錄簿,上頭積了一層灰,一看就是好長時間沒用過了,她吹了一口氣,上頭灰塵立刻飛揚了起來,嗆得她直咳嗽。
景颯將皛皛拉遠了些,免得波及到她。
中年婦女翻著記錄簿,「黃招娣,黃招娣,黃招娣,黃……」她點住一處,「有了,在三樓的一號房。」
「往哪裡上去?」
「往前直走,右拐就是樓梯,我帶你們去,等我先打個電話。」
她急吼吼的撥了一個分機,大概是打給老闆的,捂著嘴說了一會兒話就掛了,然後又撥了一個號,「張媽,有訪客,你別管怎麼會有訪客,總之就是有人來了,是警察,你趕緊收拾收拾,蠢貨,什麼叫不知道怎麼收拾,有人來了,你聽懂了沒,對,對,你腦子放聰明點。」
說完,她掛了電話,頂著一張虛偽的笑臉從櫃檯里走了出來,「呵呵,兩位,好了,這裡走!」
景颯和皛皛跟著中年婦女上了樓,樓梯的瓷磚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附著了一層厚厚的油膩,走上去黏糊糊的,樓道里連個燈都沒有,牆上的窗戶也因為髒污透不了陽光,有些破損的地方只用塑膠袋塞上,有風的時候,那些塑膠袋啪啪的作響。
爬上三樓後,轉個彎就是燈光昏暗的走廊,有些燈泡忽明忽暗,閃爍幾下後就滅了,空氣也不好,鼻尖聞到的都是臭哄哄的味道,像旅遊區的廁所味。
景颯捂了捂鼻子,這地方根本就不是人能待的,像黃招娣這樣的中風老人待這裡,還不知道要受什麼罪,不會已經奄奄一息了吧。
要是半死不活了,還怎麼問話?
皛皛看出了她的心思,說道:「放心,情況可能沒預想的那麼壞。」
「哎?」
「一個中風的老人在這裡住了幾年,還沒有死,還能讓我見上一面,那就說明她來這裡的時候身體情況不會太差,看前台服務就知道了,對客人都如此,何況是老人,恐怕沒有什麼人會悉心的照顧他們,一切都得靠自己,能活到現在就證明了,她有一定自理能力,若非如此,你覺得……」她指了指走在前頭的中年婦女,「她會讓我們來見她嗎?」
「可是她兒子不是那麼說的……」黃招娣的兒子可是很清楚的對去問詢的警察說,他母親中風嚴重,話都說不利索了,對以前的事情也記不得了。
「很簡單,看看這裡的設施環境就知道了,她的兒子根本就不想讓警察知道他把自己的老娘送到了這種地方。」
這可是大不孝。
「真要像你說的這樣,黃招娣怎麼能忍耐得下去?」她兒子媳婦都有,自己卻在這裡受苦,哪個老娘能忍受這些。
「有些老人為了兒女,什麼苦都受得了,無論他們怎麼對待自己,自己都不會有怨言,要不然,她完全可以提起訴訟,告兒子一個不贍養老人的罪名。」
黃招娣不是目不識丁的農村婦女,雖然沒上大學,但至少是高中畢業,有一定文化,不會不知道國家有法律規定,子女有贍養老人的義務。
她能在這裡待上那麼多年,除了不想兒子難做以外,還能有什麼理由。
「太過分了!」
「過分嗎?我倒不這麼認為,慈母多敗兒,說得不就是這種現象嗎?」
景颯握緊拳頭,「待會兒見到黃招娣,我一定要好好說說她。」
「呵呵,前提是你說的她能聽得進去。」
這就和很多遭受家暴的婦女一樣,明知道老公有家暴,但依然不能離開她,真有人願意來幫她們,她們反而會覺得幫她們的人有問題,一句「你不會明白的」就為整個事情畫下了句號。
家暴的時候,她們會難過,會想要人來救她們,但要她們離婚,她們卻做不到。
這樣的事情還少嗎?
在子女孝順的問題上也同樣,有些老人子女七八個,卻沒有一個願意贍養老人的,甚至可以把老人像皮球一樣的踢來踢去。
這些老人又有幾個會拿出斷絕關係的勇氣將子女訴諸法庭。
很多時候很多人其實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到了,就是這裡,黃招娣是7號床!」中年婦女拿鑰匙開了一扇木門。
門一開裡頭的濁氣就涌了出來,然後是個瘦小婦女,乾枯的皮膚上滿是皺紋,手腳細長,馱著腰,穿著一身藏青色的衣服,對著中年婦女哈著腰,轉頭又偷看了一眼皛皛和景颯,沒什麼表情,「楊姐來了,裡頭都收拾好了。」
中年婦女,也就是楊姐,滿意的點點頭,「看著點,別讓他們亂說話。」
「知道,知道,他們不敢。」
兩人對話聲音很輕,皛皛和景颯聽不清她們說了什麼,但看她們說話的樣子賊眉鼠眼的,一定不是什麼好話。
楊姐回頭說道:「警察同志,裡頭都是老人,精神都不是很好,你們要是有什麼話簡短的說,現在可是午睡的時候。」
「我查都是殺人案,怎麼個簡短法,要不你教教我。」景颯看到楊姐就來氣,音調不自主的硬了起來。
「殺人案!?」楊姐一驚,臉都白了,僵在門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那個瘦小的婦女也驚愣的站在原地,不時的看著楊姐。
景颯懶得和她們多話,大跨步的走進房裡。
一進去她就傻了。
三十多平方的屋子裡,放滿了床,數一數竟然有十幾張,床上的老人都裹著被子躺著,像是都在睡覺。
床上有手寫的床號,她很快就找到了七號床。
她和皛皛走了過去,「黃招娣?」
被窩裡的微微動了一下,但沒回答。
「我是s市公安局的刑警景颯,我正在查一樁殺人案,希望你能與和警方合作,有些話想問問你。」
「殺……殺人案……」嘶啞的聲音從被窩裡傳了出來,被單被掀開,黃招娣從床上起了身,猛的抓住景颯的手,「是茂兒殺人了嗎,不會的,他不會殺人的,警察同志,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一番話說得清晰又利索,稍有一點鄉音,但景颯和皛皛能聽懂。
黃招娣干黃的臉上有著深深的焦急,抓著景颯的手也遲遲不肯松,「警察同志,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我們沒搞錯,殺人的不是你兒子。」茂兒是黃招娣兒子的小名,全名是胡茂林。
「哎?」她眨著眼,眼角的皺紋因為這個動作更明顯了。
和很多六十歲的婦女一樣,她的髮鬢已白,皺紋遍布了眼角和額頭,握著景颯的手粗糙的就像砂紙,指尖很多地方都有老繭,身上的衣服很多地方都被磨白了,也有不少補丁。
她看上很嬌小,背脊倒還算挺得直,雖然憔悴,但眼裡滿是對兒子的慈愛。
景颯說道:「杜芙你還記得嗎?」
「阿芙?」黃招娣愣了愣。
「對,九年前她失蹤了,是你報得警。」
她點頭,「是,你們找到了她了?」
「找到了,但找到的是屍體,她在九年前就被殺了。」
黃招娣驚道,「怎麼會?」
「我們也想知道怎麼會,所以特地來問你一些關於她的事情。」她是杜芙青梅竹馬的朋友
,也是目前唯一對杜芙有了解的人。
「這裡說話不是很方便,能不能到外頭去說。」景颯想,她說話這麼利索,就和皛皛說的一樣,可能根本就沒中風,這裡人多,有些話不好說,還是找個清靜地方為好。
「我的腿走不了。」她指了指自己腿,「幾年前中風落下的病根,不好意思,你們就在這裡問吧,這裡……」她看向門口的楊姐,「這裡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誰信!
她看楊姐的眼神明顯充滿了害怕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