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身為吏部尚書,執掌著天下中低層官員的升遷大權,還要關注著官員們的功過能庸,其繁忙程度用一個日理萬機來形容那是半點都不過分的。
每日,當早朝之後,胡濙就會處理諸多公文,直到過午,才得以抽出些時間來用飯和稍作歇息,然後又是要忙碌於案牘之間,直到天黑。很多時候,即便回到家中,他也不得清閒,依然要把急著處理的部務解決掉,忙得幾乎都沒自己的時間了。
今日的情況也是一般,年歲漸高卻依然精神矍鑠的胡部堂不斷批看著下面的官吏逐本送遞進來的文書,一目十行,筆尖移動間,就在其上留下了自己的意思,然後再交給一旁的文吏,讓他們立刻照自己的意思執行。
剛過中午,正當胡濙暫時擱下手中毛筆,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以消除疲勞感時,自己其中一個副手,吏部郎中谷笙便捧了一份文書走了過來:「大人。」
「怎麼,有何難決之事麼?」胡濙看他緊鎖著眉頭,便開口問道。這個谷笙向來為人穩重而果斷,是自己的得力手下,很少見其有為難的時候。
「有個官員在接到我吏部調令後幾日裡都不見反應,下官有些難以處置,所以想請教一下胡部堂。」谷笙說話間把手中的公文遞了過去。
「卻是什麼人竟這麼難辦哪?是升是遷?」胡濙接過文書隨口問了一句。但當他的目光落到文書上面所提到的官職和人名後,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是一收:「調任為杭州府推官的現大興縣令陸縝?」
「正是。」谷笙小心地看了胡濙一眼,這才繼續道:「尋常官員接到我吏部的調任文書,再遲也會在三五日間就把一切交接乾淨然後離京赴任。可這位陸縣令,或者叫陸推官卻一直不見任何動靜,這讓我們有些難做了,畢竟大興縣可不比別處,縣令的人選問題」
他話沒有說完,就被胡濙打斷了:「是何人讓你來說這些的?」問這話時,胡濙的一雙眼睛已盯在了面前這個下屬的臉上,一瞬不瞬。
谷笙被他這麼一盯,竟沒來由的一陣緊張,半晌才有些結巴地道:「下官這是下官自己的意思,並無人讓下官來說啊」
「是麼?那你身為吏部郎中當也該明白一個道理,若調任的官員手上另有要緊的差事未結便要先把事情給辦完了再離人。他不是被罷官,而是調任,總不能把手上做了一半的事情給丟下吧。你也說了,這是京城,哪怕是個縣令,手上的差事也是不能輕慢的。」胡濙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下官確實未曾想到這一層,還請大人恕罪。」谷笙趕緊承認自己的疏忽,隨後又問了一句:「這麼說來,大人您知道他手上有什麼要緊差事了?」
胡濙沒有答他這一句,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這是你的事,身為吏部郎中連這點事情都照看不過來,谷笙你也太失職了些。」
「下官知罪。」谷笙聽出上司言語中的不快,趕緊告罪,然後有些狼狽地退了出去。
胡濙直到其出去後,臉上的那點不快才隱去不見:「想不到我吏部之中竟也有人靠向了那王振,看來很多人都在為將來打算了」念到這一層,他的眼底憂慮之色是越發的明顯了。他們這些能壓制住王振的老臣年歲漸高,恐怕壓不了幾年,將來卻該如何是好?
不過很快地,他又重新振作了起來。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現在的當務之急,卻還是得幫陸縝一把。其實之前陸縝就跟他通過聲息,擔心有人會拿調任一事做文章,現在看來,他的擔心確實不是杞人憂天了。
沉吟了片刻後,胡濙拿過案上的一張空白文書,取筆迅速在上面寫了些什麼,又按上了自己的印鑑,這才叫過一名親信來:「把這道公文送去大興縣衙門,交給他們的縣令,別的都不用多說。」
這名親信忙答應一聲,收下文書就趕緊離去了。而直到這時,胡濙才得空取過早送上來的,都已經有些發冷的飯菜,就在這公廳的案頭直接就吃了起來。
當這名奉命去大興縣衙的親隨來到目的地時,眼前的一切卻嚇了他一大跳。
只見本來就算熱鬧的衙前街一帶竟是人頭涌動,而本來該沒多少人敢靠近的縣衙大門處,卻被人團團圍住,周圍那些百姓都用擔心與詫異的目光遠遠望著那邊。
圍住縣衙的,赫然是百來名身著戰襖,手持刀槍,滿面兇悍之相的軍中兵馬。與這些人一比,那些平日裡足夠威風的縣衙差役就實在算不得什麼了,即便縣衙被圍,他們也沒一人敢上前說話的,甚至還縮到了一邊,生怕自己被牽連到。
而在把大興縣衙圍定之後,前方才有一名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男子騎著高頭大馬氣勢十足地走了過來。直來到大門跟前,才翻身下馬,拿著手中鞭子一指跟前的一名差役道:「你過來!」
那被點到的差役不覺瑟縮了一下,但卻不敢不從命,小心地湊了上來,點頭哈腰地道:「不知將軍有何吩咐?你們這是」
「咻——啪!」他話還沒說完,這軍將手中的鞭子已猛地甩出,正抽在了他的臉上,把這差役直打得慘叫倒地,臉上已多了一條鮮血淋漓的傷口。
軍將哼了一聲:「老子是要問你的話,不是讓你來問老子的!我問你,你們那什麼縣令陸縝可在裡面麼?」
雖然吃了一鞭頗為疼痛,但這名差役也算是學了乖了,忍著痛回答道:「我們大人正在衙門裡」
「走,帶路!帶我去見你們縣令!」說著,他一個眼神過去,立刻就有一名兵卒上前,跟拎雞崽兒似的把人從地上提了起來,一下把他推進了縣衙大門,驅趕了讓他領路。
這個倒霉的差役只能乖乖地領了這些跋扈的傢伙穿門而入,朝著二堂進去。這一幕全落到周圍眾人眼中,所有人都為縣衙捏起了一把汗來。
他們一看就知道今日出現的這些軍人都不是好相與的,恐怕這回陸縣令是要有難了。同時,還有不少人開始猜測起這些軍卒的來歷和到此的原因來,但一時卻又不得其法。
當百姓們對此議論不休時,這幾人卻已來到了縣衙辦公的聚集地二堂所在,並驚動了其中的那些書吏和幾名佐貳官們。一看到這些軍卒氣勢洶洶地闖入來,所有人都面露驚疑之色,在發現他們直朝了陸縝的公房過去時,眾人更是緊張起來,今日這事兒怕是要鬧大了。
在來到陸縝的公房門前時,軍將便一把將帶路者劃拉到了一旁,然後猛地抬腳一踹,就把那扇半閉的門戶給踢了開來,隨即,他就看到了正坐在案後,目光炯炯地盯向自己的一個年輕人。
「你就是陸縝?」軍將見他沒有半點慌亂,心下略覺不是滋味兒,便索性直接問道。
「本官正是大興縣令陸縝,敢問閣下是?」陸縝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看出他應該是軍中將領,卻猜不透其身份。
「我叫馬碩,是前軍都督府的人。聽說你前兩日拿了錦衣衛的人說他們犯了什麼偷竊縱火的罪名?是也不是?」馬碩到底是個直人,說話都不帶繞半點圈子的。
陸縝臉上終於現出了一絲笑容來:「原來馬將軍你這是為那些錦衣衛出頭來的。這麼看來,你與錦衣衛鎮撫馬順的關係應該很是不淺了。」
「沒錯,馬順是我兄長。你要是識相的,就把人給我放了,不然」馬碩當即威脅地說道。
「不然如何?」陸縝卻依然鎮定地看著他:「馬將軍,你前軍都督府什麼時候有權過問京城的治安事宜了?還能插手我縣衙的公務?」
這話問得馬碩一滯,前軍都督府只有調兵練兵的權力,可從未有過這樣的權力。但隨即,他便把臉一沉:「姓陸的,你擺明了是不想聽我的意思放人了?」
「事涉要案,還請恕本官無法從命。還有,馬將軍你帶人如此直闖我縣衙要地已是不該,若就此離開,本官可以不作追究,要不然,本官雖然職位不高,卻也是可以參你一本的。」陸縝也強硬地回了一句。
馬碩似乎是被陸縝的威脅給氣樂了:「哈,都說你陸縝是個瘋子縣令,在我看來你卻是個傻子,居然敢如此和本將軍說話。我在外面已備下了百名精銳,你若不放人,我便自己搶了。再問你最後一次,放不放人?」說完這話,他還猛地踏前了一步,似乎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意思。
這場面,直看得外邊的一干官吏都是一陣緊張,生怕陸縝一旦不同意會有個什麼好歹來。
但陸縝卻不屑地笑了,他見過囂張的,卻沒見過這麼又笨又囂張的。這兒可不是當初的廣靈縣,北京城裡,天子腳下,豈能讓這麼個軍漢任性妄為?
所以沒有猶豫,他便已斷然搖頭:「人,我一定不會放!這兒是縣衙,代表的是朝廷威嚴,我勸你還是速速離去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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