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來,落落是越發出落得亭亭玉立。以前尚不覺,方才她迎出來的時候,臻首娥眉,巧笑倩兮,一頭秀髮松鬆綁於腦後,碎發飛舞間愈發襯出面如出水芙蓉般清麗,竟讓他有一瞬間的恍神。
一直以來,他都有些逃避這個話題。
因為從內心深處來說,他自己都沒有理清,他對葉落,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他長葉落五歲,來到谷中時葉落不過兩歲。他看著葉落從一個牙牙學語的稚童,出落成如今明眸善睞的大姑娘,他對她的感情,複雜而濃烈。
他們一起長大,像是竹馬青梅的關係。然而,葉落到底年紀小,很多時候,似乎都將他當做兄長來依賴。而自己呢?對她的感情究竟是妹妹,還是……
他不知道。
所以每每沈初寒和宋清歡提到這個話題,他便會下意識岔開。連他自己都沒弄清楚自己對葉落的真實情感,他又如何奢望葉落能理清楚?
宋清歡看著季流雲眼底的眸光浮動,心中微訝。
——因為,她看出了他眼中潛藏著的迷茫和複雜。
難道說,季流雲自己也沒弄清,他對葉落的感情到底如何麼?
宋清歡心中微一哂笑。
感情這種事,果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
季流雲對葉落那樣寵溺而溫柔的神情,又豈是只對妹妹的感情?她一直以為季流雲長葉落幾歲,又早入江湖,在感情之事上不該那麼懵懂才是,現在看來,季流雲分明同葉落一般,都是白紙一張。
他們師兄妹三人,反倒是沈初寒在感情上強勢而霸道得厲害,季流雲和葉落可半分沒學到他的。
她想了想,本想開口,話臨到嘴邊還是收了回去,只誠懇地凝望著季流雲道,「子舒,感情畢竟是兩方的事。旁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如果你當真喜歡落落,便好好把握機會。如果……」
她一頓,還是略微提點了一下,「如果你不清楚對她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這一次,或許是個好的機會。感情之事,逃避是最不可取的方式。」
季流雲眸光微動,似乎有所觸動,良久,他才沉沉一點頭,「我明白了。」看向她笑笑,「謝謝你。」
宋清歡道,「謝我倒不必了,我只盼著你二人好便是。」
季流雲「嗯」一聲,請了她在房中坐下,說起了正事,「我也知道你和燼之的性子,你既然已決定的事,我便不多勸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宋清歡沉吟片刻,「玄影什麼時候能趕來同我們匯合?」
「你如果要出發去臨都,他怕還有些路上的事要安排,等他安排好了趕過來,大概十天左右的時間。」
宋清歡點頭,「等他來了之後我們便出發,麻煩你給他帶個信過去。」
「這個沒問題。」季流雲一頓,微微瞟一眼她日漸顯懷的腹部,猶豫一瞬,還是開口道,「你確定自己的身體沒有問題?」
宋清歡笑,「你每日替我把脈,我和寶寶如何,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再說了,我離臨盆還有三個月,從這裡到臨都,就算行得再慢,兩個月也綽綽有餘了,你就放寬心吧。」
季流雲舒一口氣。
她說的倒也是。
宋清歡因素來習武,身體底子一直不錯,除了懷孕初期要趕路有所顛簸,之後便一直住在谷中,又由師父親自替她調養身體,胎像穩得很。
這麼一想,便不再糾結,「罷了,那你這幾日看看有什麼要準備的,有需要幫忙的儘快讓流月沉星過來找我。」
「好。」宋清歡點頭謝過,告辭後在流月的攙扶下起身出了房間。
對於宋清歡的決定,葉問倒是沒有多大的吃驚。
宋清歡和沈初寒一樣,都不是囿於一方狹窄天地的人,如今沈初寒恢復了身份,宋清歡自要在他身邊共同進退才是。
對於葉落也要跟著出谷之事,他原本是拒絕的,但架不住葉落的不斷央求,再加上季流雲也在一旁同他說話,最後倒也同意了。
他心知葉落大了,心思也活了,嚮往谷外的花花世界也是正常。有季流雲和宋清歡兩個穩妥的人在,他倒也放心。
只是——
他看一眼季流雲,心底略有思量。
不知這一趟回來,季流雲和葉落之間的關係,能不能更進一步?
日子在等待中倏然而逝。
這日,宋清歡剛用過早飯,正準備看會書,忽然聽到外面有一陣細微的騷動傳來。
她拉開房門走了出去,見谷口處機關開了,一人騎馬而入,正是玄影,不由面色一喜。
正在廚房忙活的流月聽到動靜也走了出來,「殿下,怎麼了?」
宋清歡朝著遠處一揚下巴,「你看誰來了?」
流月順著她的眸光望去,見玄影騎馬的身影漸近,不由眸光一亮,驚喜道,「玄影回來了?」
宋清歡笑眯眯地望著她,「是啊,你還不快去迎接。」
流月下意識腳下一動,忽又意識到什麼,面色漲紅了些許,收回腳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宋清歡,「他回來便回來了,怎的還要我去迎接。」
宋清歡眉梢一挑,「怎麼,不去?」
「不去。」流月被她看得越發不好意思起來,垂了眼睫。
宋清歡笑,伸手推了推她,「他好歹也是為了我日夜兼程趕回來的,你殿下身子不便,你便代我去迎接一下吧。」
流月這才紅著臉應了,邁開步子走了上去。
玄影策馬行了一段,見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是流月。不知為何,心跳得有些快起來。
他握了握韁繩,勒住坐騎,翻身下了馬。
牽著馬走了幾步,便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傳入耳中,「玄影!」
抬眸望去,視線中出現了那個眉目彎彎的姑娘,嘴角帶著溫暖的笑意,陽光灑在她身上,仿佛給她鍍上一層迷人的光澤。
玄影有一瞬間的晃神,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怕自己不小心打碎了這樣的美景。
流月行到跟前,抬眸便瞧見他有幾分呆愣的神情,不由微微蹙了眉頭,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你在看什麼?」
玄影驀然回神,見到面前流月驀然湊近的臉龐,臉頰一紅,垂了頭道,「沒……沒什麼……」
「呆子。」流月嘟噥一聲,見他額上全是汗,下意識掏出帕子遞了過去,「從哪裡趕回來的?跑得這麼急,擦擦吧。」雖然方才被宋清歡打趣了一番,但見玄影還是一臉木愣愣的模樣,心裡反倒坦蕩起來,臉上紅霞也隨之退去。
玄影看著視線內那方素白的帕子,眼睫顫了顫,呼吸有幾分急促,遲遲未伸手去接。
見他不接,流月眼眸一睨,「怎麼了?難道還要我給你擦不成?」
「沒……沒有……」玄影忙道,伸手接過了她手中的帕子。
流月雖是婢女,但宋清歡身份尊崇,待她又如姐妹一般,所以她和沉星所用之物自不是凡品。
那帕子觸手絲滑,有種雲翳般的觸感。
玄影心跳得有些快,也不敢看她,只低頭抬手擦著額上汗珠。一股淡淡的幽香在鼻端縈繞,不知為何,臉頰越發燙了起來。
流月狐疑地看著他,「你臉怎麼這麼紅?你該不會是一直趕路,路上都沒休息吧?」
「還……還好。」玄影擦淨額上汗珠,將帕子小心疊好,抬眸看她一眼,「我……我洗乾淨再還你。」
「不用了。」流月擺擺手,「你留著吧。」說著,看一眼不遠處樹下的宋清歡,「殿下還在等著,我們過去吧。」
她從玄影手裡牽過馬,交給迎上前的清風,然後帶著玄影往宋清歡處走去。
「屬下參見少夫人。」玄影朝宋清歡抱拳行禮。
宋清歡笑笑,「不用多禮,你一路辛苦了,進去說吧。」
玄影應是,跟在宋清歡和流月身後進了房間。那廂沉星聽到情況,已經上了茶進來。
「先喝口水吧。」看玄影這模樣,怕是路上趕得挺急。
玄影謝過,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一路可還好?」見他臉上的潮紅漸漸退去,宋清歡淺笑著開口。
玄影點頭,「少夫人不用擔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如今盛京城裡什麼情況?」
「殿下的真實身份已經傳回了涼國,涼帝最近心情不大好,群臣都有些惴惴不安。」
「丞相府的人呢?」
「少夫人請放心,丞相府的人在您和公子離開盛京後便均已遣散,等到涼帝找上門時,府裡頭只剩下一些臨時雇來的僕從了。如今正是特殊時期,就算殺了那些人也無濟於事,涼帝是個聰明人,所以並沒有拿那些人開刀。」玄影沉沉道來。
宋清歡微微定心。
她雖性子涼淡,卻並非冷血之人,若因他們之故而牽連了無辜之人,到底於心不安。看來沈初寒也知道她的性格,所以才特意叮囑玄影善好後。
「好。」她點頭應了,又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殿下若是準備好了的話,明日便可以出發。」
「好,那便明日。」宋清歡道,轉頭看向沉星,「你去通知季公子和落落一聲。」
沉星應諾退下。
玄影沉默一瞬,忽又開口道,「少夫人,屬下手下的隱衛最近查到一事,與無痕宮有關。」
無痕宮?
聽到這三個字,宋清歡的眉頭不由自主皺了起來。
沈初寒臨走前曾同他說過,無痕宮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宮主,很有可能便是葉問當年叛出師門的師弟李緒。
所以對她而言,她如今對無痕宮這三字,是越發敏感起來。
「什麼消息?」她沉了眸光,定定看向玄影。
「無痕宮最近在江湖上很活躍,而且,在他們接下的任務中,除了之前經常出現的無痕宮左右護法二人外,還多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女子?」宋清歡眉頭皺得更緊了,「可知是什麼來歷?」
玄影搖頭,「那女子來去無蹤,武功了得,似不在左右護法之下。見過的人說,她一襲紅衣,輕紗蒙面,看不清容貌,只覺一雙眸子恁地勾人,仿佛要將人的魂魄吸進去。」
聽到這裡,宋清歡的心猛地一跳。
紅衣妖嬈,輕紗蒙面,水眸勾人,這些描述,聽起來實在太像他們的一個「故人」了。可是,以她的身份,僱傭無痕宮是一回事,又怎會親自下場,與無痕宮攪在一起?
不管如何,若那人真的是她,此事定不能掉以輕心了去,得儘快確定。
眸中閃過一絲冷厲,「玄影,你讓宸國的眼線去查一件事。」
玄影抬了頭,點一點頭道,「殿下說的,可是宸國的沁水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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