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凜冽,北風呼嘯中,除夕夜至。
這日,尹湛在宮中舉辦除夕宴,請了朝中各大臣及親眷參加,沈初寒和宋清歡自然在邀請之列。除夕宴定在戌時一刻,酉時三刻左右,兩人稍作整理,一切妥當後坐馬車進了宮。
今日的除夕宴設在碧霄殿,在宮門處下了車,沈初寒輕車熟路帶著宋清歡往碧霄殿走去。
越近年關,氣溫越加寒冷,連呼出來的熱氣都瞬間凝結成霧氣。宋清歡身穿大紅織錦斗篷,為了防寒,將兜帽罩住,袖中還籠了個小巧的手爐。
當然,她其實並沒有這麼冷,只是拗不過沈初寒的堅持,只得乖乖多穿了點。
快到碧霄殿的時候,從左側走來一行人,為首之人,是一襲藕粉色雲錦襖裙的尹卿容,她身上也罩了件白狐毛邊喜登枝斗篷,頭微垂,有幾分心事重重的模樣。
似感到有人走了過來,她抬頭一瞧,見來人是沈初寒和宋清歡,神情愣了愣,腳步卻不由自主頓了下來。
「沈相,帝姬。」她朝兩人微微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宋清歡回以一禮,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尹卿容本就巴掌大小的臉愈發瘦了,似乎這段時間清減了不少。宋清歡眉頭幾不可見地一蹙,難道……還在為沈初寒茶飯不思?可看她眼底神情,分明已對沈初寒死心了才是。
「長帝姬面色不大好。」宋清歡微微揚唇,凝視著她開口。
尹卿容有些不自在地避開宋清歡的目光,勉強扯出一抹笑意,「許是昨晚沒睡好吧。」
「那……」宋清歡看著前頭的碧霄殿,邀請道,「一起進去吧。」
尹卿容眼底略有意外,定定地看她一眼,輕聲道了聲「好。」
沈初寒如有所思地看一眼宋清歡,眼中眸光一閃,知趣地頓了頓步伐,朝後讓出半個身位來。
宋清歡主動相邀,或許是想從尹卿容口中套出什麼話來。有他在,尹卿容或許會拘謹,所以特意將空間讓出來給她們倆。
見沈初寒如此上道,宋清歡朝他微微一笑,輕輕眨了眨眼。
「帝姬這些日子在盛京可還習慣?」兩人沉默著走了幾步,尹卿容抬眸望向宋清歡,聲音微沉,聽不出情緒。
宋清歡甜甜一笑,眼底清澈,「多謝長帝姬關心,我一切都好。」
尹卿容眼底流光一暗,微頓了一瞬,有些悵然若失地開口,「沈相他……對你很好吧。」說完這話,收回目光,只定定看著自己的腳尖。
宋清歡瞥她一眼,語氣清潤而平靜,「他一直對我很好。」
尹卿容周身唯一一抹光芒,也隨著她這話而消失殆盡。從宋清歡這個角度,能看到她顫抖的睫毛,而有些許慘白的臉色。
她沒有再多說。
尹卿容並非死纏爛打之人,從臨都回來後還幫他們在尹湛面前隱瞞了一些事,所以私心來講,宋清歡並不想尹卿容在喜歡沈初寒這件事情上鑽牛角尖。
只是,感情畢竟是件很私人的事,她說再多,也敵不過尹卿容自己真正的想通。
翹一翹唇角,不準備繼續糾結這個問題,剛要抬步向前,尹卿容卻突然抬了頭,直直看向她,「你和沈相……要幸福。」
宋清歡凝眸,平靜清懶的神色,「我們會的。」
尹卿容眼角一垂,「我……也祝你們幸福。」
宋清歡略有詫異地一挑眉頭,她倒是沒想到能從尹卿容口中聽到這話,笑了笑,眉眼真摯,「謝謝你。」
尹卿容「嗯」一聲,再次心事重重地垂了頭,沒有再說話。
眼見著馬上就到大殿門口了,尹卿容抬眸四下一望,忽然壓低了聲音,身子湊過來低低道,「我皇兄……最近要對沈相下手了,你……你勸沈相主動交權吧。」
宋清歡愈加驚詫。
尹湛想要對沈初寒下手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好奇的是,尹卿容為何要像她提前泄露風聲。難道……她之前的心事重重也是因為此事?
尹卿容撩眼,望見她眼中的狐疑,苦笑一聲,「我皇兄性子多疑,若是沈相被他抓到了把柄,一定不會……不會有好下場的……我……我想他好好的。」說到後面,聲音似帶了些哭腔。
宋清歡望著她,內心亦有觸動。
前世她與尹卿容的接觸不多,這一世又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與她見面,心底雖不至於討厭她,但也談不上有多少好感。
但此時眼前這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卻著實讓她有幾分意外。
喜歡沈初寒的人很多。
宋清漪,蘇嬈,還有許多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一些人,但尹卿容的喜歡,最為坦蕩。喜歡你時,不痴纏,不嗔念,知道你不可能喜歡我了,便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謝謝你。」她定定凝視著她,鄭重其事地道了聲謝,語氣卻是十分平靜有力。
許是她簡單話語中的情緒感染了她,尹卿容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咽下眼底閃爍的淚花,「是了,沈相可是沈相,又怎會輕易……」
一頓,眼中帶上些許惶恐,「沈相會對我皇兄……?」
此時她們已到了碧霄殿外,人來人往,儘管尹卿容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難保不會被人聽到,所以宋清歡不待她說完,便冷冷打斷,「長帝姬多慮了。碧霄殿到了,長帝姬請吧。」說著,身子朝旁一側,給尹卿容讓出條路來。
尹卿容明白這裡不是談論這些的地方,只得抿了抿唇,咽下未出口的半句話,點一點頭,帶著身後侍女進了大殿。
宋清歡看向沈初寒,抿唇一笑。
沈初寒是習武之人,方才尹卿容聲音雖小,但他定然一字不漏地都聽到了。上前兩步,沈初寒牽起她的手,「看來……尹湛果然等不及了。」
宋清歡饒有興致地一挑眉,笑眯眯看著他,「這並不是重點。」
「她?」沈初寒神情清冷如玉,「她能想通,那是最好不過了。不過,她想不想通,與我都沒有任何關係。」語氣是一貫的寒涼,沒有半分感動或憐香惜玉之情。
見沈初寒神色如常,宋清歡嘟了嘟嘴,知道在這種事情上是撩不動他的,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們也進去吧。」
「好。」沈初寒緊了緊握住她的手,一起進了碧霄殿。
這是兩人成親後第一次在眾人面前一起亮相,因此他們剛一進殿,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宋清歡清冷一掃,很快收回目光。
其他官員倒是無關緊要,蕭濯已經來了,正坐在一旁獨飲,見他們進來,也只默然地撩眼看一眼,很快又垂了目光,一副根本不熟的模樣。
宋清歡在心底偷笑。
蕭濯常年不在盛京,又有戰神的名義在外,難免給人留下冷酷難以接近的印象,所以也沒有多少官員敢上前同他套近乎。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圍著他的人多了,他又靦腆起來。
目光從蕭濯所在的左列收回,又看向右列。卻恰好撞上蘇嬈望來的複雜眸光,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出劇烈的火。
宋清歡不避不閃,直直對視。
蘇嬈眼底情緒濃烈得似要滿溢出來,憤恨、不甘、嫉妒等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的眸光赤紅,略顯猙獰。
宋清歡譏諷地勾唇一笑,不再看她。
蘇嬈既是為了枯葉青而來,再拿到枯葉青之前,想來也不想多惹什麼麻煩。便是心中對自己再多怨恨,也一定會忍下這一時。
她和沈初寒在侍女的引導下落了座,因兩人身份尊崇,宋清歡又是帝姬身份,所以她和沈初寒的坐席,恰被安排在了蘇嬈旁邊。
不過依宋清歡來看,這大抵是尹湛故意為之,打的,不過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主意。
她並未生出絲毫怯意。
眾目睽睽之下,蘇嬈就算想對她下手,也得掂量掂量後果。
不過,沈初寒顯然不想冒任何風險,拉著她在坐席左側坐下,自己則坐在了她旁邊,將蘇嬈隔了開來。
蘇嬈看在眼裡,不由一刺,冷笑一聲道,「沈相真真是寶貝舞陽帝姬,難不成,還怕我對帝姬動什麼手腳不成?」
說完這話,她死死盯住沈初寒精緻的側顏,眼底有諷刺,有不甘,卻還帶了意料之外的期待。
卻不想,沈初寒像根本沒聽到她的話一樣,只將方才從宋清歡手中接過來的手爐又遞迴了她手中,神情寵溺而專注,眼底容不下任何人。
蘇嬈心底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那團嫉火「蹭」地一下又冒了上來,她神情陰翳,死死握住拳頭,克制著不讓自己做出什麼過激舉動來。
只是,心中到底不甘,下唇被死死咬住,都咬出了血跡來。
憑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宋清歡就能得到沈初寒的所有目光和呵護,而自己……而自己卻完完全全被他無視?明明她才是最優秀的那個人!明明她才是有資格與沈初寒並肩而立的那個人。
蘇嬈心中妒火中燒,死死盯住宋清歡,似乎想將她的後背燒出一個洞來。
宋清歡自然感覺到了。
然而她知道,此時對蘇嬈的無視和蔑視,便是對他的最好打擊。
戲謔地一勾唇角,眼波一漾,望向沈初寒,聲音亦是說不出輕柔,「我想喝水。」
沈初寒寵溺一笑,抬手替她斟了杯水,先自己抿一口試了試溫度,方遞至她唇邊,柔聲道,「小心燙。」
宋清歡「嗯」一聲,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轉眸的瞬間,眸光狀似不經意在蘇嬈面上一掃,將她面上的扭曲盡收眼底,心底頓時出了口氣,十分暢快。
見她唇角細微的笑意,沈初寒眉眼間有浮亂的寵溺,微微低頭在她耳邊沉聲道,「阿綰這下解氣了?」
宋清歡中毒十足地應一聲,低低淺笑,「你也配合得不錯。」
沈初寒愈發勾了唇角,眼神從緩緩從她面上挪開,在場內冷冷一掃。
蘇嬈來了盛京之事眾大臣都已知曉,蘇嬈與宋清歡不合的傳聞也早已傳開,此事,大家都有意無意地瞟向這邊,試圖看出些端倪來。
只是,沈初寒這寒涼目光一出,大家立馬覺得脊背一涼,慌忙收了目光,不敢再看。
沒等多久,殿外便傳來內侍的通傳聲:
「皇上駕到——」
「淑妃娘娘駕到——」
話音落,尹湛和宋清羽便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內,皆是盛裝打扮,相攜而來。只是尹湛依舊神情嚴肅,並無看宋清羽,看不出兩人的感情到底如何。
而宋清羽依舊端著那副高傲的架子,目不斜視,唇角崩成一條直線。
看到這裡,宋清歡突然生了幾分好奇。
尹湛與宋清羽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
照理,尹湛後宮空置,宋清羽作為他為數不多的妃子之一,又是淑妃這樣高的位分,應該能得尹湛歡心才是。可……每次兩人同時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她卻在尹湛眼中看不出對宋清羽的愛意。
而對比來說,宋清羽眼中對尹湛的愛意和敬畏感就強得多。
「宋清羽得寵嗎?」宋清歡悄悄用傳音入密問沈初寒。
「聽說被尹湛昭幸得不多。」沈初寒也用同樣的法子回了她。
宋清歡微一點頭,不再出聲。
尹湛和宋清羽很快走到上首的坐席坐下,示意行禮的眾人平身,「今日是除夕佳宴,駐外愛卿都是朕的得力幹將,就不必多禮,只需開懷暢飲才是。」
說著,對著殿外拍一拍手。
很快,有面目清秀的宮女魚貫而入,手中托盤上置著酒盞酒壺等物。宮女行到諸人面前,將東西放下,然後退到了眾人身後,為各人斟好了酒。
尹湛端起酒杯,幽深的目光卻是第一個看向左側的蕭濯,「這第一杯酒,朕想敬蕭愛卿。」
蕭濯聞言,也端起酒盞,挺直了身子看向尹湛,面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抹恭敬之色。
「蕭愛卿這幾年戍守西南境,為國效力著實辛苦,這幾日趁著在盛京,好好歇息歇息吧。這一杯,朕敬你過去幾年的所有功勞和苦勞。」
「這都是微臣的本分。」蕭濯笑笑,神情不卑不亢。
尹湛眸色深沉,直勾勾地盯著他,「朕先干為敬。」說著,仰頭喝盡杯中酒水。
蕭濯也舉了舉酒杯,仰頭喝下。
「來,我們大家都應當敬蕭愛卿一杯。」尹湛看一眼下首眾人,再一次舉起滿上的酒杯,看向蕭濯的眼中難得的退去些許陰翳。
眾臣忙附和。
一時間,恭維聲誇讚聲此起彼伏,無數道熾烈的目光朝蕭濯面上射去。
果不其然,宋清歡看到蕭濯的耳根微微一紅。
好在只要不涉及到他自己的私事,蕭濯害羞的本性倒是隱藏得很好,略略定了定心神,也端起酒杯,同眾人一道飲下了這杯酒。
宋清歡被沈初寒嚴格控制著,便以茶代酒敬了這一酒。
放下酒盞的瞬間,蘇嬈的目光往這邊一瞟,眸光在她手中的茶盞是一頓,眼中神情意味不明。
尹湛這才收回久久落在蕭濯面上的目光,轉頭看向蘇嬈,沉聲開口,「這第二杯,朕要敬不遠千里趕來盛京的沁水帝姬。」
蘇嬈面上仍覆著輕紗,但一雙眼睛卻是嬌媚,嫵媚勾人地在眾人面上一一略過,方看回尹湛,端起酒杯勾一勾唇,「多謝涼帝美意。這杯酒,蘇嬈先干為敬了。」說著,以袖掩面年,將酒喝下。
見他動作爽快,尹湛心中舒坦,面上陰鬱之色也消減些許。
這時,宋清歡突然叫蘇嬈不懷好意地朝這邊一瞥,心中不由微一「咯噔」。
果然,下一刻,她聽到蘇嬈嬌媚中略帶了些許煙嗓感覺的聲音響起,「涼帝,蘇嬈想借花獻佛,也敬某人一杯。」
「誰?」
蘇嬈朝宋清歡往來,眼角飛曳,嫵媚至極,「舞陽帝姬,宋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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