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沈初寒和宋清歡在無憂谷的生活正式開啟。
無憂谷真真像是個世外桃源,也難怪當初葉問會選擇拋下一切在此定居。
在這裡,所有俗世紛爭仿佛都與他們沒有了關係,每日推窗便見好山好水,葉問葉落和季流雲他們又是極好相處的人,宋清歡生活得十分愜意。
不過小半個月,原本因一路奔波而略顯瘦削的臉頰又豐腴起來,四肢仍是纖細,孕肚卻漸漸顯形。
谷里氣候宜人,花木繁盛,也不知是在谷中「吸收了天地之靈氣」,還是心裡沒了在外頭的壓力和憂思,皮膚愈發吹彈可破起來,每每看得沈初寒失神,可又得顧忌宋清歡的身體,著實憋得有些辛苦。
這日,用過晚飯,幾人在葉問房中聊了會天,見時辰漸晚,宋清歡又有孕在身,便沒有再多聊,各自散去回了房。
宋清歡在流月沉星的伺候下沐了浴,進房間時發現沈初寒不在,也不知去了哪裡。
等了一會,沈初寒才回來。
「阿殊,你去哪裡了?」宋清歡摸了摸髮絲,見已干透,便擺手讓替她絞發的沉星先下去。
「去子舒房間聊了一會。」沈初寒看她一眼,很快別開目光,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將手覆了上去。
他的掌心帶了一絲涼意,沁得宋清歡身體痒痒的,伸出手覆了上去,拿起來放在嘴邊呵了口氣,蹙著眉頭道,「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沈初寒笑笑,反手包住她的手,「可能剛剛出去走了一遭,這會子晚上還有些涼意。」
宋清歡「哦」了一聲,沒有多想。
「最近外面可有什麼消息?」她拿了個彈墨引枕放在身後,斜斜倚在上面,懶懶開口。
自從來了谷里,她倒是沒出過谷,不過沈初寒會時不時出去一趟了解外面的情況。
「你父皇果然應允了寧貴妃過繼宋澤的請求,這會子魏家和寧家在朝堂上咬得很緊。」
「嗯。」對於聿帝的這個決定,宋清歡倒是一點都不吃驚。說內心話,如今聿國如何,對她而言,已經關係不大了。
父皇雖非明君,卻也不是昏庸之輩,自然懂得如何平衡兩方勢力對自己和聿國最好,想來也不需要她過多操心。她唯一擔心的,就只有如今身在建安的君熙了。
仿佛看出了宋清歡的想法,沈初寒接著道,「君熙那裡,我也派人看著了,阿綰不用擔心。如今有許婕妤在睿王府照顧她,她一切都好。」
宋清歡點頭。
沈初寒辦事她自然放心,可不知為何,心底還是有隱隱不安,仿佛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一般。
長舒一口氣,推開窗戶看向窗外。
遠處那道瀑布在夜色中發出泠泠銀光,一輪圓月高懸其上,清霜覆滿大地,連夜色都變得溫柔纏綿起來。
「阿殊」她轉頭去看沈初寒,卻發現沈初寒臉色似有些蒼白,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
她眉頭一皺,伸出手在他眼前一晃,「阿殊,你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沈初寒回了神,眼底幽濃退去,看向她笑笑,「我沒事,剛剛一時想事情入了神。」
「想什麼呢?」見他面色恢復正常,宋清歡便也沒放在心上,勾唇一笑,挺直身子,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嬌嬌糯糯撒嬌。
「隨便想想。」沈初寒伸手摟住她的腰不讓她掉下去,「時辰不早了,早點歇著吧。」
「嗯。」宋清歡應一聲,「自從來了無憂谷,天天睡,人都胖一圈了。」
沈初寒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淺淺笑道,「吃胖點好,寶寶營養才跟得上。再說了,你根本就沒胖。」
宋清歡眼波一曳,「你就哄我吧。」舉起手伸了個懶腰,「被你一說感覺又困了。你睡嗎?」
沈初寒點頭,起身將她彎腰抱起,放到了床上坐好,又溫柔地替她脫去繡鞋外衫,蓋好被子,然後自己也脫衣上了榻。
伸手一拂,房中燭盞應聲而滅,眼前頓時暗了下來。
宋清歡懷孕後便變得嗜睡起來,沒多久便進入夢鄉。
各人房中的燈火也漸漸熄滅,谷里一片幽暗,只有圓月的清輝冷冷灑在人間。
忽然,宋清歡身旁的沈初寒驀地睜了眼,黑夜中,一雙眸子熠熠生輝,幽暗如天際的夜空。
他抬眸看向窗外。
清淺月色透過窗戶上的明瓦泄進來,清清冷冷,天邊掛著的那輪明月若隱若現。
又快到十五了!
腦海中這個念頭剛一出,忽然心臟猛地一痛。
他面色一白。
果然又來了麼?
今日是三月十三,又快到三月十五了。上次十月發作之時,日子也提前了兩天。他這幾天從前兩日開始便一直覺得心裡有些難受,時不時有心悸之感,催動八成內力才能勉強壓下去,卻沒想到,這次竟然又提前了。
心內又是一絞,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抓住了他的心臟使勁揉搓,一股寒涼如冰的冷意直衝天靈感。
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驀地一慌。
這波千年寒潭的冷意過後,便是在火上炙烤的熾熱了。
他咬了咬牙,轉頭看一眼身側睡顏安穩的宋清歡,拳頭一緊。
看來,他又要發作了,可是絕對不能在這裡。
如今他發作時的痛感一次比一次強烈,他沒有把握能不發出任何聲響熬過這一波,只能先出去再說。
勉力壓下潮水般湧上來的痛苦,緊咬牙關,掀開被褥輕手輕腳下了地,抓起外衫就朝外面走去。
出了門,他穿上外衫,施展輕功朝遠處那方瀑布飛去。
如今剛剛立春,山上雪水融化匯入瀑布之中,瀑布下方那汪潭水定然溫度很低,有助於他發熱時降低身體內的溫度,而且離大家的屋子較遠,就算有什麼動靜,應該也不會打擾到大家。
很快,他便到了寒潭邊上。
飛流直下的瀑布打在潭邊,激起大朵大朵的水花,此時,體內那種寒涼徹骨的感覺越發強烈。
他稍微離寒潭遠了些,開始打坐運功起來。
不出片刻,頭頂便開始冒出寒氣,勉力運功才能維持住身體不打顫,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千年寒潭,刺骨寒意如根根銀針一般刺入他的骨髓,手腳凍得幾乎不能動彈。
更要命的是,他越運功,體內那股寒氣就越猖獗,順著他的內力在四肢百骸遊走,仿佛將血液都給凝固住。
沈初寒勉強維持住腦中的清明,不讓自己身子倒下去。
就這麼煎熬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終於開始感到體內寒氣漸漸退去,身體內的溫度慢慢升高,原本快凝滯住的血液也一點一點升溫,那種清晰的感覺,仿佛能聽到血管從凍住到沸騰的聲音,到了最後,整個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
渾身感覺要爆炸一般,每一處皮膚都是火燒火燎的痛。
他跌跌撞撞起身,走到清潭邊坐下,任由飛濺的水花打在自己身上。水花從高處落下,砸在肌膚上都能感到疼痛,可比起這種疼痛而言,體內那種烈火焚身的感覺才更讓他難熬。
清涼的水花稍微減輕了體內的熱意,可不出片刻,那股灼灼熱意又捲土重來,如地獄業火一般,將五臟六腑都焚燒殆盡,連打在身上的水花仿佛都變得滾燙起來。
沈初寒緊咬牙關,擱在膝上握成拳頭的手早已青筋爆出,指甲掐入掌中而不自知,額上背上汗如雨下,將衣衫都浸透。
可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按照以往的經歷,這樣冰火兩重天的感覺,要足足來五六波方才停歇,尤其是如今他發作的趨勢越發嚴重,也不知今晚能不能撐過去。
神思漸漸恍惚,就在他快要撐不住之際,眼前突然閃現出宋清歡清澈的笑靨,驀地一激靈,腦中頓時恢復幾分清明。
他若是昏倒在此處,萬一明日宋清歡起來見不到他,一定會生疑。到時,他辛辛苦苦瞞了這麼久的事情便瞞不下去了。
別無他法,只得咬緊牙關苦苦支撐。
清冷的月色打在他臉上,襯得他臉色蒼白如紙。
而不遠處的房中。
不知為何,今晚,宋清歡睡得並不安穩。
儘管很快入了眠,但她潛意識裡總覺得哪裡不踏實,時不時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
不知睡了多久,她翻了個身,手下意識往旁邊伸去。
觸手卻是冰涼。
她無意識地聳了聳鼻尖,也沒有聞到熟悉的寒涼清香,像突然間想通了什麼似的,腦中一激靈,剎那間清醒過來,睜眼朝旁望去。
旁邊的榻上果然是空的。
沈初寒不在?!
用手一摸,並沒有溫熱留下。這麼看來,沈初寒下榻很久了?
他幹什麼去了?
宋清歡蹙了蹙眉頭,張嘴試探著喚了一聲,「阿殊?」
沒有人回答,四周仍是靜悄悄的。
她心底越發狐疑,想了想,起身坐了起來,然後披上外衫趿著木屐下了榻,將房中的燈盞點燃。
柔和的燈光剎那間籠罩整個房間。
房中果然沒有人。
宋清歡端起燭台,掀開帘子走到外間,同樣沒有人,小書房裡也是空的。
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大半夜的,沈初寒到底去了哪裡?
緊了緊身上的衣衫,端著燭台拉開了房門。
此時清潭邊的沈初寒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猛地睜眼朝前望去,在看到宋清歡房中亮起的燈火時,眉頭狠狠一皺,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站起來,閃身躲進了清潭旁的梅圃之中。
剛一近梅圃,整個人沒支撐住,「啪」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他不敢聲張,以手撐地坐起,低垂著頭,牙關緊咬,不發出一絲聲響,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黑暗之中。
宋清歡拉開門,舉著燈盞朝外望去,原本明亮的燈火很快被無邊黑夜所吞噬,只有微弱的光照亮四周小小一塊地方,根本看不清遠處的情形。
她舉燈四下一掃,並未發現什麼異常,卻也沒有看到沈初寒的身影。
眉頭皺得更緊了,目光朝其他幾棟木屋投去。
房間裡都是一片漆黑,看來大家都已入睡,也就是說,沈初寒並沒有在季流雲或者葉問的房中。
她隱約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夜間的風還帶著些微涼意,吹得她衣襟微盪,滿袖生涼。她攏了攏衣衫,退回了房中。
一進屋內便覺暖和不少。
宋清歡吹熄燈火,走到窗戶前推開窗戶朝外望去。
今夜月色很好,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在月光下像一條臥龍,瀑布傾瀉而下,發出銀白色的光芒。
忽然,宋清歡的眸光在某一處頓住,眸色頓時一沉。
沈初寒此時已到了昏厥的邊緣,渾身虛脫地使不上任何力氣,他勉力抬眼,透過梅樹的枝椏朝前望去。
見到沈初寒房中的燈火熄滅,不由舒一口氣。
只要不讓阿綰看到他如今這副模樣,等他好起來後就還有迴旋的餘地。心中微微定心,也不敢大意,依舊閉目打坐,抵抗著一波又一波的劇痛來襲。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間突然聽到窸窣之聲傳入耳中。
神情一凜,尚未來得及睜眼,便聽到驚詫而心疼的熟悉聲音傳入耳中,「阿殊,你怎麼了?!」</td></t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