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船停穩,沉星和流月先上了岸,伸手來扶宋清歡。
宋清歡將手伸出去,邁開步子,剛要跨到岸上,船卻突然晃蕩了一下。她沒有防備,不由身子一歪。
沉星和流月還未來得及扶住她,身後的沈初寒已眼疾手快伸出了手,在她腰上扶了一把,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形。
宋清歡這才站穩。
回頭朝沈初寒一笑,低低謝過。
沈初寒也回以淺淺一笑,淡淡開口道,「帝姬小心。」說話間,彬彬有禮地收回了擱在宋清歡腰際的手。
面上看著如常,手指卻輕輕在她纖細的腰際一捏,竟是當著眾人的面調起情來!
宋清歡耳根驀地一紅,低垂了頭,趁流月和沉星不備,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才上岸。
沈初寒跟在她身後上了岸,嘴角一抹笑意倏忽而過。
慕白落在沈初寒面上的目光一怔,心底愈發打起小鼓來。
上了岸,只見到處一派熱鬧的景象。許多運貨的貨船停泊在港口,來來往往的搬運工不斷地往船上運送貨物,忙得是熱火朝天。
宋清歡與沈初寒將話說開,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通暢和清明,心情也好了起來。瞅那些搬運工一眼,再看一眼身後的沈初寒和慕白,玩心大起,不由抿嘴偷笑。
沈初寒眉梢一揚,不緊不慢開口,「怎麼?」
宋清歡笑得愈發歡了,「你們出現在這裡倒是毫不違和。如果頭上再綁一條白毛巾,那就更像了。」
說著,眼神往不遠處一掃。
沈初寒順著她的目光瞧去,果然見那些搬運工的頭上都扎了條白毛巾,大約是作吸汗之用,一個個光著膀子,汗意涔涔。
沈初寒微眯了墨瞳,不動聲色朝前一步,擋住宋清歡的視線。然後勾唇一笑,卻也不惱,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點點頭道,「倒也不錯,不曉得我們若是去搬,能得幾個錢?」
說著,還煞有介事地看慕白一眼,「你覺得呢,慕白?」
慕白一驚,瞪大了眼睛瞧著沈初寒,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公子這是……接了帝姬開玩笑的話茬?
這這這……公子何曾開過玩笑?又何曾接過別人的玩笑話?
真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光慕白吃了一驚,連沉星和流月聞言也是一臉驚詫,呆呆地看著沈初寒,不知作何感想。
她們雖然不如慕白了解沈初寒,但沈初寒寒涼的性子,她們聽得多了也見得多了,怎的每每對上殿下,沈相卻驀地溫柔起來?
難道……沈相和殿下之間,當真有什麼她們不知道的事?
別說這三人了,便是宋清歡自己,也沒想到他會玩笑著接話,瞟一眼流月和沉星狐疑的表情,笑意僵在臉上,輕咳兩聲掩下面上的不自在,草草應一句,「開個玩笑,沈相不要放在心上。」
說著,看眾人一眼,「走吧。」抬步率先朝前走去。
「對了。」沈初寒趕上她的步伐,「如今我們出門在外,既是微服,這沈相帝姬的稱呼就都改了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說的是。」宋清歡應了,看向流月和沉星,「以後在外面,你們記得改口喚我小姐。若是如今日這般著了男裝,那便喚公子。」
「是。」兩人應了。
沒走多遠,一塊立在道路右側的石碑出現在眾人眼前,上書「無憂鎮」三個大字。放眼朝前望去,能看見不遠處人聲鼎沸摩肩接踵的街道,好不繁華。
「好熱鬧啊!」身邊的流月嘆道。
「無憂鎮隸屬大興縣,因瀾江自城外流過,是建安周邊最重要的水上樞紐,屬順天府尹直接管轄。而且,無憂鎮盛產糧食,生產出來的糧食直接通過瀾江運送到全國各地,所以才這般興旺繁盛。」沉星接口道,將無憂鎮的信息信手拈來。
聿國本就是以農耕為主的國家,所以農業發達的城鎮,發展得自然要較其他地方好不少。
宋清歡看她一眼,笑,「沉星,看來……你事先做過不少功課嘛。」
沉星不好意思地笑笑,「這一路過去洛城,山高水遠,奴婢想著還是做好萬全的準備為上。」
「是啊。」流月接口,悄悄瞥一眼微微落後的沈初寒和慕白,道,「不過……若知道沈相……公子也跟同我們一道,倒不用這般操心了。」
沉星睨她一眼,似有不贊同,不過也沒多說什麼。
很快,他們便進入了方才看到的那條熱鬧街道。街道入口處的石牆上刻了「福祥街」三個大字,應該就是這條街道的名字了。
福祥街似乎是整個無憂鎮的主幹道,四周延伸出其他小街小巷,呈放射狀四下散開。
各色店鋪酒樓,民宅房屋就坐落在這些街巷的兩旁。再往外延伸,便是些農田耕地了。
此時日頭漸中,已近午時。
雖已入秋,但晌午的太陽仍是毒辣。沒走多遠,幾人便都出了不少汗,神情有些疲累。
宋清歡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見前頭有塊陰影處,便走上去稍作停頓,手中拿著錦帕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
沈初寒上前兩步,走到她跟前道,「快午時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吃午飯吧。」
宋清歡早已飢腸轆轆,點頭應了,目光四下一掃,指著對面一處名叫「醉仙居」的酒樓道,「那家看著不錯,要不就那吧?」
「好,走吧。」
說著,兩人叫上流月沉星和慕白跟在身後,往醉仙居走去,那兩個「羽林軍」稍微落後兩步,在後面警惕地跟著。
到了醉仙居,遠遠便傳來此起彼伏的勸酒聲行令聲,放眼望去,只見大堂內人影攢動,座無虛席。
生意這麼好,看來這家的飯菜味道定然不錯。
這麼一想,愈發了起來,眉眼亮了亮,加快了步伐。
身側的沈初寒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進了醉仙居,小二忙小跑著迎了上來,朝幾人點頭哈腰道,「客官裡面請,幾位?」
「可有雅間?」沈初寒粗粗一掃,見大堂中多的是五大三粗的壯漢之流,只在角落有一兩個空位了,不由皺了眉頭,看向小二問。
小二見他雖然穿得十分樸素,只做普通百姓打扮,但姿儀不凡,又是第一個開口之人,也不敢怠慢。掃一眼他和宋清歡身後的眾人,陪著笑道,「不巧了客官,現在正是用餐的高峰,雅間已經被定完了。」
宋清歡微訝。
她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鎮上居然也有這麼多人口?
不過,看這些在大堂中飲酒吃飯的人,有的還背著包袱,似乎並不是本地人,只是路過而已。
果然是建安周邊最繁華的水上樞紐啊。
宋清歡心中慨嘆,收回目光,正好見沈初寒朝她看來,帶著商量的口吻道,「賢弟,這裡沒有雅間了,不如……我們換個地方?」
因著這聲「賢弟」,宋清歡心中不免惡寒了一下。雖聞著飄過來的陣陣飯菜香肚子裡餓了,但坐在大堂確實有些不方便,剛要答應,聽得小二又開口道。
「客官,您去別的店也是一樣的。這幾日鎮上來的客人多,基本上一到飯點所有的酒樓就都滿了。這樣……」
他眸色一轉,看一眼沈初寒和宋清歡,斟酌著道,「樓上還有一間用帘子半隔開的雅間,不過比較小,大概只能容下兩三人。如果幾位方便的話,不妨可以分開就坐?」
「為何這幾日鎮上來了這麼多人?」宋清歡好奇發問。
「這兩日是我們這裡的天燈節,一到晚上就熱鬧得很,所以周邊城鎮有很多慕名而來的客人。」
見宋清歡側耳傾聽,似乎十分感興趣,小二便詳細解釋道,「幾位客官也是外地人吧?不知客官知不知道,我們這無憂鎮農耕業發達,每年出產的糧食交完賦稅,除了供自己吃以外,還有許多剩餘,都會運到其他周邊城市去賣。所以農耕業是我們養家餬口的根本。」
他咽一口口水,繼續說得眉飛色舞,「因此,每年十月十五和十六,一年的農活都忙得差不多了,我們就會舉辦為期兩天的天燈節,在晚上放飛天燈,向上蒼祈求來年的風調雨順。」
所謂天燈,也就是孔明燈。不過在這裡的歷史上,並沒有出現過孔明這個人物,所以沒有這個名字。
「晚上,我們除了會放飛天燈之外,還可以去瀾江邊上放河燈,街上也有很多街頭藝人表演節目,最後到子時的時候,官府還會派人放煙火,真真是要熱鬧一整晚呢!」小二一一說來,好不自豪。
說完這些,他瞥一眼宋清歡和沈初寒道,「怎麼,幾位客官不是為天燈節而來?」
宋清歡笑笑,「我們只是剛好路過。」
「客官若是不急的話,不妨在這裡住一晚再走。不是小的吹牛,幾位若是參加了今晚的天燈節,一定不會後悔的。」
「多謝,我們再考慮考慮。」宋清歡應了,眼下,她還是先考慮怎麼填飽肚子比較重要。
看向沈初寒,「若果如此,怕是去別的地方也不一定能訂到雅間了。」
「是啊,小的當真不騙你們。」小二忙附和。
「你說的那雅間,環境可清雅?」沈初寒問。
「絕對清雅。」小二拍著胸脯打包票,「客官若是不信,要不同小的先上樓看看,再做打算如何?」
沈初寒與宋清歡對視一眼,「賢弟,不如我們先上去看看。」
宋清歡知道他對這些細節一向講究,抿抿唇,看向身後的流月和沉星,「你們就在這裡等著吧,我和沈……兄上去看看。」
「好咧,兩位客官請。」小二見他們應了,忙不迭在前頭引路。
憑著他多年看人的經驗,最先開口的那位公子雖然打扮樸素,但那樣的氣質姿儀,絕非普通人能有的,定然非富即貴。而後頭這位小公子,眉清目秀,端的生了一副好容貌,怕是一位姑娘家罷。
這樣的兩人,自然是大主顧,所以才想不遺餘力地留住他們。
上了二樓,宋清歡才發現,原來這醉仙居居然是一棟三層建築,樓上還有一層,應該就是雅間所在。
而這第二層,是一個大而通透的房間,四面開窗,以精緻的屏風和竹簾隔出十來個小的格子間來,能容兩三人坐下,倒也別致。
何況,這二層的價格,自然比大堂要高,所以在此吃飯的人不似樓下那般魚龍混雜,簾櫳晃動間,隱見人影綽綽,交談聲卻都是細細,並不顯聒噪。
小二引著他們走了幾步,挑開一隔間的帘子,看向沈初寒和宋清歡道,「便是這裡了。兩位客官看看可還滿意?」
宋清歡一瞧,只見五尺見方的空間內置著一張花梨木長几,長几一角放一古樸陶瓮,瓮中插秋菊幾朵,一面臨窗,窗戶半掩,有微風徐徐吹入,另外三面則以屏風和竹簾隔開,確顯雅致清幽。
沈初寒眸色微動,看向宋清歡,「不如我們就在這裡吧,讓慕白和流月沉星他們在樓下便是。」
宋清歡瞥他一眼,果見他一臉期待的神色,不由失笑。
只是眼下確實也沒了旁的法子,便開口應了,「好,那我下樓去同她們說一聲。」
「我去吧,你在這歇歇。」沈初寒朝她笑笑,示意小二留在此處招呼宋清歡,自己下了樓。
宋清歡入了座,看向小二道,「你們這都有些什麼特色菜,說來聽聽?」
小二一口氣不帶喘地連報了十幾個菜名後,笑眯眯地看著宋清歡,「客官可還要再聽一遍?」
宋清歡搖搖頭,憑記憶點了四五個菜,想了想,又開口囑咐道,「對了,不要太辣。」
她雖然是無辣不歡的性子,但沈初寒並不能吃辣,還是不要為難他了。
話音落,聽得帘子被挑起,沈初寒溫潤的聲音傳過來,「無礙,該放辣就辣。」
小二躬身應了,「兩位客官可要喝點什麼?」
「茶……」
宋清歡話還未說完,卻被沈初寒截過話頭,「你們這兒有什麼溫和些的酒?」
「剛釀好的米酒,香醇可口,酒勁也不大,客官可要來一壺?」
「好,先這樣吧。」
小二行了個禮,示意兩人稍等片刻,便退了出去。
沈初寒在宋清歡對面坐下,很快有人上了茶進來。
宋清歡斟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至沈初寒面前,淡淡開口道,「不是不能吃辣麼?何時變了口味?」
沈初寒啜一口,看向她的眸中熠熠生輝,「阿綰喜歡,我便喜歡。」
宋清歡睨他一眼,輕笑,「你可別逞能,這可是在酒樓,若是還像從前那樣狼狽……」說到這裡,似想起一事,頗有些忍俊不禁,「咯咯」地笑了起來。
前世,因平日裡都是廚子做飯,自然知道沈初寒的口味,所以並沒有出過什麼紕漏。只有一次,宋清歡第一次下廚給沈初寒做飯,沒有想到這一層,便按自己慣常的口味加了許多調味的辣椒,最後吃得沈初寒七竅生煙,一連灌了三四壺茶水才壓下體內火燒火燎的感覺,那是她見過的他最狼狽的一次。
至此,宋清歡再給他下廚,便再也不敢加多少辣椒了。
方才想起,就吩咐了小二一句,沒想到沈初寒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拒絕了,莫不是他吃辣的本事長進了不成?
沈初寒只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角,「阿綰可不要小瞧我了,人嘛,總是會進步的不是?」
見他一臉胸有成竹的模樣,宋清歡愈加樂不可支,笑眯眯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沈初寒只笑,忽的伸出手,握住她方才几上的小手,「不過……阿綰還記得我的喜好,我很開心。」
宋清歡微驚,忙將手抽出,眼波橫飛,睨他一眼道,「這可是在外面,你收斂著些。」
「四下都隔著帘子,誰看得見?」沈初寒不以為意,眼中落一片脈脈剪影,一眨不眨地看著宋清歡。
宋清歡被他看出幾分羞赧,杏目一瞪,「那也得收斂著些,方才你那話,本就讓流月和沉星起了疑心,你若再露出馬腳,鐵定再瞞不過她們。」
「那就不瞞便是。」沈初寒揚唇輕笑,語氣不疾不徐。
宋清歡懶理,自顧自喝起茶來。
沈初寒並不死心,朝前湊了湊,「阿綰打算何時跟她們說清楚我們之事,不然每次你那兩個婢女看著我的目光,都跟防賊似的。」
「再說吧。」宋清歡隨口應了。
如今有流月和沉星在自己身邊,沈初寒的舉動或許還會收斂點。若是這她們也成了知情人,以沈初寒的性子,可就是肆無忌憚了。
出門在外,可還是低調些的好。
又問,「他們可安頓好了?」
沈初寒朝後一仰,無精打采道,「他們在樓下,這會子怕是吃得歡呢。阿綰當真不跟她們說清楚?」沈初寒又繞回方才那話題,一臉怨懟,眸中水波瀲灩,一眨不眨地盯著宋清歡。
宋清歡只不為所動。
沈初寒無奈,只得淺淺一笑,收了神情,唇一張正待再開口,簾外響起小二的聲音。
「客官,菜來了。」
得了宋清歡的應允,方掀簾而入,將托盤中的菜餚放在了几上。小二走了兩三趟,所有菜餚並酒水便都上齊了。
小二朝兩人一福,退出了隔間。
沈初寒將竹筷細細用茶水燙過,這才遞給她,「阿綰,知道你餓了,快吃吧。」
宋清歡接過,也不客氣,就著香噴噴的米飯吃了起來。
她雖長於皇宮,卻並不嬌生慣養。這些菜餚雖不及御膳房做的精緻,但亦是可口,且別有一番家常菜的味道。再加上她確實是餓了,吃得是津津有味。
沈初寒卻似有些胃口不大好,大多數時候只靜靜地看著宋清歡吃,偶爾才夾一兩筷青菜。
宋清歡見他如此,皺了眉頭,「果然不合胃口?」疑惑地看向沈初寒,「好像這些菜也不太辣呀?」
放下筷子,體貼道,「要不,我讓小二再炒兩個清淡的菜過來吧。」
「不用了,我只是沒什麼胃口。」沈初寒搖頭,伸手給自己斟了杯酒,朝宋清歡一晃,「阿綰陪我喝一杯?」
「當真不餓?」宋清歡有些不放心。
沈初寒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若是餓自然會吃的。」見宋清歡沒有回答他的第二句話,也沒有多問,直接斟了杯酒遞過來。
宋清歡接過他手中酒盞喝一口。
「阿綰若是不著急趕路的話,今晚不如在這裡宿一晚,明日再啟程?」他看向她,眸底暗色深涌。
宋清歡微愣。
方才那小二介紹天燈節時,她雖也有些心動。但想著此次出來畢竟不是真的遊山玩水,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沒想到沈初寒卻主動提了出來。
「你也對天燈節感興趣?」她目露好奇之色。
沈初寒眸光微凝,垂了長睫,朝她笑笑道,「是啊。」
宋清歡考慮了一下,「那好吧,我們就在這裡宿一晚。」除了天燈節的原因,她還想到一個問題,沈初寒聽到她要去宸國的消息,肯定馬不停蹄地就趕了回來,否則也不可能正好趕上。這一路車馬勞頓,定然十分辛苦,在這裡宿一晚倒也好,讓他好好歇歇。
「不過,聽方才那小二的說法,怕是客棧也很難訂到。我們快些吃完,趕緊去找客棧吧。」
沈初寒應聲,「我讓慕白去安排。」
說著,喚了小二進來,讓他將慕白請來。
慕白很快上了樓,看一眼宋清歡和沈初寒相對而坐的架勢,眸底愈發幽深,笑嘻嘻上前朝兩人一禮,看向沈初寒,「公子有何吩咐?」
沈初寒便將找客棧的事同他說了。
慕白應了,又退了下去。
用過飯,兩人朝樓下走去。
流月和沉星他們也已經吃完,見宋清歡和沈初寒下樓,迎了上去。那兩個羽林軍也在,果不見了慕白的身影。
「我們是在這裡等著嗎?」宋清歡看向沈初寒。
「不必,慕白很快就來了。」
話音落,果然見慕白的身影出現在了母后,見到他們站在一起,笑了笑迎上前,「公子,都安排好了,就在不遠處的悅來客棧。不過確實房間緊張,總共只訂到了五間。」
「可以了。」宋清歡數數人數。
自己和沈初寒單獨一間,流月和沉星住一間,那兩個「羽林軍」住一間,慕白單獨住一間,這樣安排,五間倒也足夠。
「公子,我們今晚宿在這裡?」流月微訝。
宋清歡點頭,「睡一晚,明早再走。」
「太好了。」流月雀躍出聲,顯然也對天燈節十分感興趣。只是很快意識到這場合不妥,忙噤了聲。
慕白饒有興致地望她一眼,嘴角一抹弧度。
幾人結了賬,便往悅來客棧而去。因著趕了一上午的路,眾人都乏了,各自回房歇著去了。
昨夜宋清歡並未睡好,此時好不容易得沾枕頭,再加上中午喝了些酒,很快進入夢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她迷迷糊糊醒來時,才發現窗外已紅霞漫天。原來不知不覺間,她竟一覺睡到了黃昏!
忙起身下榻,換了身衣裳,剛一拉開房門,便見隔壁的沉星正好出來。見她開門,眸色一亮,「殿下醒啦?」
宋清歡應一聲,不好意思道,「睡過了。」
沉星笑笑,「殿下先進房等著,奴婢去給您打水來。」
很快,她便打了水進房,同流月一道伺候著宋清歡梳洗了,見宋清歡換了身淡雅的襦裙,又給她挽了個髻。
「什麼時辰了?」宋清歡站起來,看一眼窗外。
不過片刻功夫,那夕陽便落了山,夜幕漸漸籠罩下來,唯有天邊一縷橘色餘暉,還帶著點點光亮。
「酉時了。」流月笑著道,「方才沈相身邊的慕白過來,說是沈相晚上邀殿下去看天燈節,殿下去嗎?」
正在擰帕子的沉星手一頓,沒有說話。
「去啊。」宋清歡沒有多想,隨口道,「都來了無憂鎮了,怎能不去看放天燈?」
流月眉眼一彎,一臉歡呼雀躍。倒是沉星目色平靜,看不出心中所想。
「流月,你把這水送下去吧。」沉星走到流月面前,將手中銅盆遞給她。
流月接過,噔噔噔下樓去了。
宋清歡瞥她一眼,見她走到門口關了門,心念一動,走到房中桌旁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看著沉星。
沉星關了門,剛一轉身,便瞧見宋清歡晶瑩透亮的眸光,不由一怔。
宋清歡給自己倒了杯茶,啜一口,看向她笑眯眯道,「怎麼,沉星有話同我說?」
沉星抿了抿唇,眼底有一絲慌亂,似乎沒想到會被宋清歡看穿自己的心思。
沉默了一瞬,似下定了決心,走到宋清歡面前行了個禮,「殿下,奴婢確實有一事不明。」
「說吧。」比起活潑開朗的流月來,沉星性子更沉穩細膩,觀察事物也更仔細。她約莫也知道沉星想問什麼了。
「殿下……」遲疑片刻,沉星終於開了口,「殿下,沈相他……是不是喜歡您?」
宋清歡輕輕撥動著杯盞中茶葉的手一頓,眸中深霧浮起,抬頭看沉星一眼。她倒是想到沉星會發現什麼,卻沒想到這麼快。
她沒有說話。
沉星卻瞬間明白過來,驚了驚,結結巴巴又問,「那……難道沈相是專程為了殿下才……才趕回來?」
宋清歡抿了抿唇,決定還是不要瞞她們了,深吸一口氣,「等流月回來。」
這是要同她們說清楚了?
沉星莫名地有些緊張起來。
雖然沈相在外的名聲算不得好,涼薄,狠厲,絕情,諸如種種,可她瞧著,沈相對殿下卻是極上心的。這次分明已經回了國,卻又匆匆趕了回來與帝姬一道去宸國,若說這不是喜歡,她卻再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疑惑在心中憋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流月很快上了樓,推開房門進來,見氣氛似有些不對,不由一愣,開口道,「怎麼了?」
沉星看她一眼,清咳一聲,「方才我問殿下,沈相是不是特意為了她才趕了回來。」
流月先是一怔,繼而明白過來,看一眼宋清歡眼底流光,忽而像受了驚嚇似的,結結巴巴開口道,「殿下,沈相他……他不會真的喜歡您吧?」
得,平日裡沒覺得沈初寒是這般藏不住事兒的人,怎的這次兩個丫頭都覺察出來了?
她們倆問得這麼直接,到底有幾分羞赧,瓷白的臉頰染上絲絲胭脂色。
一見她這神情,流月和沉星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都張大了嘴,無比詫異地看向宋清歡,「竟……竟然是真的?!」
宋清歡不好意思地笑笑,「沈相此次去宸國,確實是有要事在身。只是聽說了我們也要去,這才匆匆趕了過來匯合,便是連我……也蒙在了鼓裡。」
她雖有心對流月和沉星道明,但看著兩人眸光閃閃的眼眸,到底還是不好意思,只含糊應了。
好在兩人都是人精,片刻的驚詫過後,很快反應過來。
「這可真真是太好了!」流月歡呼一聲。
宋清歡不解地看向她。
難道這兩個小丫頭對沈初寒很滿意?
「沈相是強者,只有強者,才能讓您生活得更好。」流月看著她,一字一句。
宋清歡失笑,這兩個丫頭,真真是一片赤子之心。
儘管宋清歡這幾年隱隱得了聿帝的歡心,但在流月和沉星看來,沒有雄厚的母家支持,到底缺了根本。帝心無常,萬一哪一天殿下又起了其他心思。雖然重錦姑姑手中有青璇夫人勢力,但畢竟不足以與整個皇室抗衡。
先前涼國和親一事,就讓兩人捏了一把冷汗。若是沒有殿下的運籌帷幄,那麼,嫁給那個喜怒無常的涼帝之人,便不是安陽帝姬,而是殿下了。
和親的困局雖解,兩人又開始擔憂宋清歡的駙馬人選來。
她已到了適婚年齡,很快,皇上便會開始為殿下相看駙馬人選。可皇后和平陽帝姬素來不喜殿下,定不會讓殿下招到好駙馬。這般想著,心中愈發憂心忡忡。
沒想到,她們憂慮許久的事就這麼解了!怎麼不高興?
沈相可比她們心中期待的駙馬,要好太多太多了。便是那些性子不好的傳聞,也在真正見識了沈相對殿下的態度後不攻自破。不管他對旁人怎麼,對殿下確實是極好的,這便夠了。
宋清歡沒想到兩個小丫頭背地裡想了這麼多,只是聽了流月那話,又是感動,又有幾分失笑。
她望著她們,鄭重其事,「沈相是強者,可是,我們也要強大起來,這樣,才能不卑不亢地站在他身旁。」
流月懵懂地點了點頭,沉星眼中閃過一絲暗芒,看向宋清歡鄭重點頭,「奴婢明白了!」
宋清歡笑笑,也沒有多說。
說再多,也抵不過她的身體力行。
又想起一件事,看向二人,「此事,我雖然告訴了你們,不過……在外你們只做不知才是。」
「為何?」流月不解。
「涼聿兩國剛聯姻,這個時候,我和沈相的事情不宜說出。」
「那沈相面前呢?」流月又問。
宋清歡一頓,「沈相面前,也只裝作不知。」
流月還要再問,沉星卻是攥了攥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問了,流月瞪她一眼,悻悻作罷。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慕白的聲音傳來,「殿下,您起了嗎?」他聲音不大,周圍的房間又都被他們定了,所以並未改口。
宋清歡應一聲,示意流月去開門。
流月開了門,看嚮慕白嘻嘻一笑。
原本她還有幾分看慕白不順眼的,畢竟他可是曾經威脅過殿下的人。可是聽了方才殿下那麼一說,心中頓時把沈初寒當成半個主子來看了,連帶著對慕白也有了好臉色。
慕白微怔,狐疑地看她一眼,方才轉了目光。
「殿下,公子請您下去吃飯,說是吃完晚飯後一起上街走走。」
「好。我很快下去。」宋清歡應了,謝過慕白,整理好之後下了樓。
沈初寒也換下了白日裡那身粗布衣衫,著一襲錦緞白袍,下擺處繡水墨風荷圖,玉面俊朗,在大堂中負手而立,端的是姿儀不凡。
那雙幽深寒涼的眸,直直穿過人群朝宋清歡望來,眼中忽地盛滿溫潤。
恍惚間,想起前世初見時的那一幕,心跳一滯。
一眼萬年。
當真是萬年。
宋清歡下了樓梯,走到沈初寒面前,見桌上已經擺滿了一桌佳肴。
沈初寒笑笑,「我隨意點了些,阿……你也吃點,過會我們便出去看看。」
宋清歡應了,同沈初寒坐下。
剛要看向流月沉星,聽得沈初寒又道,「我吩咐人在那邊另開了一桌,流月和沉星就同慕白過去吃吧。」
幾人應了,走到了另一桌跟前坐下。
宋清歡見沈初寒好歹吃了些,這才略略放了心。可不知為何,總覺得他的面色有些疲倦,眼中的清亮也似蒙上了一層塵。
宋清歡只當他確實是累著了,一想到他是因自己之故才這般疲累不堪,就覺得有些心疼,拿起筷子往沈初寒碗裡夾了不少菜。
原本已放下了筷子的沈初寒見狀,又吃了一些。
一頓飯吃得倒是溫馨和睦。
用過飯,幾人往街上走去。
此時夜色已完全沉了下來,暮色四合,深藍的天際掛一輪清透的明月,大如圓盤,散發著皎潔清輝。
中午那小二果然沒有騙人,此時街上已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到處都是人聲鼎沸。
街道兩旁的攤子上掛滿了各色花燈彩燈,還有各種各樣有意思的小玩意兒。宋清歡雖活了兩世,卻甚少出宮,此時見到這副熱鬧非凡的場景,眼睛都亮了,這裡看看那裡瞅瞅,歡快地像一隻出籠的小鳥。
不光宋清歡,流月和沉星也是流連忘返,跟著她到處閒逛,三人時不時笑做一團。
這時,宋清歡提了盞兔子模樣的花燈過來,在他面前一晃,笑意盈盈道,「這個好不好看?」
沈初寒點頭,眸光卻是盡數落在了宋清歡面上。
燈火流離中,她眼中盈盈華光流轉,令人錯不開眼去。因走得急,肌膚泛起晶瑩的薄汗,更顯韻致纖纖,楚楚動人之色。
見他光看自己卻不看手中花燈,宋清歡嘟了嘟嘴,瞪她一眼,拿著那花燈又回方才的鋪子挑選去了。
少見宋清歡如此孩子氣的模樣,沈初寒不由勾了唇角。剛要抬步跟上,忽的腳步一頓,凌厲的眉峰一擰,眼中微露痛苦之色,唇色有些蒼白。
身後的慕白一驚,忙上前扶住他,眉眼間滿是憂色,聲音急促緊張,「公子,難道今次提前了?屬下還是先扶您回去吧。」
「不用。」沈初寒冷聲拒絕,抬手拂開了他的攙扶,微一運功,壓下面上痛苦之色,抬眸看一眼前頭宋清歡明艷的身影,加快腳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