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復推肯定不能決定新君人選,因此新君最後塵埃落定,至少還要四五日,你死了,我這個第一輪就被刷下來的就有亂中求生的機會!」
「老東西,我知道你當初先是給李係畫餅充飢,又許儀哥太子之位,都只是權宜之計,你根本就不想退位,不想過沒有權柄的日子!」
「既然如此,你一死,外頭正好沒結果,我豁出去再爭一爭,總比一切都操縱在杜士儀手上好!所以你趕緊去死!趕緊去死!」
這些話一遍一遍在李隆基腦海中響起,簡直快把他逼瘋了!他不過是靠著那點頑強的求生*,這才從一次次的打擊之中支撐到了現在,可現在,他的兒子,他的嫡親兒子,竟然讓他趕緊死!他連李珙刺激完他之後,狀似悲慟地出去叫人也不知道,只是渾渾噩噩地沉浸在那無盡的憤怒和悔恨之中。筆神閣 www.bishenge.com他甚至沒有察覺三個御醫什麼時候回來,又圍著自己忙碌了什麼,也聽不到竇鍔開口對人說了什麼話,更聽不到四周那些雜亂無章的聲音。
他李隆基能夠登上皇位,出生入死,殫精竭慮,而後在位四十餘年,怎會落到今日下場?
天子見了三個前來探病的皇子之後,狀況一下子極度惡化,當杜士儀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結合阿茲勒從張良娣那得來的消息,他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李珙三人之中,有人想方設法用話語刺激了這位本來就只剩下一口氣的九五之尊。而濟王李環以及涼王李璿全都是當著御醫之面說出自己的來意,唯有豐王李珙是屏退了人對李隆基密談,可就是這期間偏偏出了事,這其中名堂還用說嗎?
他當然不在乎李隆基什麼時候死,自己也曾經用過這一招,可既然是別有用心之人,那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趕到興慶殿的杜士儀就只見裡頭一片慌亂,早走一步的濟王李環和涼王李璿還沒來得及出興慶宮,就被人截了回來,至於豐王李珙就更加不用說了,自然被當成始作俑者扣在了這裡。此時此刻,當他看向這三位不省心的皇子時,濟王李環和涼王李璿只是一臉晦氣的模樣,豐王李珙卻是滿臉桀驁,直到和他目光對視時,方才不服氣地開口嘟囔道:「我只是對阿爺說,終南山那邊有道士找到了一株千年靈芝,可以下藥,想不到阿爺竟歡喜得發病了!」
指量當時興慶殿中只有你父子君臣二人,縱使胡謅也沒人知道?
杜士儀玩味地一笑,等來到御榻前,見李隆基總算又清醒了過來,可那渾濁的眼神之中再沒了半分光彩,即便看到他時,也沒有任何神情波動,他便低聲說道:「陛下,濟王和涼王,一則為兒女婚事,一則為生母祭日,愛子之心和孝敬之心可嘉,想來陛下是不會怪罪他們的。然豐王卻妄圖語亂君心,詆毀聖躬,實在是大逆不道,陛下覺得可是?」
誰也沒想到,杜士儀竟然一現身就直接給今天之事定了性!濟王李環和涼王李璿在鬆了一口大氣的同時,齊齊打了個寒噤,同時不由自主地往旁邊挪了兩步,生怕沾染了豐王李珙身上那霉氣。而豐王李珙則是張大了嘴,滿臉不可思議,繼而如夢初醒似的咆哮道:「杜士儀,你不要血口噴人!」
見李隆基連眼珠子都不會轉動了,也沒有任何表達喜惡的樣子,杜士儀就徐徐站起身來。當他從御榻邊讓開的時候,順手拉開了床頭邊上一處仿佛是柜子似的小門,裡頭竟是鑽出了一個矮小纖瘦的小宦官,他的年紀很小,約摸只有六七歲,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慌慌張張地說道:「奴婢聽到……奴婢聽到豐王反反覆覆地詛咒陛下趕緊去死!」
豐王李珙登時面色鐵青。他當時查看過大殿每一個角落,確定不可能藏人,床下卻只是瞥了一眼,因大殿之中黑乎乎的,也沒看得太清楚,哪裡想到那狹小的空間裡藏了一個童子!他本能地大聲指斥這是栽贓,是陷害,繼而手舞足蹈大聲辯解自己根本沒有做這種事,可他猶如瘋狗亂咬似的名聲早就爛大街了,誰也不會相信。當他被人堵住了嘴,拼命反抗死蹬雙腿,卻仍然不能避免被人架住押下去的時候,突然只聽耳邊傳來了一個有些含糊不清的字。
「殺……」
杜士儀有些訝異地扭頭看了一眼御榻上的天子,見李隆基死瞪著眼珠子,臉上憋得通紅,卻仍是吐出了這個足以讓人聽清楚的字眼,他遂答應道:「子咒君父,當賜死,陛下既然這麼說,臣等自當遵從。」
豐王李珙一下子陷入了呆滯,濟王李環和涼王李璿亦是心頭涼透了。後兩者今天借著前來探病的藉口,實則是為了一己之私,也不是沒有存心氣一氣君父的意思,畢竟,他們這些無寵皇子,從前根本沒有這個機會。兩人一千遍一萬遍在心底慶幸,自己是對著三位御醫說那些話的,頂多被人指摘一句冒失,至少不會像豐王李珙這樣趁著私底下密談的機會,卻詛咒君父,還被人抓了個現行!
左相裴寬和宗正卿吳王李祗也都趕到了這裡,聽到杜士儀藉由天子這句話,直接就定了豐王李珙的命運,兩人想到近期亂糟糟一片的十六王宅,縱使吳王這個正牌宗室,也只是稍稍蠕動了一下嘴唇,卻沒有提出任何反對。裴寬則在沉默片刻後,淡淡地說道:「我這就命中書舍人擬旨,吳王還請前去監刑!」
當自己被直接架到興慶殿外西偏殿,繼而被五花大綁了起來的時候,豐王李珙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經歷是真的。他已經準備好了李隆基死後的所有計劃,包括如何煽動某些宗室去鬧事,如何散布流言,如何將挾天子親口冊封的儀王李璲陰私醜事曝光於天下,如何讓南陽王李係和平原王李伸兩敗俱傷,如何讓穎王李璬知難而退。他也已經想好萬一剛剛說的那些話萬一被人聽見,該如何抵賴,橫豎天下無人不希望李隆基這個天子速死讓位。
可杜士儀竟然想要他死!竟然想要借著李隆基吐出的那個殺字要他死!裴寬和吳王李祗也全都見死不救!這不應該!既然有人刻意鬧出毀他屋宅的陰謀,他不應該是棋盤上一顆極其重要的棋子嗎,為什麼現在這麼快就成了棄子?
「你把自個想得太重要了!」
隨著這個聲音,李珙茫然抬頭,恰是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登時心頭大恐。如果是一年之前,他不會認為這個紈絝著稱的嗣楚國公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李林甫都死了,姜家沒了靠山,家世一定會迅速敗落下去,可誰能想到姜度竟然借著時勢脫穎而出,如今赫然占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更令人心悸的是,姜度那嗜殺成性的煞星名頭!
「別人都不願意沾這種事,只能我這個天殺星出馬了。」姜度好整以暇地將一壺鴆酒放在李珙面前,見其已經顫抖得猶如篩糠似的,他方才好整以暇地說道,「既然做了,就該想到最糟糕的後果,這時候還怕什麼?是條好漢,就痛痛快快喝下去,橫豎你的兄長和侄兒們有很多都是這麼死的!」
李珙已經嚇得快瘋了,他拼命地搖著腦袋,可嘴被堵住的他卻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見姜度一臉懶得和他廢話的樣子,一招手叫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健卒過來,他登時更加驚駭欲絕。當堵嘴破布一下子被拿掉的時候,他本待叫出聲,可下頜卻被人緊緊捏住,緊跟著,那穿腸毒酒就順著他的喉嚨下了肚。那種鑽心絞痛一瞬間讓他狂性大發,竟是掙脫了鉗制自己的人,隨即在地上打起了滾。口中噴出的星星點點的血跡濺得四處都是。
「你們……你們也會不得好死的……」艱難地吐出這最後一句話後,李珙就此歪頭氣絕。
而姜度卻反而如同聽到了笑話似的,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笑過之後,他蹲下來親自探視了李珙的脈搏和鼻息,這才輕蔑地說道:「每個人都會死,好死歹死又有什麼分別?想當初王守一貴為國戚,還不是曾經自以為是,到頭來是什麼下場?你要怪就怪自己做事太不小心,要想把陛下氣死,就別落下痕跡,更別讓陛下有機會清醒過來!本來你那些兄弟之中就有很多嫌你多事,你還讓陛下吐出那個死字,是你自己害的你自己!」
說完這話,姜度便衝著左右說道:「把遺體收拾一下,回頭和門下的誥旨一塊送出去。」
「是,將軍。」
等回到興慶殿內復命的時候,發現濟王李環以及涼王李璿已不在這裡,姜度言簡意賅地解說了李珙的死,卻得到了另外一個讓他心情複雜的消息。
李隆基這條性命,怕是就在旦夕了!
「要不要召諸皇子前來?」
吳王李祗開口建議了一句,見杜士儀和裴寬面色微妙,他方才意識到,如果這時候舉哀,新君人選卻還未決定下來,反而會有的是麻煩。於是,身為宗正卿,也是現如今所有皇室親王中輩分最高的一個,他當機立斷地說道:「我等輪流守著興慶殿,若真的陛下有萬一……只能先秘不發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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