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夢阮只覺得司連瑾見過了蘭釗,在某些事情上面似乎更熱情了些,以至於她每天起床的時間往後推延了些,白天的時間就有些不夠了。陶夢阮不是一板一眼的性格,但有點強迫症,就比如每天要做的多少事,她一定要做完了,就算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也要前挪後補把它補上,時間少了些,陶夢阮就只能在效率上面補一補,這樣一來,對別的事關注就更少了些,聽到臨安郡王某天被發現血腥慘死在京城臨安郡王府別院的時候,才猛然驚覺已經進了六月。
小雪見陶夢阮身子抖了抖,以為陶夢阮被幾個小丫頭的閒話嚇到了,柳眉一豎,道:「都沒有事做嗎?在這裡胡亂嚼什麼舌根子!」
幾個打掃園子的小丫頭見小雪一等大丫頭的打扮,哪敢辯駁,連忙告饒。
陶夢阮倒不是嚇到了,只是提到臨安郡王父子,她難免想起花月緣的仇人就是那父子倆,一個軟萌萌的小姑娘報仇這麼血腥暴力,難免叫她刮目相看些。擺擺手,道:「行了,都去做事吧!」
幾個小丫頭退了下去,陶夢阮看向小雪,道:「她們說的是真的?」
小雪一向機靈,這些事情陶夢阮雖然沒有吩咐,但她也時常注意著,有必要的時候提醒主子,以免犯了什麼忌諱。不過這件事她也才從採買的婆子那裡聽到,也沒來得及跟陶夢阮說,聽陶夢阮問起,便道:「是有這麼回事。前些天臨安郡王和郡王妃進京朝覲,聽說皇上留他們留在京城過了七夕再走,於是臨安郡王夫婦就在郡王府的別院裡暫住下來,只是……」
大白天的,小雪也打了個激靈,聲音也壓低了些,道:「大奶奶,聽說,昨晚臨安郡王還與好友在翠雲樓喝酒,可今兒個一大早,別院的下人就發現,臨安郡王被殺死在自己的臥房內,而且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的,連臉皮都看不清模樣了!」
陶夢阮也算見多識廣,見過的死人也不少了,其中死相難看的可不少,不過聽到小雪的描述,還是忍不住有些後脊發涼,尤其是製造了這一起慘劇的幕後黑手還在她院子裡住著。明明是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被人欺負成這麼個暴力分子,臨安郡王父子也實在太作孽了!
陶夢阮沒有追問過花月緣跟宮渠父子的仇怨,不過花月緣畢竟才十三歲,自小養在深山當中沒有多少心眼,跟陶夢阮熟悉了之後,就少了許多防備,其中的緣故也陸陸續續對陶夢阮說了些。
花月緣的姑姑名叫花鈴兒,雖然只比花月緣的父親小了五歲,但因為做了蠱族的聖女,不能成婚,一直留在家中,花月緣的娘身子不好,花月緣自小是花鈴兒帶大的。花鈴兒是族長之女,又自小被選為聖女,從來身份尊貴,旁人都羨慕她的尊崇,她卻羨慕別人能嫁人生子,簡簡單單過一輩子,所以宮渠帶著別樣的目的找到蠱族的時候,花鈴兒就對宮渠動了心。
陶夢阮從前就接觸過蠱族,知道蠱族排外,卻也純粹,想來花鈴兒是全心全意的喜歡宮渠,以至於將蠱族的不傳之密都教給了宮渠,甚至都想好了尋找機會跟宮渠一起逃走遠離蠱族。然而,還沒等花鈴兒提出私奔,宮渠就丟下花鈴兒離開了蠱族。花鈴兒孤獨了三十多年,喜歡一個宮渠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所以宮渠逃走,花鈴兒甚至沒有力氣掩埋這一段往事,而在蠱族來說,不貞的聖女比不貞的婦人還要罪惡,所以花鈴兒被活生生燒死。
花月緣對陶夢阮說的是:她是我姑姑,但就像我母親一樣,養育我、照顧我十幾年。她冒犯族規是錯了,族人懲治她沒有錯,但我不能放過害她到如此地步的人,所以,宮渠一家必須付出代價。
陶夢阮原以為花月緣是一個單純又衝動的小姑娘,卻沒想到她從蠱族出來,在偏遠的南邊就已經做好了功課,宮渠的身份她知道,也知道臨安郡王每年冬夏要進京朝覲,所以將報仇的地方選在京城,甚至被人販子拐賣都在她計劃當中,因為當時她已經沒有盤纏了,唯一的失誤就在於不小心讓謝清艷發現了她的秘密,被脅迫送到了趙家。
陶夢阮回到熙園,花月緣正坐在小池子邊曬太陽。雖然是夏天,但花月緣似乎一點都不怕熱,時常就安靜的坐著曬太陽。
陶夢阮在花月緣旁邊坐下,擺擺手,小雪幾個退了下去。
「陶姐姐,你想問我什麼?」花月緣微微側頭看陶夢阮。
「這麼熱的天,你坐在太陽底下不熱嗎?」陶夢阮見花月緣臉上半點汗珠子都沒有,忍不住問道。
花月緣笑笑道:「我們學習蠱術,身子多少有些偏寒,雖然曬太陽也沒有多少用處吧,但坐在太陽底下總是暖和些,所以我喜歡曬太陽。」
「你的仇已經報了,要回蠱族了嗎?」陶夢阮看著她漂亮的五官,一雙眼卻包含著空茫和滄桑,實在不像一個普通的小女孩。
花月緣點點頭,道:「嗯,等陶姐姐的酒釀做好了,我就要回去了。」
陶夢阮微微有些不舍,她跟花月緣相識不久,但她跟寧陽郡主她們不同,花月緣這一走,恐怕再也不會來中原了。夏天本不是做酒釀的時候,也是花月緣提到,陶夢阮便少少做了一些,聽到花月緣吃了再走,陶夢阮嘆了口氣,道:「如今是夏天,酒釀恐怕也不怎麼香甜。」
「陶姐姐替我做的,怎麼樣也要嘗嘗啊!」花月緣笑起來很漂亮,「陶姐姐,我回去之後就會做蠱族的聖女了,以後也不能任性的往外跑了,所以,能嘗嘗陶姐姐手藝的機會,是一定不能錯過的。」
「你要做聖女?」
「原本我們族裡的聖女是要從初生的女嬰當中選的,可是若是有人自己願意做聖女的話,就不用從小孩子當中選了。」花月緣依然帶著甜美的笑容,可一雙眼中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怨恨,「我自小跟著姑姑,我知道姑姑是不想做聖女的,現在若是要重新選聖女,那人選不是我妹妹,就是我堂妹,我做了聖女,她們就不用懵懵懂懂的走上這條路。」
「那你呢?你要清醒的走上這條路嗎?」陶夢阮倒是沒有勸阻花月緣的意思,只是,忍不住多問一句,她清醒的選擇這條路,若是以後反悔了,後果會比花鈴兒更慘烈吧。
「陶姐姐,我親眼看著姑姑落到那樣的下場,你覺得我還會喜歡別人嗎?」花月緣捏著手裡的珠子,語氣有些涼薄的笑意,「其實,我七八歲的時候,族裡的祭祀就說了,其實,我比姑姑更適合做聖女,因為我比她更清醒,更淡漠,許多事情,包括我父母,都不能讓我動容。」
陶夢阮默然,這一點她也感覺到了,初見花月緣的時候,花月緣的模樣還印在她腦海里,那個模樣,不像一個塵世間的小女孩,仿佛一個超然世外的神祇,無悲無喜,仿佛冰雕玉砌而成。
兩人沉默了片刻,陶夢阮道:「既然宮渠身上有了情蠱,他遲早要付出代價的,你為何要千里迢迢跑來報仇,就為了連著宮九潯一起報復嗎?」
「什麼叫做就為了!他才是正主好嗎!」花月緣瞪了陶夢阮一眼,「若是沒有這麼個兒子,那個老混蛋會大老遠跑去害我姑姑嗎?而且,誰知道情蠱會休眠多久,那種老混蛋都不知道結了多少仇人,我若是不來報仇,萬一他活到壽終正寢情蠱都沒有甦醒,我姑姑多冤啊!」
「……」似乎,也有道理吧。
宮九潯的死成了一樁懸案,緊接著,宮渠也被發現死在別院當中,雖然跟宮九潯一樣,臉都已經看不出模樣了,但經驗豐富的仵作還是確認了宮渠的身份。這下事情嚴重了,就算臨安郡王府已經到了頭了,連繼承人都沒有一個,但宮渠假死這一行為很顯然挑釁了皇帝的威嚴,於是臨安郡王府被廢掉了封號,雖然沒有將已經死掉的臨安郡王父子兩個鞭屍,但皇帝怒火之下,兩人自然沒有風光大葬的機會,還活著的老郡王妃和郡王妃婆媳兩個,也被官賣為奴,臨安郡王府自此徹底不存在了。
這個時候御書房中,蘭釗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垂眸看著蘭釗,這個兒子,他沒有教養過幾日,甚至這十幾二十年來不知道他的存在,從一個父親的層面,他是歉疚的。這份歉疚,在知道蘭釗與臨安郡王父子有關,甚至被那父子倆轄制了這麼多年,更多了幾分疼惜,嘆道:「這些事,為父不怪你,也不再追究,父皇會補償你的。」
「兒臣今日來,不是求父皇補償,只有一件事,想替母妃還有定威將軍問清楚。」蘭釗並沒有起身,只抬頭望著皇帝,「兒臣想請問父皇,當年定威將軍戰死沙場,將軍夫人被人暗害,究竟是不是皇家所授意?」
「你母妃是……」
「母妃是定威將軍兄長唯一的女兒,外祖父和外祖母死得早,母妃自小就養在定威將軍身邊,將軍夫人過門之後,母妃就是將軍夫人在教養。後來將軍夫人有孕,回揚州養胎,母妃當時在京中為外祖母守孝,沒有跟去,沒想到接下來定威將軍戰死,將軍夫人和孩子也跟著去了。」
「你是說,有人告訴你母妃,定威將軍一家的事,是皇家授意的?」麟德帝臉色有些難看,被妻子、兒子懷疑自己親爹害死了保家衛國的將軍,這等低劣的事,任誰想起來都不會覺得開心。
蘭釗抿著唇,沒說是,也沒有否認。
皇帝臉色不好看,但終究沒有對蘭釗發火。當年定威將軍一家的事確實是有蹊蹺的,驍勇善戰的大將軍突然戰死沙場,接著將軍夫人一屍兩命,旁人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當皇帝的鳥盡弓藏,容不得定威將軍一家。只是皇帝知道,當初的事,確實不是先皇所為,當初內外不穩,西北全靠定威將軍和承威將軍兩家守著,而定威將軍對承威將軍姐弟,更有教養之恩,先皇對定威將軍不僅倚重,更是敬重。後來定威將軍身死,先皇曾有過懷疑,可當時沒有精力去徹查,等到穩定下來時,線索都已經斷了。
「先皇敬重定威將軍,絕不曾做過這樣的事!」麟德帝面色肅然,「但定威將軍一家的事,確實有蹊蹺,這件事,就交給你去查。對了,當年說是將軍夫人一屍兩命,或許,孩子是活下來了的。」
「……」
「前些日子聽說陶家姑奶奶回娘家認親了,朕才突然想起來,陶靜軒原本有個妹妹,後來因病沒了。」當皇帝的,難免要想得多些,陶馨媛消失了十幾年又突然出現,麟德帝也順便叫人查證了一番,其中,也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雖然陶馨媛生長在揚州,但也能查到些線索,她可能不是陶家女兒,而是當年將軍夫人所生,陶家或許察覺到了什麼,所以宣稱將軍夫人一屍兩命,把她當逃嫁女兒養著。」
「兒臣知道了!」蘭釗有些欣喜,若這個猜想屬實,他自然會想辦法重建定威將軍府,畢竟韋淑妃遺留的心愿就是這個。
原本麟德帝得知了陶馨媛可能是定威將軍的女兒,也想過恢復定威將軍府,可陶馨媛已經嫁到了唐家,又只得唐萌萌一個女兒,便是證實了這件事,母女倆怎麼撐得起定威將軍府,還不如就這樣安安穩穩的,至少給定威將軍留下一點血脈。但蘭釗既然跟定威將軍府有這一份親緣,他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有一個皇子護著,定威將軍府總能延續下去,也了卻了先皇的一份遺憾。
「等你查清楚這件事,朕就恢復定威將軍府,將軍府的宅邸、財產都還在,到時一併歸還葉家。」
「請父皇放心,兒臣一定會查清此事!」
「時隔太久,想要查清恐怕不容易,」麟德帝也想查清事情真相,但若實在不行,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確認陶馨媛的身份吧,就算不能還將軍一個公道,至少,不能讓他泉下沒有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