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天一氣,意沉丹田,煉爐十二輪,此為練氣之本,謹記一點就好,緊如板石,松似棉裡藏珠。」
「樁功,其實就十二個字,入地生根,起如明月,落如千斤墜底。」
城南牌樓。
烏山巷。
不大的宅院裡。
沈老頭背著手站在樹蔭下,盯著不遠處練武場那道隨著招式,輾轉騰挪,拳影交織的身影,一張臉上滿是欣慰之色。
除此外。
還有一抹掩藏不住的驚嘆。
崑崙天賦之高。
絕對是他生平僅見。
彭道宗七星橫練真氣功,最需水磨工夫。
當年山上眾多師兄弟,哪怕是根骨最好的一個,也用了足足兩個月時間,才將把式記明白,他不過中庸之姿,更是用了半年。
但崑崙這小子,來院子裡才多久。
滿打滿算,前後也不過十天。
不但將把式摸得滾瓜爛熟。
一招一式,更是揮灑自如。
沒有個一兩年勤苦修行,想要做到那一步難如登天。
他也在江湖上混跡多年。
尤其是從青城山上下山那幾年,一直沉浸在市井江湖的染缸里。
等他在江湖上嶄露頭角,想要拜入門下的人多如牛虻。
說實話,沈老頭不是沒想過尋幾個好苗子,也算是為彭道宗續命。
但眾生之下,多是泛泛之輩。
七星橫練功。
不僅難,而且苦。
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
往往練個十天半個月,或者幾個月功夫,發覺自己遲遲不能入門,一口氣就泄了,轉而去學簡單粗暴的拳腳。
時間一長。
加上他那會一心想要找到家人。
也就絕了那份心思。
一直到近幾年,眼看歲數越來越大,將七星橫練功傳承下去的想法,才又如點點星火在心裡頭冒了出來。
只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適之人。
沒想到。
這次因為報答搬金樓九掌柜救命之恩,才答應將橫練功傳出。
雖然知道九掌柜來頭不小。
不過這種事終究不能強求。
他想的是一心一意的去教,至於結果如何,就得看來人的根骨和悟性了。
但從那晚見面開始。
沈老頭就知道,自己撿到寶了。
這小子天生就是修行橫練功的苗子。
而這段時日,崑崙的表現也完全驗證了他的猜測。
嘭!
此刻。
石磚鋪成的練武場上。
崑崙氣沉丹田,一步踏出,渾身氣血洶湧而起,勁道從氣血中起,慣於腰際,貫走周身,最終從腳底發出。
只聽見嘭的一聲。
身下那塊足有十多斤重的老磚,被他一腳硬生生踏碎。
灰塵四起,沖的滿身都是。
但崑崙卻毫不在意,整個人形如石樁,兩腳生根,巋然不動。
「氣運丹田,煉爐十二轉,行走帶脈,鬆緊相濟。」
見他站出七星樁,回過神來的沈老頭,沉聲低喝道。
崑崙身形不動,垂落身側的雙手則是緩緩抬起,五指緊握,兩拳併攏,然後張口深吸一口氣,自百脈流轉,隨著意念沉入丹田。
剎那間。
他頓時感覺到,小腹下三寸處,氣血旋繞,仿佛掀起一道螺旋。
「一次就成。」
「可惜師傅仙逝,不然,彭道宗有他,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感受著崑崙身上變化。
沈老頭神色間驚嘆更濃,忍不住感慨了聲。
另一邊。
崑崙心神緊繃,心無雜念。
對院外巷口傳來的叫賣聲、喧鬧聲充耳不聞。
只是靜等氣血流轉十二輪。
隨即立刻變幻陣勢。
兩拳緊按丹田。
緊接著那一口丹田氣,如大潮起,流轉周身竅穴。
隨著氣息流轉,赤著的上身肌膚,在烈日下色澤明顯變深了許多,猶如鐵水澆築一般。
「此三式壯氣功,又叫鐵布衫。」
「崑崙,你可準備好了?」
「沈師傅,您儘管來就是。」
聞言,雙足力墜千金,身形如弓的崑崙,只是咧嘴一笑。
「好!」
沈老頭也不耽誤。
隨手將旱菸杆扔到一邊。
轉而抄起一根木棍。
深吸了口氣,整個人一步掠出,踩著石桌縱身躍入演武場內,手腕一抖,木棍橫空,頓時掀起一陣驚人的破空聲。
看槍棍方向。
分明就是直奔崑崙後背而去。
只是。
感受著那股破風聲,崑崙絲毫不為之所動,只是緩緩收起笑容,讓他那張臉上多出了幾分冷峻。
嘭!
沈老頭速度快若孤鴻。
那桿槍棍之上更是沉如山嶽。
只是
一棍砸落。
崑崙身形卻連晃都沒晃一下,反而是那杆梨木削成的槍棍咔嚓一聲,從中一下斷成兩截。
見狀,沈老頭來不及驚嘆,而是快步走到崑崙身外,盯著後背認真查探了一番。
剛才他那一棍,幾乎毫無保留,至少用了五六成的力道。
看似不重。
但他修行七星橫練功多少年?
一雙拳頭輕易就能打死人。
不然十多年前,長沙城地界上,他憑什麼能坐穩江湖第一高手的位置。
五六成的力道,換做尋常人,足以將大椎脊骨拍碎。
但這小子,一身銅皮鐵骨,被這麼一棍砸下,除了一道粗淺的印子外,絲毫沒有傷到筋骨。
直到此刻,沈老頭那雙渾濁的目光里,驚喜、欣慰之色再壓制不住。
要不是自己親手所教。
他都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師門傳人,打娘胎里就練過這門橫練功。
「沈師傅,咋樣?」
崑崙長長吐了口濁氣。
順勢收起架勢,這才轉身看向沈老頭問道。
「你小子可以出師了。」
「不過,你記住,橫練功千錘百鍊,才能鍛造真金,回去之後,一日不能斷了修行。」
見他問起。
沈老頭才斂起心中念頭,一臉認真的道。
「我知道,沈師傅。」
聽到出師兩個字。
崑崙也忍不住目露驚喜。
從當年被掌柜的帶回陳家莊算起,這麼多年,他還是頭一次孤身在外。
雖然是為了修行。
但一天不在掌柜的身邊,他心裡總覺得不安。
「好了,我看花把頭他們到了有一會,估計在外面也等急了,你收拾收拾,跟他們一起回去吧。」
看到他的反應。
沈老頭指了指院子外。
說實話,要是有可能,他真想將衣缽盡數傳給崑崙。
不過,人各有志,何況這小子就是潛龍在淵,遲早會一飛沖天。
「拐子來了?」
聽到這話,崑崙下意識回頭,目光越過院牆。
果然。
門外巷子中。
六七道身影正站在樹蔭下等候。
正低頭說話的不是花瑪拐和張雲橋還會是誰?
只不過他之前沉浸在修行中,完全沒有察覺。
「去吧。」
沈老頭轉身回到石桌外。
拿起旱菸杆,又從菸袋裡捻了一點塞進煙口,就著火鐮點燃,這才吧嗒深深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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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煙霧繚繞中。
之前那道清瘦矍鑠的身影,似乎一下蒼老了不少,佝僂著身體靠著石凳,見崑崙沒有動靜,還不忘沖他擺擺手,示意他別誤了時辰。
「沈師傅,您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崑崙搖搖頭。
「什麼?」
「前段時日,我跟您說過的,等回陳家莊的時候,會帶上虎子一起。」
說這話時,崑崙抬頭看了眼大門那邊。
門後,一道小小的身影正探著腦袋往這邊看來。
似乎知道崑崙大哥今日要走。
小傢伙臉上滿是不舍。
「這」
沈老頭抽菸的動作一下停住。
當日崑崙確實提過這麼一嘴,但他卻並未抱有太大希望。
修道比之練武更為艱難。
若說後者是登山,那前者便是登天。
作為道門天下有數的洞天,他在青城和峨眉待了那麼多年,都不曾見過真人當面。
修道之人,斬斷紅塵避世不出,一心向仙。
每日朝暮導引吐納。
一日復一日,說不定十天半個月,才能凝聚出髮絲那麼一點靈氣。
而他和那位陳家少掌柜並無交情。
怎麼能請動他出手。
不惜靈氣為虎子梳理經脈?
「沈師傅,放心吧,我跟了掌柜的十多年,深知他為人,到時候我去求他,掌柜的一定不不會視而不見。」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顧慮。
崑崙搖頭笑道。
「可是」
沈老頭還是有些遲疑。
不過,話還沒有說完,崑崙的聲音便繼續傳來,「沈師傅,時間不早了,先去收拾行李,帶上虎子一起出發。」
「無論成不不成,總要試試。」
聽到他最後那句話。
沈老頭終於下了決心。
他年紀已經大了,但虎子才十歲出頭,要是哪天他兩眼一閉,世上再無人照料。
一旦病發,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崑崙說的對。
成不成是後話,但要是什麼都不做的話,對虎子而言未免太過殘忍。
「好好,我這就去。」
沈老頭收起煙杆,眼圈泛紅,要不是強行忍住,這會都已經老淚縱橫。
不好讓虎子看到。
他抬起袖子迅速擦拭了眼角,這才快步往屋子裡走去。
躲在門後的小傢伙。
明顯是聽到了院子裡兩人談話,這會那雙黯然的眸子裡都有了光。
「爺爺,我們要出遠門嗎?」
「是嘞,虎子,崑崙大哥帶你去治去他家做客。」
見小傢伙問起。
沈老頭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
虎子臉上頓時露出笑容,迫不及待的往自己屋子裡跑去。
沒多大一會功夫。
爺孫兩個便各自拎著一隻包袱出來。
說是收拾,其實也就揀了幾件換洗的衣服。
「來,虎子,包袱給我。」
在院裡等候的崑崙,笑呵呵的走上前,接過他手上包袱。
沈老頭則是一臉歉意的看著進了門的花瑪拐和張雲橋。
剛才趁著他們收拾的功夫。
崑崙出門將事情簡單說了下。
「這一路就要麻煩兩位多多擔待了。」
「哪裡,沈師傅客氣了。」
花瑪拐擺擺手,一臉溫和的道。
這麼多年,崑崙都不曾如此,既然這次如此強烈,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花瑪拐又豈會不懂?
「拐子,老九叔那邊?」
「來時已經打過招呼,我們過來就是接你回去。」
聽到這話。
崑崙最後一點懸著的心也終於落回了肚子裡。
一行人迅速上馬,從城中縱馬而過,過城門時,之前那位林副官也在,遠遠見到一行人身影,早早就已經起身。
見狀。
沈老頭差點就要去取掛在馬背一側的長劍。
他在長沙城多年。
又怎麼會不認識那傢伙。
仗著手頭有槍,欺行霸市,作惡多端。
一幫人烏泱泱的起身,在他看來,絕對是沒懷什麼好意。
「沈師傅,不用緊張。」
「沒事的。」
還是花瑪拐察覺,沖他笑著搖搖頭。
見他如此,沈老頭卻不敢放鬆警惕,大手始終握著劍柄,以防那幫人萬一亂來,也有個準備。
只是
等一行人徑直提馬而過。
那個姓林的副官,非但沒有阻攔為難,反而一路低頭彎腰,臉上賠著笑,而從始至終除了花瑪拐j接了幾句話,崑崙等人看都沒看。
但包括林副官在內。
卻無人敢說一個字。
甚至等到出了城門好一會,沈老頭回頭看了眼,那幫傢伙還在遠遠目送。
直到這一刻。
他才終於明白。
雖然都是江湖人,但其中差距卻是千遙萬里。
從這裡,也能一窺陳家之可怕。
明明遠在湘陰,卻連長沙城這邊都得給他面子。
也難怪花瑪拐那般從容平靜。
他心裡對那位陳掌柜,也愈發驚奇和憧憬。
等出了城。
一行人幾乎沒有半點耽誤。
隔天上午便抵達了陳家莊。
這還是擔心爺孫兩個,承受不住長途奔行,所以才放緩速度,不然真要急行,半天時間就能抵達。
到了莊外。
見到那座絲毫不不弱於湘陰城的門樓。
饒是見多識廣的沈老頭,都不禁目瞪口呆。
一個莊子,竟然勝過城鎮。
更為驚人的是,城外來往之人,看上去應該就是依附於陳家的農戶,但他們一個個穿戴乾淨,精氣神十足。
絲毫不見菜色。
要知道,就是省城長沙,城外流民乞丐都無數以計。
一到天災荒年。
城外的棚戶幾乎能夠綿延到十多里去。
全是等著施粥的窮人。
陳家莊竟然富庶繁華至此。
等過了外城,進入內城,沈老頭心中驚嘆更是深重。
高樓大院、鱗次櫛比,更有大湖萬頃,一望無際。
噠噠——
就在他一路好奇打量著四周時。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沈老頭下意識抬頭,赫然望見一行三人趕來。
一襲紅裙的女子、身背大弓的道人,還有一位提著長槍還是什麼兵刃的青年。
遠遠望著三人。
他臉上的驚嘆迅速收起,轉而化作一絲凝重。
快馬奔行之間。
三人身上氣勢一個勝過一個。
分明都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
「拐子、崑崙,可算等到你們回來了。」
聽到莊丁回報,紅姑娘迫不及待的便趕來迎接。
「回來了回來了。」
「紅姑」
崑崙笑著打著招呼,正想問問掌柜的行蹤,沒想到,話還沒出口,一縷鋒銳如刀的目光直直射來、同時,一道碎金破境般的聲音便在耳邊炸開。
「你就是崑崙?」
「在下楊方,久等多時了。」
「陳掌柜答應我,等伱回莊,和我打過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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