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靖康元年,宋馳援太原三次,共四十萬軍,無一倖免,全軍覆滅,至此主力耗盡,無力再戰,只能苟延殘喘,任金國野獸撕咬,終一隅苟安亦不能得,同年九月,河北河陽與鎮真二地被破,十一月,徽欽二宗赴金營乞和,被俘,金扶植傀儡皇帝張邦昌繼位,至此,北宋滅亡,但是北宋的屈辱仍在繼續,並未結束。
靖康二年,春暖花開,本該是一派繁榮氣象的汴京城卻充滿了一股淒涼與肅殺,而走在這人心惶惶的街道之上,更是一種『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悽慘。
就在這看似繁榮,實則殘破的國都中,一座簡單的酒蓬就屹立在這條繁華的街道上,似乎是在嘲諷著那些人的自欺欺人,而這個酒蓬中的那一個少年,更是顯得扎眼,一身灰色勁裝,一把青色長劍,一壇江南特有的女兒紅,一聲不該出現在這個年齡的嘆息。
看上去明明是少年人的容貌,可是那略顯凌亂的頭髮,微皺的眉頭,以及那緩緩倒酒的神態無不讓人覺得他的心恐怕足有五六十歲了。
是啊,對莫棋來說,確實是心已蒼老,從他十七歲學藝下山,心中傲氣十足,豪氣凌雲,一腔熱血,只待能懲惡鋤奸,替天行道。
可是,天不與人願,出道之後,山河一片破碎,國家屢遭外虜踐踏,欲要為國出力,奈何君昏臣庸。故十七歲的少年,一個人曾在金國的土地上不知殺了多少要來侵略國家的金人,幾十,幾百或許已經有幾千。兩年七百個日夜他以不符合這個年齡的忍耐力在金國的土地上生存著,然後為國家做著最後一點努力。
然而,不久之前,他跟隨著金國主將完顏宗望一路回到大宋,欲要找一個機會刺殺這個把自己國家陷入危難的罪魁禍首。
在開封,機會終於來了,雖然城已破,雖然他們已經到了大宋的門口,可是只要主將一死,他相信一切還能挽回。而在勝利的喜悅之下,很少有人還會去像平時一樣那樣戒備,更何況對於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對手,根本就用不著再去提防。
莫棋潛伏著,等待著,夜已深,燈已亮,當他看到那個人的時候,那個身著大宋官服的人,他知道機會來了,他偷偷的接近,一步一步,當那個大宋官員走出營帳的時候,莫棋身影一閃已將他擄到一旁。
「別出聲,聽我說。」兩年來的忍耐與廝殺使這個十九歲的少年有著一股令人發冷的殺氣。
那個身著大宋官服的人面對這樣一個年少的少年,卻在瑟瑟發抖,他能感覺到生命的緊迫,仿佛此時自己的生命被一根細如牛毛的細絲懸掛著,隨時都會失去。
「你可是大宋官員?」莫棋問道
他點點頭,「我是大宋宰相何栗。」
「好,何大人,我欲刺殺敵將,明日子時,我必取完顏宗望之首級,大人明日率兵前來,敵將一死,你便率軍掩殺,可否?」何栗感到一股莫名的自信從心頭竄起,或許真的能成功。
何栗單膝下跪,微微一拜,「少俠,此事若能成功,大宋社稷還可存也,請受老夫一拜。」
莫棋轉身,離開,他知道這樣一個能為國家向一個毛頭小子下跪的人,絕不會是言而無信的人,所以他相信他會做好一切的,所以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去養好精力,然後殺掉營帳內的這個人。
是的,莫棋沒有看錯,何栗雖然來金國營帳求和,可是他卻是剛直不阿的,經過提出的割讓太原等地的要求,被他沒有意思猶豫的就拒絕了。
這樣一個人自然是不會做出背信棄義的事的,他連夜趕回汴京求見皇帝,祈求領三千兵馬接應莫棋,成此大事,然而欽宗猶豫,害怕惹怒金國,不能苟安。因此他不顧何栗的反對,召集大臣商議,商議之後,自然是各執一詞。
第二日,莫棋一身夜行衣,偷偷潛入,金營之中並無戒備,一切都那麼順利,真如行走大道一般,莫棋便接近了完顏宗望的營帳,營帳內的人影時而走動,只待子時一到,莫棋有把握一劍便取其性命。
莫棋一動不動的在黑夜中盯著營帳中的黑影,月上梢頭,時間已到,腳下輕點,右手拔劍,「白雪劍」中第四式「六月飛雪」疾馳而去,劍鋒一閃,營帳已破,黑影已倒,可是那張臉,卻不是莫棋跟了幾個月的那個人,那黝黑的臉龐分明證明著他身份的低微,而其臉龐分明是一個宋人。
莫棋心中不覺大怒,不想那人看似忠良竟是如此賣國求榮之輩。雖已聽到外面兵馬嘶吼,火把齊明,可是莫棋並沒有慌張,他不知在金國的大營之中殺過多少人,這樣的場面還不足以讓他害怕,就算不能脫身,為國死,為大義而死,值得,只是被此奸佞之輩相害,卻是氣憤不已。
外面的士兵在一步一步的靠近,莫棋的劍越握越緊,他知道這是一場惡鬥,他知道今日或許難逃一死,即使如此那又如何。有的人活了七八十年,但是卻從來不知道光芒萬丈的感覺,而有的人雖然只活了短短的十幾年,可是他的人生卻璀璨萬分,而對於莫棋來說,他的生命已經足夠光明了。
莫棋站在那個已經倒下去的宋兵身旁,不管他是什麼原因,為金國蠻子而死,實是罪有應得,莫棋並未對他有一絲同情,所以他對進來的這些人也不會憐憫。
身上黑衣竄動,手中『莫名劍』輕抖,第一個衝進來的金兵已經到了下去,而在他倒下去的那刻,又有著成百上千的金兵攻了進來。莫棋沒有停,一劍劍勢未收,已經是第二式刺出,在這兩年的殺戮之中,他的劍法不再是師傅交的那麼中規中矩,多了些變化,也多了一份殺氣,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勾魂的使者一般的刺在金兵的要害上,所有倒下去的金兵身上,沒有第二處傷痕,能殺人的劍法才是好劍法。
半柱香,一炷香,時間在悄悄的流逝,而莫棋腳下的屍體像是鮮血鋪成的紅地毯一般堆疊在一起,他不知道手中的劍揮舞了多少次,最初他還用著招式,後來他已經不管什麼招式了,硬拼著一身內力支撐,簡單的刺出、拔劍、再刺,不斷的循環著。而這樣雖然省力了,可是一個人的力量又能支撐多久,更何況沒有招式的劈刺已經讓他的身上多了幾道傷痕,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慢慢的消失,要不是心中的一股力量支撐著,或許此時已經倒下去了。
莫棋看著眼前圍著自己的金兵,不僅苦笑,在這大宋的土地上,金兵似乎無窮無盡,怎麼也殺不完。
莫棋手中劍一抖,「白雪劍」中威力最強大的一招「雪漫雲山」便使了出來,他身旁的金兵只覺一股寒氣瀰漫,不知是真的寒氣,還是心中的寒氣,都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他們似乎在此時看到一片雪白,白茫茫一片,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向自己撲過來,如果說像什麼的話,那就是雪崩,對,就是雪崩,是一座雪山崩塌一般。轉而那厚厚的似雲山一般翻滾著向自己撲過來,無法逃,無法避,只能去承受。所以他們都被這雪凝聚成的雲山淹沒了。可是,他們死了,身後卻還有著數不清的金兵,只怕完顏宗望派了不只千人。
「雪漫雲山」這一式雖然威力巨大,可是對於內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換做平時,莫棋的內力倒也不至於有所危機,可是此時,接連劇烈的戰鬥,他本已是強弩之末,這一招之後,丹田中空空如也,全憑一股意念支撐。
金兵依然圍困,依然圍的密不透分,莫棋也不能動,也不敢動,他只能不動,以逸待勞,或許還能再殺幾個金兵,若能殺了完顏宗望那就再好不過了。
莫棋再等,金兵攝於他剛剛的神威,不敢輕易接近,可是這一切終將有人打破。在金兵的後面,分明正是完顏宗望與完顏宗翰,另外一人莫棋不認識,可是他身上的官服他認識,大宋官服,果然,何栗這個小人。雖然恨,可是莫棋卻無力再突破包圍去斬殺他們。
所以他們就要殺了莫棋,只聽完顏宗望厲聲道:「宋人夜襲我營,還不拿下。」
本在猶豫的金兵聽到這個命令之後不得不向前,雖然向前可能會死,但是不向前,憑他們對這個殘忍的統帥的了解,那是一定會死。
莫棋揮著劍,卻一劍刺進去無力拔劍,而他的肩上、胳膊上、腿上已經是多出受傷,雖然士兵都未習武,只是皮外傷,可是多出深及寸許的傷口已讓他行動不變,而失血過多更是讓他感到有了一些眩暈。
他全力拔出劍,然後用盡全力再刺入一個金兵,他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他無法再將劍拔出來,而對一個劍客來說,劍不在手,往往代表著他將要死了。
莫棋已無力再戰,可是他並不想這樣倒下去,所以他撿了一支長矛,慢慢的站了起來,他想,就算死了,大丈夫也該頂天立地。
他死死盯住眼前的那個大宋官員,就是這個人,讓自己功虧一簣,就是這個人讓大宋再無回天之力。他要記住他,若有來生,定要斬殺此等奸佞。
長矛已刺出,大刀已揮起,只待下一刻,這個十九歲的少年,便會死於非命,便會在這千軍萬馬中化為春泥。
可是這一刻,一聲脆響,所有加於莫棋身上的兵刃都已斷裂,就在此時,一縷輕衫閃過,莫棋已消失不見。
他沒有蒙面,沒有遮擋,可是沒有人看清楚來的是什麼人,數千金兵終只見一縷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