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的形象徹底顛覆了,那日去芙蓉樓的不能說都是卿婉的裙下客,至少面對那種人間尤物的請求都很難推拒,誰也想不到榮國府這位色名在外的大老爺不僅在對方登台的時候呼呼大睡,醒來又接著給人難堪。因為這個事情,賈赦在京城闊少圈內被洗白,從好色成性變為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相伴而來的還有另一個名聲:輾轉於青樓妓院並且毫無君子風度的偽嫖客。
別說外人,賈璉也刷新了對父親的認知。
雖然的確冷酷了一些,面對那樣的大美人竟能擺出那樣輕慢的態度,不過……這樣很好。父親不是不關心他,而是不知道怎麼去關心,他本質上是個愛妻兒愛生活的好人。
他們是上午出的門,回去的時候天漸黑,賈家的馬車直接往寧榮街而去,三位阿哥則是一路回宮。如今是康熙四十年,十阿哥胤誐二十二年生,是年十八,便是在這年選秀,皇阿瑪為他指了烏爾錦噶喇普郡王之女阿巴亥博爾濟吉特氏,婚期在臘月。
如今三位阿哥都住阿哥所,別的不說,回去倒是方便。
直到分道之前,胤誐從馬車裡面探出頭來:「喂喂,賈家的,回個話。」
駕車的是賈赦用順了手的管事王善寶,他一貫跟著大老爺,甭管是逛青樓還是巡店面。做管家的最重要有兩點:其一,合理調度奴才的本事;其二,看人的眼力。王善寶跟賈赦進的青樓比別人上酒肆的次數都多,將人生百態看盡,對八旗貴族也有相當的辨識度。
這三位爺從前未曾見過,周身氣度卻比索相長子格爾分更霸道。
索額圖是誰?
他是大清朝開國功臣,輔政大臣之首——索尼之子。
他的親侄女赫舍里氏乃康熙原配,雖紅顏薄命,卻在萬歲爺心中畫出濃墨重彩的一筆。
留下胤礽一歲被封為太子,風頭極盛,他是索額圖的侄孫。
如今這朝廷,位列百官之首的是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以及武英殿大學士兼太子太師明珠。這兩家的少爺便是時下最熱門的,大把的人上趕著來巴結。連他們都及不上這三位的風華氣度,身份就再明顯不過了。雖然對方很不禮貌,餵啊喂像喚阿貓阿狗,王善寶沒敢耽擱就應了聲:「奴才是榮國府大房的管事王善寶,您請說。」
胤誐嫌棄的看了他一眼,跟著那樣不為權貴折腰的主子竟然養出了這樣的奴性,真是讓人噁心得反胃:「你遞個話去,說十爺以後定到榮國府去拜訪,今兒個就此別過。」
王善寶點了點頭,吆喝道:「好叻,您放心!」
聽到這樣的允諾,前頭那輛馬車才提了速度,很快就跑遠了。
其實壓根用不著傳話,馬車裡賈赦和賈璉都聽了個清楚。作為一個神算,賈赦心裡早就有數,聽到「十爺」這個自稱就更明白,那位妥妥的是當朝十阿哥。賈赦對本朝的歷史及名人軼事知之甚少,他也沒去問,玄門第一講究緣分,強求沒有意義。他閉目小憩,賈璉卻有些坐不住,先是問胡二爺是不是糧商家的公子,又說到三位阿哥身上。
「不說周身氣度,衣裳的布料就奢華至極,想來出身是極富貴的,父親您怎會認得他們?」
賈赦眼也沒睜,淡然的說:「萍水相逢罷了。」
這說法不靠譜啊,若不是從前就有往來,那種身份的能看得起他們?「可是……」
他還想說點什麼就被打斷了,賈赦再次開口:「該你知道的,到時候總會知道;不該知道的,打聽得太仔細是要惹禍上身。璉兒……你還不夠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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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沒有辯駁的餘地,賈璉當然知道自己不夠穩重。
在父親面前,就很難有穩重得起來的人。
從二叔到祖母到賈寶玉那混賬。
全都被氣得跳過腳的。
賈璉對父親的崇拜超過了任何人,他點頭應是,就閉上嘴,回憶起這天的經歷來。他進了非權貴不得入內的芙蓉樓,外頭吹噓得厲害,其實也就那樣。那什麼卿婉姑娘簡直沒腦子,父親這樣超然物外的高人是誰都能入眼的?
到府門前的時候天幾近全黑,父子倆並肩而入,府上已經擺過晚膳,給他們留了些,別的主子都用過了。已經是這個點,賈赦就沒去榮僖堂給史太君請安,而是直接回了自個兒的院子,剛進門,到院子裡頭,就聽到王熙鳳的聲音,張揚的,有些咄咄逼人:「二爺怎麼才回來,這都什麼時候了?」
在他最景仰最濡慕的父親面前被媳婦兒這樣掃面子,賈璉就不高興了,他正想訓兩句。賈赦卻先一步開了口,他看著王熙鳳,臉上沒什麼表情:「少管爺兒的事,幫你母親把院子管好,女人家安分些。」
賈赦這麼說,王熙鳳能高興才怪,她看向賈璉,大有討說法的意思,賈赦沒給小兩口說話的餘地,「璉兒你跟我來,為父有話問你。」
從前因為父親不管不顧,賈璉不得不將王熙鳳哄好,為的就是在她姑媽也就是府上真正的大管家——王夫人手下討活來干。作為男人,啥都讓媳婦兒來安排他真的願意?
不,當然不。
那樣的選擇只是被逼無奈罷了。
看到父親隱藏的實力之後,賈璉看到了出路。
他不輕不重的瞥了王熙鳳一眼,「你回去吧,我隨父親去書房。」說完他就跟著走了。
因為早上受了冷臉,邢夫人就沒腆著臉湊上來,只是在屋檐下站著給賈赦問了個安。等爺兒離開之後,她嘲諷的看了王熙鳳一眼。
「我說王氏,你不把我這做太太的看在眼裡沒關係,老爺說的話最好記牢了,犯了事別怪我沒搭手救你……要我說,女人就該本分些,搞那些么蛾子也不怕壞名聲。」邢夫人的確小家子氣,偶爾也會酸幾句,她卻極少將自己對王熙鳳的不滿擺在檯面上來說,賈璉這媳婦有手段有能力,還是二房王氏的親侄女,礙著這些邢夫人不說什麼。
不說不代表沒有怨言。
以前老爺啥也不管,她說話做事都沒有底氣,親眼看到賈赦嗆了史老太婆幾回,府中局勢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二房住在榮僖堂里日子也不痛快,老爺對她還是不冷不熱的,比起從前任意辱罵,徹夜不歸完全不留體面,已經好了太多。
邢夫人和王熙鳳嗆聲。
大房的奴才都低著頭,裝作很忙的樣子,不敢多看。
王熙鳳怒極反笑,她倒沒同邢氏討論《女戒》和《婦德》,而是一針見血讓邢夫人叫疼。「我這不是擔心二爺,沒注意到太太您麼,媳婦王氏給您請安了。哦,對了,公公方才說讓我與您一起打理大房的日常事務,別的都好說,為了避免銀兩和貴重物品遺失媳婦以為咱娘倆分工,一個記賬,一個打理庫房。」
這的確是最科學的做法。
拿庫房鑰匙的就不能管賬,否則監守自盜不要更容易。
本來王熙鳳沒想做這麼絕,誰讓邢夫人蹦躂著找存在感。
二爺的生母是身份高貴的原配張氏,是官家出身,同邢氏這小門小戶的大不相同。這麼個目光短淺的蠢婦還敢對她指手畫腳,以為輩分高一級了不得。王熙鳳動不了公公賈赦還玩不死這一沒背景二沒頭腦的填房太太?
「這也不急,您想清楚了派人知會我便可,我是不想管這麼多事,都是公公抬舉。」
榮國府第一毒舌婦豈是好惹的?
王熙鳳三兩句話就找回了場子,險些將邢夫人氣得吐血。
別看賈赦總能說出洋氣的話,在生活方面他是個頗為保守的人,尤其奉行「男主外,女主內」這個準則,除了必要的提點之外,後院的事他不插手的,同樣,就算再怎麼寵溺婦人,外頭的事也不會隨便說。
他將賈璉帶到書房裡,一個坐在書案前,一個坐在太師椅上。
「今日跟為父出門,可有啟發?」賈赦剛坐穩就開了口。
啟發?自是不少,賈璉想了想,說:「父親並非外界傳言那般不堪,您有大才的。」
賈赦淡定極了,沒有害羞也沒有得意,他點點頭,「除此之外呢?」
「……百媚樓也沒有傳言那麼,嗯,高貴雅致。」他原本想說*,又覺得這樣的話褻瀆了不沾色/欲的父親,這才臨時改了口。
這個答案依然不能令賈赦滿意,「還有呢?」
「……」還有?賈璉抓了抓後腦勺,說,「您認識許多達官貴人,在這個圈兒里擁有極高的聲威。」
說了半天簡直沒沾上邊,賈赦在額頭上揉了揉,道:「我帶你出門其一是想讓你看看為父平時都做了什麼,其二是想問問你對玄門有沒有興趣。」
「玄門是什麼?」
賈赦也不能做太詳盡的解釋,他想了想,說:「便如我這般,見一個人便能知他命道,明他生死。」當然這是有天賦有悟性的弟子才能達到的境界,便宜兒子能走到哪一步,尚看不出。他這麼說賈璉還真有些動心,只是很短的時間,然後他就清醒過來:「這……我連學問都做不好,哪裡還有餘力鑽研這些,父親您看看我的面相,能做些啥?」
-_-!
他長的的確不是讀書人的臉。
這麼看,玄門還真不適合,賈赦雖不通科考,玄門各種典籍那是如數家珍,倒背如流。他能成為百算百靈的神人不是喝酒吃肉來的,無論做什麼行當,不刻苦鑽研都不行。
賈璉的額頭高聳寬闊,這代表他有雄厚的財力基礎以及獨到的賺錢法門,危難時刻還能得貴人相助,這是其一。他田宅宮豐隆,這說明不僅會賺錢還守得住,這種人,即使不能大富大貴,也能衣食無憂,這是其二。他鼻子挺直有肉,說明財運旺,並且具備白手起家的本事,只要走上經商之途,鐵定能賺個家資豐厚。
讓這樣一個天生財運的傢伙學玄門命數的確是可惜,賈赦就是想要一個衣缽傳人而已,既然賈璉本身也不願意,那就走別的路子,「我準備盤一個店鋪做測字看相的生意,璉兒你可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