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異事錄 第十八章、兩手空空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四、申時、青衣衛、青鏡司千戶公房】

    徐恪送走了諸樂耘之後,閒坐於自己的公事房內,正怡然於觀書品茗之際,青鏡司內的兩名百戶儲吉康與韋嘉誠又一齊來到。

    兩位百戶向千戶大人行禮問安之後,便開始匯報起了青鏡司里的各項衛務,大多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徐恪聽得心下煩躁,便打斷了兩位百戶的陳述,徑直問道:

    「兩位,那北境侯之子的命案,目下可有了進展?」

    儲吉康與韋嘉誠相顧愕然,回道:「千戶大人,不是你讓我們先別妄動,大人自有安排的麼?」

    「咳咳!」徐恪乾咳了幾聲,忙道:

    「本千戶雖有安排,但近些日委實抽不開身,這件案子還是交由你們二人去辦!」

    「屬下遵命!」兩人拱手領命之後,當即轉身退去。

    「等等!」徐恪抬手,令兩人少待,轉而又道:

    「這件案子的唯一線索,便在那天音樂坊之內,不過,本千戶前日去了一趟,那樂坊看著平常,內里又似別有乾坤,你二人前往查案之際,務須小心行事!」

    「屬下曉得了!」

    徐恪揮了揮手:「去吧!」那儲吉康與韋嘉誠俯身一禮之後,旋即出門而去。

    待兩人離去之後,徐恪又看了一會兒書,見堪堪已是酉時,他索性起身,離了公事房,便下值回家。

    但凡青衣衛中的百戶以上官職者,出門都喜騎馬,一來出行快捷便利;二來乘於高頭大馬之上,旁者都需迴避仰望,自然也是威風凜凜,唯獨徐恪,卻素愛以兩腿走路。他喜歡獨自一人穿行於鬧市中的那種感覺,仿佛一隻孤鷹翱翔於天海之上,於徐恪而言,那些塵世中的浮華喧囂,就如天穹中的雲海變幻一般,恰也是一道不錯的風景。

    正值酉牌時分,徐恪信步於東市街頭,看街邊人來人往,兩旁的商鋪門口,店家叫賣之聲夾雜著過往車輛轔轔之聲,不絕於耳,眼前雖是一片喧鬧不已之象,但他心中卻格外平靜。他旁若無人地舉步,張目四望,於人海浮動之中,反覺興味盎然

    驀地,徐恪忽覺右肩被人輕輕一撞,他側目看去,見是一位清癯老者,身穿青灰布衫,興許是年老體邁、步態龍鍾,方才不經意間與他撞了一撞。

    「老人家,得罪得罪!」徐恪忙向對方抱拳行禮道。

    「嗯?」那老者抬頭,一臉惺忪之態,仿佛匆匆行走於人世間,已是不勝疲憊。徐恪見對方蒼顏白髮,臉上滿是溝壑縱橫,已不知有多少年紀,但細看老者容顏,卻是似曾相識。

    「咦?是你!」徐恪頓時喜道:「老人家,你就是昔日為我卜卦的那位老先生!」

    徐恪依稀記得,那白髮老者之前曾為他測卦兩次,當時每每見他,都是手提一桿斑駁綠竹,竹上頂一片白布長幡,上書斗大的一個「卦」字,然今日相見,老者兩手空空,手裡並無卦幡,是以乍見之下並未認出。

    此時正值酉時一刻,斜陽冉冉於高城之上,晚風徐徐於鬧市之中,那夕陽的金光照耀在老者身上,晚風又將老者的白髮吹得四散飛揚,縱然老者身旁有萬千行人匆匆而過,縱然老者滿目倦容,但老者立於萬千俗人之中,那一身風塵倦色,端的也是與眾不同。

    那老者也好似認出了徐恪,停住了腳步,手捋白須,笑道:「原來是你這位小哥兒呀!相逢即是有緣,怎麼樣,不如就由老夫再為小哥課上一卦?」

    徐恪搖了搖頭,道:「晚生這些日子,並無疑難之事,這測卦推命麼,還是免了吧!」

    老者也搖了搖頭,道:「既如此,那麼老夫就此別過!」

    「且慢!」徐恪忙伸手攔住,懇切言道:「目下已是酉牌時分,老人家想必尚未用過晚膳,不如就由晚生做東,請老人家移步香滿樓,可好?」

    說道「晚膳」兩字,那白髮老者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顯然腹中已有些飢餓,而且,看老者一身衣衫已是多有破洞,想必囊中羞澀,自也無果腹之資。

    白髮老者遂點頭道:「老夫確是有些餓了,如此,也好!」

    兩人往前只走了十幾步,前方便已是香滿樓的門口。白髮老者望著店門外那一塊巨大的朱漆門匾,聞著酒樓上傳下來的陣陣酒菜清香,卻忽然停下了腳步,說道:

    「似老夫這等行腳走卦之人,一向不喜上酒樓用飯,你便隨意找一處茶攤,叫些粗糲飯食,聊以解腹中之憂即可!」

    「好!但聽老人家吩咐!」

    徐恪便領著白髮老者,找了一個僻處於東市一隅的小茶攤,命攤主上了一壺粗茶,兩碗豆腐腦,外加兩個大餅和幾碟清爽軟口的小菜。

    白髮老者吃完了一碗豆腐腦、一個大餅、一盤涼拌黃瓜絲、一碟清炒黃花菜之後,便放下筷子,隨手抹了一下嘴巴,言道:

    「你有什麼話,儘管問吧!」

    徐恪也陪著吃了一些豆腐腦和小菜,見老者停箸,隨之也放下了筷子,說道:

    「老人家,記得你上一次為晚生卜卦,也是在東市之中,那次你卜的是一個『升』卦,你說我有『牢獄之災』,又以卦辭勸我要『君子以慎德,積小以高大!』當時晚生還半信半疑,沒想到,後來我果真就身陷詔獄之中。我在獄中時時記著老人家的教誨,慎行以修德,積弱以成強,果然如老人家所言,過了二九一十八日之後,晚生幸而能安然出獄」

    白髮老者右手輕撫自己的肚子,顯然吃得甚是滿足,他又接口問道:「老夫也想起來了,那時我便說你的升卦上有一句爻辭,叫作『升虛邑,無所疑,貞吉升階,大得志也!』階之意,乃石台也!升階之意,便是你出得桎梏,拾階而上也!怎麼樣,老夫這一句爻辭,斷的可準不準?」


    徐恪淺笑道:「老人家當時斷卦,就已算出,晚生出得牢籠之後,非但安然無恙,還能加官進爵?」

    白髮老者手捋自己雪白的一副長須,雙眼微微閉攏,似帶著一絲笑意。

    徐恪於桌前向老者拱手道:「誠如老人家所言,晚生出獄之後,只旬月之間,便受聖上欽命,如今已官升一級。」

    「官升一級?呵呵呵!」 白髮老者笑道:「依卦象來看,你今後,何止官升一級啊!」

    「還能升?再升我可就成了三品大員了!」徐恪帶著些戲謔的口吻言道。他心中想,以我如今這點年紀,官至正四品已然絕無僅有,若再加官至三品,若非十年之功焉能有此?難道,老人家還能斷我十年後不成?

    未曾想,那白髮老者卻微微搖頭,不以為然道:「三品大員?何止、何止呀!」

    「老人家,你可真會說笑,若我於三品之官階還能往上,豈非成了中書令、大丞相甚而國公、親王?」

    「誒!」白髮老者依舊搖了搖頭,嘆道:「何止、何止呀!」

    徐恪忍不住大笑道:「老人家,你今日未嘗飲酒,怎地說起醉話來啦!」

    孰料,那白髮老者雙眼睜開,卻朝徐恪白了一眼,不屑道:「你道這勞什子的『中書』『丞相』『國公』『親王』又有什麼好!老夫還稀罕這些不成!依老夫看來,烏紗越重,冗務愈多,笏板越沉,瑣事愈繁。你可見那些高官厚祿者,有幾個能有善終?那些人終日蠅營狗苟於功名之途,進不得伸展,退又生驚恐,進退不能,前後失據,非但活著毫無意趣,到頭來,還不是荒塚一個、枯骨一堆?」

    「說得好!此言委實大妙!」徐恪不禁撫掌贊道:「不瞞老人家,晚生心中亦覺得,若人活一世,進退不得自在,前後不能隨心,如此一生,縱然有萬戶封侯,又有何意?」

    「若叫我李某人選,就算給我個皇帝,我也不要!老夫寧願持一桿竹幡,隨意行走於天地之間,瀟灑於江湖之上,餓了吃些粗飯,渴了喝些淡水,自在隨心,圓通妙覺,豈不快哉!」

    徐恪連連點頭,聽聞老者之言,心下不覺開懷不已。他眼望老者凝視良久,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絲奇異的感覺,他與眼前這位白髮蒼蒼、不知活了多長年歲的老者,竟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所思所想,無不契合

    「原來老人家尊姓李,敢問高名?」徐恪抱拳為禮,當即問道。

    「老夫不過塵世間一無名小卒耳,區區俗名,何足道哉!」白髮老者擺手回道。

    徐恪心知老者必不願吐露自己姓名,便也不再相強,他想起之前老者亦曾為南宮不語卜卦,隨之又道:

    「上一次測卦,老人家為我南宮兄測得『無妄』之卦,說南宮兄當有『無妄之災』。我南宮兄後來果真是果真是沒曾想,這『無妄之災』竟有如斯之劇!咳!」一想起南宮不語如今已不在這世間,徐恪心下忽而愀然,忍不住便長嘆了一聲。

    白髮老者道:「無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右,行矣哉!你那位『南宮兄』是不是已不在人世?」

    徐恪抬起頭,雙眼中帶著悲傷又不無疑惑之色,問道:

    「南宮兄遭遇不測,確已不幸離世。晚生心中實實不解,老人家何以僅憑區區幾個銅錢,便能查斷吉凶、預知後事?這卜卦之學,當真能如此通神麼?」

    白髮老者見徐恪業已停箸不食,他見桌子上尚有一張大胡餅,外加吃剩的一些筍絲與青菜,便拿起胡餅,將剩下的筍絲與青菜盡皆倒在胡餅上捲起,放入口中大嚼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回道:

    「世間種種,都逃不脫『因果』二字,凡人一生,命數早定,卜卦之學,無非管中窺豹而已。」

    「凡人一生,真的命數早定了麼?」徐恪心下更是大為疑惑,他又問道:「照此說來,我南宮兄無論如何,都將難逃一死?」

    白髮老者將胡餅盡數送入口腹之中,又將碗裡殘留的一丁點豆腐湯喝完,這才點了點頭。

    「老先生!晚生還是不解」見老者站起身將欲離去,徐恪忙也跟著起身,一把拽住了老者的衣袖,問道:

    「老先生昔日斷我南宮兄之卦辭,晚生至今猶記。老先生為南宮兄起爻,說的是『行人之得,邑人之失!』今日若依照老先生所言,我南宮兄無論有無『行人之得』,豈不是都難逃那『邑人之失』?」

    白髮老者笑了笑,略略思忖之後,便道:「話雖如此,亦非盡然!老夫記得曾與你南宮兄說過,『心正自無眚,既是無妄之災,便是無從可起,亦無處可破!』若心本無妄,又何來災咎?只可惜,你南宮兄雖已明此理,然心志不堅,不知不覺間就已墮入迷途。」

    「可是,老先生不是說,凡人一生,命數早定麼?縱然我南宮兄心志堅貞,不貪不魅,不墮迷途,不受妖魔絲毫之染,他的性命就能保存麼?」

    「非也非也!」白髮老者拍了拍徐恪的肩膀,說道:「世間種種,皆難逃『得失』二字,得與失均在一念之間,得失之念驟起,世事便因之而變,這就是『命輪』常變之理!若你的南宮兄,心無得失之念,常懷至真大道,心志一動,命輪自轉,如此,則他的性命存與不存,便也難說了!」

    言罷,白髮老者隨即轉身,朝著東市的另一頭大步而去。徐恪則一直跟在老者的身後,心中反覆思量著,命輪常變?何謂命輪?既然凡人命數皆由天定,又何來的命輪常變?既然南宮兄終究難逃一死,怎地他心志一動,就能不死?這命數與命輪之間,到底是何關聯?這「命輪之說」好似已有多人跟我談起,此中究竟藏著何種玄機?他心中不斷思忖,面色呆呆傻傻,以致於那茶攤攤主向他討要茶錢時,他竟隨手就給了對方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連頭也不回。

    那位茶攤攤主是個貌不起眼的中年,每日奔忙不休,聊以賺些餬口之資罷了。今日他乍見這麼大一張銀票,竟而呆立於當場,忘了還需大量找補,待他回過神來,徐恪跟著白髮老者已經走遠。

    「客官!這位爺!您的銀子給多啦,還沒找呢!」那茶攤攤主急得抓耳撓腮,一時間,他也不知手裡的那張銀票,該放進懷中才好,還是趕緊追出去,還給徐恪才好

    世間種種,皆難逃『得失』二字,得與失均在一念之間,得失之念驟起,世事便也因之而變。

    中年人完全沒注意到,此刻,在茶攤一角,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正獨自坐在矮凳上,低頭吃著一張胡餅。他見攤主手中的那張銀票時,眼光忽而一亮,右手已經悄悄握緊了腰間的一把彎刀。

    徐恪跟著白髮老者已然越走越遠,兩個清瘦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東市的人流中,就連高城之上的那一抹殘陽,也已悄然從山邊隱去,只剩晚霞的餘光,昏昏沉沉地,兀自照在中年人手中的那一張簇新的銀票上。

    「咳!」中年人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銀票小心翼翼地卷好,終於還是放入了懷中。

    他心中暗自盤算道,今日這客官走得匆忙,此刻縱然去追,怕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不如趁來日,來日他若再來,我再找他銀子也不遲

    一筆閣 www.pinbige.com



第十八章、兩手空空  
相關:    悍卒斬天  我娘子天下第一  易修乾坤  奈何公主想嫁我  
(快捷鍵←)上一章 ↓返回最新章節↓ 下一章 (快捷鍵→)
 
版權聲明: 飛速中文網神洲異事錄第十八章、兩手空空所有小說、電子書均由會員發表或從網絡轉載,如果您發現有任何侵犯您版權的情況,請立即和我們聯繫,我們會及時作相關處理,聯繫郵箱請見首頁底部。
最新小說地圖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2s 3.5751MB

搜"神洲異事錄"
360搜"神洲異事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