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家滅於至元四年,時年忽必烈遷都大都,當時的神斧門機關城就在燕山一線,有傳言忽必烈曾派大將張弘范入山招降,不知當晚發生何等變故,神斧門公輸家族滿門被滅,屍橫遍野,自此由外姓人掌權,《魯班書》不知去向」
鏡心閣門前。
趙無眠坐在門口台階上,看著月神護法傳回的情報,有些納悶:「連陰陽家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可真是奇了。」
月神是陰陽道護法級高層,僅次於道主東皇太一。
按理說,偃術與陰陽術的關係這麼深,兩派又時有交流,對於此類門派秘辛,她應該是知道的。
可是她偏偏不知道。
沈未央坐在他身旁,也在看那些情報:「從這些線索看,跟張弘范脫不開關係,或許就是元廷想要機關術和偃術,公輸家不從,拼死反抗,被元朝鐵騎覆滅。」
「只怕沒這麼簡單。」
趙無眠搖頭:「元朝並未得到神器譜,甚至此後戰爭中都沒用過機關獸。他們所謂的外姓人掌權,跟沒掌一樣,因為不會核心技術,那這神斧門還算神斧門嗎?這裡面的關鍵在於,不止公輸家的人死絕了,張弘范甚至連一架機關獸都沒得到。
這說明,並不是張弘范的問題。張弘范如果真要圖謀機關獸,我不信他驟起發難,會空手而回。更可能是神斧門內鬥導致,他去的時候已經晚了,所以一無所獲
元朝麾下的神斧門就是擺設,只能做做火炮、雲梯之類的東西,直到元朝勢微,楚化南才好像憑空冒出來一樣,憑著絕頂機關術造詣,成為神斧門新任門主,拿著神器譜,造出機關獸,襄助張士誠抗元這裡面值得玩味的東西很多。
你之前說,公輸家覆滅後,兩派很久沒聯絡?楚化南有公輸家機關術,陰陽道有術法,他為什麼沒再找上陰陽道?陰陽道為什麼不找他?兩派結合,各取所需,或許能復原出偃術呢?」
「你的意思是」
沈未央一愣:「公輸家滅門跟陰陽道有關?」
趙無眠道:「我只是覺得不對勁。」
按常理,已經過去一百多年了,月神不知道也正常。
可是,偃術是什麼?
機關獸還需要人駕馭,偃甲可是能自由行動的戰鬥傀儡!
陰陽道恰好都是不善近戰的術士,最缺的就是此類能在前方抗傷的肉盾,而且陰陽道弟子修煉陰陽術,一個個靈性非凡,就算偃甲不是完全自動,需要分心二用,那操控起來也是輕而易舉!
人身三寶,精、氣、神。
橫練練精,武者練氣,術士煉神。
自古以來,靈性高者,無不具備分神之能。
蠱師御蠱,動輒成百上千,劍士御劍,能一次駕馭多把劍的大有人在,不過是分心操控偃甲而已,對術士而言,沒比御蠱、御劍難到哪去。
陰陽道天天跟這麼互補的門派打交道,自己又身負偃術中至關重要的術法一環,趙無眠不信他們一點想法都沒有!
這可是能補足自身缺陷的技術!
趙無眠自己如果只是個術士,膂力、根骨不高,絕不會對偃術毫無想法。
他不信陰陽道個個都是聖人。
公輸家出事,最有嫌疑的就是他們!
月神地位崇高,這類秘辛該是知道的,她的回信,恰恰說明了,陰陽道絕對有隱瞞!
換成是他,有兄弟門派掌握己方所需關鍵技術,就算能忍下來不動手,雙方互補,互惠互利,也絕不會允許別人對兄弟門派動手,陰陽道不可能一點不知道。
沈未央也明白這個道理,嘴巴微張,有些不敢相信:「陰陽道會是覆滅公輸家的幫凶?甚至元兇?不可能吧」
「這只是推測。」
趙無眠看她表情,忍不住笑了:「沒有就沒有吧,或許只能從存世的偃甲來反推這項技術了,但是這東西又太珍貴,一百多年來,跟銷聲匿跡了一樣,半個傳世的都沒有,八成真要失傳了。」
趙無眠滿心可惜。
他還想著,萬一肉體不能長生,可以試試偃甲,結果這條道直接堵死了。
只能等之後了。
趙無眠心想:「沒準會被哪個劇情主角搞出來【天命之子】啊,【龍門錦鯉】啊啥的,這些人老天爺追著餵飯,只要讓他們碰上了,還是有望重出江湖的。」
沈未央想了想:「或許陰陽道真的有收藏偃甲。不過我在那待得時間不長,認識的人也不多,幫不到你了」
「沒事。」
趙無眠道:「我又沒到非它不可的程度,只是比較感興趣,能復原最好,不能也沒什麼。我看過兵器譜,頂級機關獸所需材料就已經價值不菲,諸如【清心石】、【月光石】、【煉心石】、【千年鐵樹】等等,無不是珍稀的天材地寶,偃甲只會更貴!就算有了技術,也得慢慢攢材料,不用急。」
沈未央張嘴就想說我有,但還是忍下了,打定主意讓手下商鋪收集這些材料。
趙無眠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若是能造出偃甲,第一架就給她吧。
機甲夢破碎
趙無眠只能退而求其次,過過機關獸的癮,此後半月,除了日常練功,沉澱《蒼天化龍訣》,偶爾去鎮撫司詔獄找棋魔下棋,就是在山莊裡研究機關獸。
轉眼到了六月中旬。
天氣越來越熱了,連趙契都忍不住來山莊避暑。
趙無眠順便把張驊也請了過來,張嫣已經去百花谷學藝,張驊成了空巢老人,精氣神下降的厲害,正好過來散散心,也省得老爹來回跑。
這天。
趙無眠正在山莊造機關獸,忽然包不易趕到山莊,請趙無眠去鎮撫司,說有要事商議。
「什麼事這麼急?」
趙無眠穿上飛魚服,跟著他往外走:「海船還沒造好吧。」
「不是。」
包不易飛快道:「是白虎,方銳方大人回來了!」
白虎方銳,鎮撫司四相之二,與青龍林劍韜是千戶級唯二的四境。
趙無眠在一串的「大人」聲中,徑直進入鎮撫司內堂,方銳正等在裡面,還有雲奇、常茂、蔣寰,他們的臉色都很凝重。
「好了,人來齊了。」
雲奇對趙無眠點頭,轉向方銳:「方大人就跟靖遠伯說說吧。」
「是。」
方銳不苟言笑,行禮之後,直奔主題,說道:「屬下奉命前往黍谷山陰陽道調查開平王地宮術陣泄密一事,於五月二十五日抵達天衍道宮,但晚了一步,雲中君郭仲文已經於事發當夜殺掉六個真傳弟子、重創長老山鬼、湘君,潛逃在外。此後數日至今,聯合陰陽道追查無果,特來回稟。」
「潛逃在外?」
趙無眠挑眉:「真是他幹的?」
方銳道:「【千面搜殺陣】、【五鬼陰風劍陣】都是十分冷僻強大的術陣陣法,且布陣手法多樣,二陣結合,子母連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是非布陣之人不能解。劉明瑞從未下過墓地,卻知道陣眼藏於何處,在一炷香內連封八個陣眼郭仲文本就有極大嫌疑,現在潛逃,也在情理之中。」
趙無眠點了點頭,又覺得不太對勁:「不是說他功勳卓著?多次立下大功,協助魏國公、燕王殿下抗擊狼蠻?這樣的人怎麼會突然背叛?」
「人不是一成不變的。」
常茂忽然道:「他會背叛也不是什麼值得驚奇的事。」
趙無眠挑眉,看向常茂,這話倒是有些意有所指了。
嗯?
趙無眠注意到他的真氣,雖然還是不受控,但多日不見,並未繼續擴散,反而有精煉內斂的跡象,也算有長進了。
雲奇嘆氣:「真沒想到啊太子殿下聽了也覺意外,郭仲文已經年逾六旬,英名在外,按理說不該在晚年背叛大明但無論是真是假,有沒有隱情,當務之急都是把這個人抓回來!」
趙無眠沉吟道:「這等高手真要藏起來,等於大海撈針啊。他有家人嗎?」
方銳答道:「只有一個孫子,被他帶走了,但他並沒有離開北平,在這幾天裡,他曾多次利用易容擬形等術法,想方設法進黍谷山禁地,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在下想,東西沒到手,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趙無眠道:「知道是什麼嗎?」
方銳搖頭:「陰陽道對此諱莫如深,未曾強逼。」
蔣寰臉色陰沉:「真是不知死活!長老背叛,泄密地宮術陣,險些釀成大錯,朝廷並未株連已經是法外開恩,還敢遮遮掩掩!」
雲奇抬手道:「蔣鎮撫稍安勿躁,此事透著蹊蹺。太子殿下的意思,還是懷柔為上,萬一有隱情,直接與陰陽道撕破臉等於自毀一臂,黍谷山這個位置也很特殊,離邊鎮太近,不宜輕舉妄動。」
趙無眠暗暗點個讚。
黍谷山離北疆長城不到百里,真直接給辦了,且不說陰陽道是八大門派之一,底蘊雄厚,想滅並不容易,就算成功殲滅,對大明也並無半分益處。
陰陽道可是天下術士心目中的聖地。
少了這樣一個人才基地,不利於中原對抗漠北。
就算郭仲文是真的背叛,也不能因一時氣憤,一篙子打翻一船人。
這要是老朱下令,即便察覺不對,老兄弟墳墓被破,只怕應對也會過激一些,這不是好事,朱標的方法反而更有利於轉圜,日後陰陽道必然感念,也會更加心向大明,盜馬絕纓都是前車之鑑,處理這等大事,直接下死手是下策。
「不過。」
趙無眠補充道:「該有的態度還是要有,事關開國勛臣之墓,不能輕飄飄揭過去,縱容枉法!」
常茂意外看他一眼。
雲奇表情嚴肅:「放心,魏國公與開平王感情極深,不可能縱容,已經第一時間兵圍黍谷山,許進不許出。陰陽道也願意配合調查,一邊派出精銳搜捕,一邊主動讓魏國公麾下親兵入駐,只是,門中一些緊密機要之地,容他們自查,國公已經答應,這段時間暫時安穩,方大人這才回來稟告。」
方銳抱拳:「公公所言甚是,正是如此。」
趙無眠點了點頭。
雲奇道:「事情就是這樣,太子殿下的意思,事不宜遲,你們五日後就動身。」
趙無眠驚訝:「這麼快?船造好了?」
雲奇笑道:「造船廠兩班輪換,日夜趕工,再加上你上繳的兵器譜中有些木工秘術,舊修、新造加一起,五日後應該能有四百艘左右,足夠運糧二十萬石了。這次你們三位一起,方大人是四境高手,鄭國公有運糧經驗,靖遠伯新得化龍訣,可上天下海,想來不至出什麼亂子,太子殿下對你們很放心。」
三人自然沒什麼異議,同時抱拳:「下官等定不辱使命!」
出了鎮撫司。
趙無眠正要回家繼續造機關獸,常茂走了過來,劈頭說道:「你沒運過糧吧。」
這話乍一聽像找茬的。
不過趙無眠倒是聽出了點別的:「鄭國公有經驗?請指教。」
常茂順勢走在他身邊,二人並肩上街。
常茂緩緩道:「運糧期間,有三害。第一,倭寇,這個不必多說,也不用太過在意,每次運糧都是精兵押運,倭寇掀不起風浪,只需留心即可,東瀛有些秘術很詭異,稍不留神,容易中招,縱然不為大害,也是麻煩,能避則避。」
趙無眠點頭。
王蘭身上的【鏡狸】就是來自東瀛,神通很是麻煩,能遠視,能瞬移。
神話大明的世界,東瀛這個反派陣容肯定會有強化,百鬼夜行,都不簡單。
常茂看他聽的認真,身上那股彆扭的感覺消散不少,他很少幹這種主動示好的事,繼續說道:「第二,天災。海上環境多變,風浪大,狂風暴雨說來就來,但這方面自有隨軍主簿、陰陽官負責監察,不會有太大漏洞,一樣只需注意即可。最麻煩的是第三樣」
趙無眠道:「山海異獸。」
「正是。」
常茂點頭:「東海海島極多,人跡罕至,一直就是山海異獸棲居之所,這些異獸沒法預測行動,不在乎人類悲喜。前不久登州水災,你應該知道,那就是五境商羊過境,引得大水漫灌,致使數萬人流離失所,偏偏還拿它們沒辦法」
商羊者,生於東海之濱,見則天降大雨。
——今歲商羊舞,沉浸連千村。
這就是商羊帶來的災難。
山海異獸地位超然,它們神通強大,只要在人多的地方釋放,必然帶來災禍!
就像獅虎,對於獵物,捕殺帶來的樂趣,遠超於食用。
它們之於人,就像人之於螞蟻,心血來潮澆個螞蟻窩,那就會有無數人遭殃。
所以人與異獸之爭,從遠古持續到現在。
趙無眠現在三境,還能化龍,但三境的龍,也干不過五境的商羊,一陣頭疼:「就沒辦法避免嗎?比如用藥什麼的。」
常茂道:「一直在用【避獸香】,但還是難以全部避免,這個只能碰運氣,因為有的異獸不喜藥味,會避開,有的異獸反而會攻擊,都屬狗臉的,是舔是咬,下口之後才知道。」
「也是」
趙無眠也沒有好辦法,這玩意還真就看人家的臉色。
常茂道:「就是這些,你心裡有數就行了。」
趙無眠抱拳:「多謝。」
常茂點點頭,準備離開,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喊:「哥——救我——」
兩人抬頭,就見一匹雪白龍駒發了狂似的沖了過來。
在那龍駒背上坐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一身銀白盔甲,手持長槍,此時手忙腳亂地抓著韁繩,不斷地叫嚷。
眼看那龍駒就要踏翻攤位傷到攤主,常茂無奈嘆氣,但也沒有準備救人的意思,估計是不當回事。
趙無眠眉頭微皺,身形閃爍,在那馬蹄落下之前,隨手一掌拍在馬脖子上。
龍駒頓時慘嘶一聲,橫著飛出數丈之遠,撞在牆上。
馬背上的少女會武,察覺不對,急忙縱身躍起,這才險之又險避免受傷。
「你——」
少女拍拍身上的塵土,再看看倒地的龍駒,柳眉倒豎,張嘴就要罵人。
「貞兒!」
常茂先一步開口:「不得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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