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回 風邪染外客,情動忘我形(下)
我在青冥鏡外聽不見她的聲音,但是能感覺到。看她的眼睛,充滿著焦急、驚惶、無助和悲憤,正盯著眼前的一個人。那個人站在桌子前面,拿著一支簽字筆和一張紙,眼睛看著柳老師,臉上儘是邪惡的笑容——正是柳老師的前男友湯勁!
就算我是傻子,一眼看見這個場景也知道柳老師是被綁架了!難怪今天知味樓開業也沒看見她,而我這一天事情太多,沒有關心她在做什麼,她居然被綁架了。俗話說關心則亂,我一看見這個場景,也沒顧上用青冥鏡再看第二眼,就直接陰神出體,發動遁術去了那個地方,我只想儘快趕到她的身邊。
眼前一暗又是一亮,我出現在柳老師的身旁,面前正是湯勁猥褻的臉。當然,他們兩個是看不見我的。只聽見湯勁正在說話:「這是給你父親寫的一封信,只要你乖乖的簽上名,那老東西一定認識你的筆跡。」
我向他手上那張紙看去,不是手寫的筆跡而是鉛印的字體,上面寫著:「爸爸,見字如我。世上有比那些東西更寶貴的,還給他們吧。」
紙上間簡單單幾個字,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柳家會欠湯勁的東西?我正在疑惑間,只聽湯勁又說道:「本來照我的意思,直接上門告訴老傢伙你在我們手中,將柳家的遺物都交出來不就完了嗎!可是那個道士非要搞的這麼麻煩,一定要你爸承認東西是我們的,現在還回來,還要繞著彎子這麼說。……」
道士?難道是和塵?是他勾結湯勁綁架的柳菲兒?難怪那張字條會那麼寫,他是不想留下綁架勒索的證據,讓柳家吃這個啞巴虧。外人並不知道柳家遺物的事情,就更不知道都有什麼東西,那道士不以神通出手強奪,而是讓湯勁出面來做這件事,狡猾的很。
不提我怎麼想,那湯勁也沒閒著。他迷著眼看著柳菲兒說道:「我要把你的右手鬆開,你最好老老實實的簽上名字,不要做沒有意義的反抗……否則你是知道結果的,沒有任何其他人知道這件事,甚至你父親也根本沒見過我們的面。……如果這事不成,你可就任我處置了,我還真捨不得你這個大美人。」
我突然覺得事情有點不對!我在訓練營中聽教官講解過各類特殊任務,綁架事件就是其中之一。除了在公共場所突發的劫持人質事件外,一般有預謀的綁架案綁匪是不能暴露身份的,熟人作案尤其如此。這不是綁架技巧,而是一種誘發犯罪的心理,在這種情況下可能導致綁匪對人質的追加傷害,撕票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在處理綁架事件時,一方面要儘快確認綁匪身份,另一方面也要儘量避免讓綁匪覺得人質知道了他們的身份。
現在沒有別人知道是誰綁架了柳菲兒,但是湯勁卻大搖大擺的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這是一種很可怕的情況!就算他原本沒打算傷害人質,一旦東西得手,還真說不定他會對柳菲兒作出什麼事來。我剛這麼想,湯勁就這麼做了。
他擰了一下柳菲兒的臉頰,眼神變的邪惡和炙熱。柳菲兒被反綁在椅子上無法躲避,只有儘量側過臉,將脖子擰向一邊。她緊閉上雙眼,兩行清淚留了下來,嘴裡發出嗚咽的聲音。
就在這時,一隻落在地上的蝴蝶形發卡突然自己動了起來!這枚發卡就象被一根看不見的細絲凌空系住,舞動著直飛湯勁的面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湯勁大吃一驚,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動作停在那裡愣住了。我要的就是他這一愣神!
湯勁一愣神之際,到柳菲兒發現不對睜開眼睛為止,短短時間內發生了一件在常人眼中詭異至極的事情!只見湯勁的右手突然從柳菲兒的衣服中抽了出來,向後一伸將桌上的那支簽字筆握在手中,緊接著筆尖迴轉,狠狠的刺向自己的頸側。這一刺又快又准又狠,筆尖直接沒入他脖子左側正中的位置,一直刺入寸余。
湯勁反應過來時,只發出了半聲嘶啞的怪叫就抽搐著倒在地上,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說不出話來,只有半邊身體在痙攣般的抖動。湯勁絕對是活不了了!剛才那一下,筆尖不僅刺穿了他的頸總動脈,還刺穿了頸部的一條大神經。不是他突發神經病要自殺,一切動作都是我在操縱他的身體。我如果把筆拔出來,他會死的的更快,但是我沒有,因為時間來不及。就算時間來得及,我也不會拔出來,不是想讓他臨死的痛苦更長,而是不想讓柳菲兒看見那迸濺的血腥場面。
這是在訓練營中小丁教官教我們的刺殺手段之一,可以一擊致命。今天的我不再是當初的吳下阿蒙,畢竟經過了特殊的訓練,知道在什麼時機用什麼方式出手。陰神御物力量微弱,阻止不了他傷害菲兒,而我心中恨極、痛極,只有操縱他的身體給他致命一擊。我並沒有象上次操縱歹徒身體那樣連自己也受了傷,而是在一瞬間及時離開了他的身體,陰神安然無恙!問我是怎麼做到的?不錯,這就是世間三夢大法中的「托舍」。
……
中醫辨症,有一種病症叫做「風邪外客」。「外客」病人如今在中醫院也時常能見到,如果這種病人不小心去看一位不了解中醫理論的西醫,下場可能會很慘。因為他(她)很可能會被送到精神病院去做電擊,被電擊還不算,病也很難根治。
我小時候,曾在金爺爺家見過一位「外客」病人,印象一直很深刻。那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據說是得了一場感冒之後,就經常感覺忽冷忽熱,舉止也怪怪的象是變了一個人。她父母帶她到市醫院檢查,竟然沒有查出任何病因。後來托人四處尋醫,找到了金爺爺。這小女孩一進我們村,就是一副非常害怕的樣子,眼睛裡發出賊溜溜的光芒四處窺探。等她看到金爺爺,一頭躲到她媽媽的身後,怎麼勸都不出來,嘴裡直喊:「你別過來!」。
當時一院子人都幫忙勸她哄她,可是一點用都沒有。然後她就開始滿嘴含糊不清的亂罵人,潑婦那樣胡言亂語。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如此言行讓所有讓人驚訝。我覺得她就象個巫婆,或者按農村所謂迷信的說法就是黃鼠狼上身了。金爺爺連脈都沒把就說了兩個字:「外客!」
孩子家的大人們沒有辦法,只好強行把她按在竹榻上讓金爺爺用針灸!金爺爺怕「她」掙扎的太厲害會受傷,並沒有用治療「外客」的「五心絕命針」,只是用艾灸薰她的穴位。但她還是有強烈的牴觸情緒,嘴裡還在喊:「老東西,你滾開,你不行,你鬥不過我的!……」滿屋子人都聽的毛骨悚然。最後金爺爺眉頭一皺,揮手一針就扎在她的胸口,這小丫頭立刻就老實了。她在金爺爺那裡睡了一覺,回去的時候人已經恢復了正常。
後來我問金爺爺「外客」是怎麼回事?金爺爺淡淡的說沒什麼,在他看來就是一種不正常的病。我問這種病怎麼治?金爺爺說可以用中醫的「五心針法」或「十三鬼針法」。我又問金爺爺用的是什麼針法?金爺爺說那是接近於失傳的「太乙神針」。當時我年紀小,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是覺得滿可怕的。
最近一段時間我在蕪城圖書館翻了不少書,包括一些最新的心理學研究著作,裡面多次提到一種「多重人格」現象。一個人在不同時候可能會以完全不同的角色身份出現,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切換的。這是一個影視劇中常見的題材,西方心理學人格學派對此的解釋是人的「自我意識」有不同層次的剖面,解釋是合理的,但治療上有效的手段不多。這和中醫「外客」理論的角度相反,可以稱之人「內部」的「易主」。
那天我在圖書館看見柳老師手中拿的那本《夢的解析》,心念一動,突然領悟了「世間三夢大法」中的「托舍」,因為我想起了「御物」的法術。「御物」可以操控身體之外的物體,但是不能直接操縱任何一個有生命的物體,不論是一個人還是一隻麻雀甚至是一隻螞蟻。如果你能用御物之術直接動得了一個人的身體,那除非是一具屍體而不是一個活人。原因很簡單,御物是神識控制的延伸,而每個人的身體都受自己的神識控制,相當於一件自己隨時駕御的「法器」,別人控制不了。這就是道法中「一器不二御、一身不二主、一形不二神」的「不二」之理。
那麼「托舍」又是怎麼回事?陰神托舍與陽神奪舍雖然不同,但關鍵一樣在於「奪神」。陰神進入他人的泥丸宮,占據普通人意識背後潛藏的神識。這時可以擁有「他心通」的神通,也可以通過移情的法術來影響一個人的情緒和言行,但更主要是能夠依附在這個人的神識中,通過他的五官去感受外面的世界,而且不容易被發現。
因此托舍的法術不是用來控制一個人的身體的,而是用來依附在他人的神識中進行窺探。如果你一定要控制那個人的身體,只能是在他沒有反應到身體自己會動之前的那一瞬間。一旦他反應過來,意識一主動爭奪,就會把你的陰神甩出去。而我就是利用湯勁一愣神的機會,陰神托舍控制他的身體做了一個自殺式動作,又提前迅速的退了出來。(註:石野不笨啊!換成風君子也不一定這麼幹淨利索!)
……
湯勁正欲非禮柳菲兒,突然間停下動作,然後慘呼倒地抽搐。柳菲兒本來流淚閉目,心中已然絕望,也許在絕望中還有一絲期待奇蹟的發生,奇蹟果然發生了。變故來得突然,她睜開眼睛時湯勁已經倒地不起,從她的角度看不見湯勁受了什麼傷害,只能看見他的頭部下方的地面迅速被鮮血浸滿。
湯勁的樣子讓柳菲兒驚恐不已,她瞪大眼睛向四周張望。就在這時,她面前飛過一枚蝴蝶形的發卡。看見這枚發卡詭異的飛在空中,柳菲兒不但沒有害怕,反而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同時眼淚卻止不住的又流了出來。緊接著,她嘴上繫著的那條絲巾一松,自動解開了。她能開口,立刻就帶著哭音對著空氣呼喚:「石野,你——!」
她的聲音本來悲喜交織,突然間又變的驚惶,眼睛盯著門口——有一個人推門沖了進來。此人便裝打扮,二十出頭的樣子,雖然是個男子,但是唇紅齒白倒有三分女人氣,一頭油亮的長髮束在後衣領下面。來人正是齊雲觀的道士澤中!
剛才湯勁說話時提到他有一個同夥是道士,我本以為是和塵,原來卻是和塵的徒弟澤中。澤中顯然在外面聽見了屋裡的響動,一推門正看見湯勁倒地垂死,柳菲兒仍被綁在椅子上。他神情大動,目光凌厲向「我」掃了過來。我不清楚他能否看見我,但修行人神識敏銳一定感應到我這個「陰物」的存在,因為我看見他毫不猶豫的對著我舉起了鎮靈寶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