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三位小公子就交到您手上了。」
方嬤嬤和藹地說。
顏如玉沒料到自己千方百計想要要回來的孩子,竟然就這麼讓王妃送回來了,若非場合不對,她真想掐自己一把,看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方嬤嬤將她的驚訝盡收眼底,一個失了寵的「未婚妻」,陡然再得王妃看重,不是這副反應都怪了。
方嬤嬤和顏悅色地說道:「少主偶感風寒,身子不適,王妃去照看他了,幾位小公子年幼,不便過了病氣,這幾日就勞煩顏小姐代為照看了。」
顏如玉溫聲道:「嬤嬤這話就見外了,我是他們親娘,照看他們是應該的,我還要感激王妃願意讓我照看呢。」
方嬤嬤道:「如此,就有勞顏小姐了。」
……
二月底,俞家的小作坊完成了魏老夫人壽宴上接到了所有訂單,並順利向秦爺交了第一批貨——八百斤黑臭豆腐以及三十壇臭豆腐乳。
這些食材被秦爺運往了距離京城最近的兩家醉仙居,臭豆腐一沒脈象,聞著又臭,本以為要慢慢才能打開市場,哪知不到兩日便一售而空。
秦爺雖有心催下一批貨,奈何眼下最關鍵的是京城的廚神大比。
「貨你慢慢出,我不著急。」秦爺大方地說。
俞婉就道:「著急也沒辦法,沒有趁手的工具,豆腐的產量上不去。」
秦爺沉吟片刻:「你說的工具是……」
俞婉道:「千斤頂,還有幾樣我想要的器皿。」
秦爺一臉沉思:「你說的我沒聽過,不過我認識不少能工巧匠,應當能幫你做出來,是我老相識,價錢上不會虧待你。」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鐵具在大周朝是管制品,她正愁不好從鐵鋪定製呢。
「我先謝過秦爺了。」俞婉回屋用炭筆畫了圖紙。
秦爺看著手中的圖紙,露出了無比驚訝的神色:「俞姑娘……字寫得真好。」
圖也畫得好,不輸專業工匠,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不敢相信這是出自一個村姑的手。
「俞姑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吶!」
他越來越期待三日後的大比了,儘管俞開陽才是主廚,可他就是有種預感,這個小丫頭,絕非池中物。
……
廚神大比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三。
這日,俞家人早早地起了,大伯母去灶屋做了早飯,摻了少許大米熬出的小米粥,緊實的雜糧窩窩頭,再配上幾根新鮮的大蔥與自家醃製的醬菜,一家人吃得滿頭大汗,連片蔥葉都沒剩下。
俞鬆一口氣吃了八個窩窩頭,居然沒吃飽,還想去鍋里盛。
「行了。」大伯母將他摁下,「吃多了路上難受,我蒸了饅頭,你們到了再吃。」
俞松哦了一聲,用眼神瞟了瞟一旁安安靜靜喝著粥的俞婉,支支吾吾道:「不……不用了,我吃飽了!」
「二哥吃這麼少?」俞婉抬頭說道。
俞松瞪了她一眼:「你當我是飯桶啊!」
俞婉挑了挑眉,八個窩窩頭離飯桶也差不離了吧……
大比的地點設在京城長安街的天香樓,據說那是天香樓的總舵,比他們去過的玄武街那家大了足足三倍。
據說有數十家酒樓參與大比,一家酒樓最多派出兩位大廚,但天香樓作為東道主,一共派出了四位大廚,其中一位是鮑神廚。
醉香樓原也有兩位參比的大廚,奈何另一人暈馬暈得厲害,一入京便病倒了。
「俞大廚,俞姑娘,俞小兄弟!」
老宅外,傳來了秦爺洪亮的聲音。
大伯母拿過俞婉收拾到一半的碗筷:「去吧。」
俞婉點頭,起身迎了出去:「秦爺這麼早?」
秦爺笑了笑說道:「不早不行啊,晚了就無緣大比了,還沒吃飯吧?我馬車上備了吃的。」
俞婉忙道:「吃過了。」
「這麼早?」秦爺頗有些意外。
俞婉心道,這算什麼?當初做生意時,夜半三更起來也是有過的。
大比共分三日進行,前兩日都用不到自己的食材,因此俞婉沒收拾什麼,與大伯以及兩位哥哥輕裝上陣了。
去天香樓的路上,秦爺向四人講述了一番大比的規則,除去鮑廚神空降第三日外,餘下大廚都必須經歷前兩日的重重篩選,簡單說來,就是不斷打敗對手,一路晉級到決賽。
秦爺對打敗鮑廚神不做指望,可怎麼也得挺進第三日,因為只有到了那日才允許使用自己的食材與菜譜。
「所以前面都是指定什麼做什麼嗎?」俞婉問。
「沒錯。」秦爺道,「若是拿到自己不趁手的食材,很容易影響發揮,不過我想,這應當難不倒俞大廚。」
大伯在天香樓做了那麼久,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基本都烹飪過,少有他做不出來的。
怕就怕他過早對上了天香樓的大廚,要知道人家絕非浪得虛名,大伯又荒廢了這麼久,真對上昔日同行,勝負怕是得兩說。
馬車駛走得快,不過一個時辰便抵達了長安街。
街道上人流攢動,天香樓門前更是被擠得水泄不通,馬車駛不過去,幾人只得棄車步行。
好容易擠到門口時,俞婉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白小姐?」
正要跨過門檻的白棠聞言,一臉驚訝地轉過身來,她身旁的人也停下了步子,俞婉這才發現崔掌柜也在。
俞婉上前打了招呼。
「是俞姑娘啊。」崔掌柜想起自己早先被燕九朝抓包一事,再見俞婉不免有些訕訕。
白棠就親熱多了,拉過俞婉的手:「你怎麼來了?你也是來觀看大比嗎?你一個人?」
初見時小姑娘還挺高冷,一熟絡就成了小鐵蛋一樣的話癆,俞婉失笑:「我和家人一起來的,還有醉仙居的秦爺。」
說著,她轉頭望向隨行的人,結果只有大伯與秦爺、俞松走了過來,俞峰不知紅著臉躲到哪個旮旯里去了。
白玉樓並未拿到參比資格,但白小姐一擲千金,無比豪氣地包下了一間二樓的廂房,三樓廂房更好,可惜她訂不上,都是預留給貴人的。
白棠努嘴兒道:「天香樓不是讓燕少主砸了招牌嗎?為挽回顏面,聽說請了不少貴人撐場面,待會兒若是運氣好,指不定能見上幾個皇親國戚呢,那樣也不枉我花掉的銀子了!對了,你方才說與醉仙居的人在一起,是哪個醉仙居?」
俞婉正要回答她的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原本在大堂中各司其職的小廝與夥計,齊齊放下手中的活兒,朝門外奔了過去,俞婉不由地循聲一望,就見一個身著白色束腰羅裙、腰系淡藍絲帶、身姿婀娜、梳雲掠月的姑娘,在眾人的簇擁下,眾星拱月地走了進來。
她戴著淡藍色面紗,額上綴了藍寶石華勝,柳眉如月,眸光瀲灩。
她的纖腰不堪一握,束著一條半透明的冰藍絲帶,微風拂過,群裾慢攏,絲帶翩飛,整個人美到了極致。
幾乎所有人的眸子裡都掠過一絲驚艷。
這怕不是凡人,是畫上走下來的仙女吧?
就在眾人被女子的姿容驚艷得無以復加時,女子又探出一雙纖纖玉手,牽著兩個孩子過來了,還有一個牽在身後的僕婦手中。
三人穿著一樣的衣裳,長著一樣的個子,梳著一樣的丸子頭。
這年頭雙胎都極少見,更別說一胎三寶了。
三人沒戴面紗,整張臉都暴露在了人前。
眾人這才真的傻了眼,他們不是在做夢吧?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孩子?畫上的仙童也沒這般可愛的!
尤其三人耷拉著小腦袋,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小手卻還被牽著往前走,簡直快把眾人的心給萌化了。
旁人或許沒認出他們,俞婉卻是第一眼便認了出來,三個小奶包自不必說,那牽著他們的女人……想來就是將軍府的大小姐顏如玉了。
燕九朝把孩子帶走後,不是留在身邊,而是送還給了顏如玉嗎?
為什麼?
一個瀟灑倜儻的中年男子自人群後走了出來,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滿臉笑容地沖顏如玉拱了拱手。
有人認出他是天香樓的大東家許卲,許邵是許賢妃的同胞哥哥,因著許賢妃冠絕後宮,不少人暗地裡稱許邵一聲小國舅爺,大國舅爺是皇后的娘家兄弟。
竟是連他都親自去迎顏如玉了。
「誒?那是不是顏如玉啊?」白棠問。
她是見過顏如玉的,雖是戴著面紗,可這才不也戴了嗎?反倒更好認了,何況還有林媽媽以及三個可愛到炸的少主寶寶,白棠絕不會認錯的。
白棠嘀咕道:「她怎麼也來了?她未婚夫把人家場子砸了,她還有臉來?」
「未婚夫?」俞婉一時沒反應過來。
「燕九朝呀!」白棠小聲道。
俞婉淡淡地說道:「他又沒說要娶她。」
白棠挑眉道:「孩子都有了,不娶能怎麼辦?何況你沒皇帝都在抬舉顏家嗎?又是給翻案,又是給升官,只差沒把聘禮直接送到顏家了!哎?你怎麼走了?我話沒說完呢!你要不要去我廂房的呀?」
與大伯與秦爺交流完畢的崔掌柜走了過來:「小姐,咱們上去吧。」
望著俞婉略顯孤單的背影,白棠撓了撓頭:「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啊,不是。」崔掌柜笑道,「俞家是來參比的,大比要開始了,俞姑娘得著手準備了。」
「我說呢,她怎麼會在意燕九朝的親事?」白棠釋然,與崔掌柜上了二樓。
顏如玉與三位小公子則被許邵請去了只有貴人能踏足的三樓。
認出顏如玉的不止俞婉與白棠,很快,燕少主未婚妻蒞臨天香樓的消息便在人群里傳開了,眾人紛紛猜測天香樓與燕少主要和解了,雖說沒有這個先例,可顏小姐畢竟是他三個孩子的母親,她的話,總該是有些分量的。
與此同時,早先傳出的有關顏如玉失寵的消息也不攻自破了,她都帶著三個小公子出現在人前了,誰還敢說燕九朝不要她?只怕她好事將近,不日便要嫁入少主府了。
這頭,顏如玉春風得意自不必退,俞婉也回到了大伯與兩個哥哥身邊,她從不是個把心事寫在臉上的人,何況這又算哪門子心事?天大地大,賺錢為大,眼下最緊要的是贏了大比,替大伯正名,拿下醉仙居的全額生意,旁的,她暫時沒閒功夫多想。
今日的大比共分三輪進行,每一輪都將拿到制定的食材,至於做什麼菜全憑發揮,十廚為一組,一組最終只有三人能進入明日的大比。
天香樓為避嫌,從別處請來十多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廚擔任品評。
「咱們的運氣可能不大好。」抽籤歸來的秦爺面色有些沉重。
俞婉眨巴了一下眸子:「怎麼了?對手都很強嗎?」
秦爺鞠了一把辛酸淚:「十人只能晉級三個,三個都是天香樓的,你說呢?」
天香樓的廚子自然是實力最為雄厚的,誰都不願在第一輪的大比對上他們,可俞家人不僅對上了,還對了仨!
俞峰與俞松簡直不知說些什麼好了。
「故意的吧?」俞松嘀咕。
「真不是故意的。」秦爺連簽筒都檢查了,確定沒動任何手腳,就是運氣背,第一輪便遭遇天香樓的絕殺了。
「自自……自求多福吧!」秦爺拍拍大伯的肩膀,垂頭喪氣地回廂房了。
許是這簽抽得老大廚們都看不過眼了,與天香樓一番交涉後,將一名姓孫的大廚調走了,如此,便還剩杜娘子與一位尤姓大廚。
大伯在天香樓做事時,沒見過這位尤大廚,更沒見過杜娘子,二人雖聽說過大伯,卻並未與醉仙居的瘸腿廚子對上號。
三人帶上各自的副廚,去露天搭建的灶台前忙活了。
第一輪領到的主食材是未去麩皮的麵粉,俗稱小麥粉。
輔食材擺在灶台外,雞鴨魚肉,瓜果時蔬,應有盡有。
理論上做什麼都行,只要用上了麵粉。
天香樓的尤大廚第一個開動了,他做的是灌湯水餃,這是一道家家戶戶都會做的吃食,想要推陳出新怕是不易,就見他親自選了幾個新鮮的番薯,讓人洗淨後切塊放入蒸鍋,蒸至軟糯,去皮,將紅薯肉搗成泥,倒入麵粉中,加入紅糖、雞蛋揉成麵團,這種麵團做出來的餃子皮自帶番薯的清香與甜味。
他的餡料亦十分講究,選的是肥瘦相宜的五花肉,少一分則硬,多一分則膩,一切把握得恰好到處,剁成揉碎後,用大骨熬製的濃湯混上春筍、菌菇、芥菜拌成餡料。
「原湯化原食。」大伯讚賞地點點頭。
豬肉原是有肉腥味的,但用大骨濃湯澆汁,能極大程度驅除肉腥味,卻又不影響它自身的口感,可以說是一個十分聰明的法子。
番薯的甜味與餡料的鮮咸徹底融合在了一起,湯汁香濃,肉質鮮嫩,麵皮軟糯,咸香中透著一絲甘甜,直叫人大快朵頤。
杜娘子做的是一道點心,南瓜去皮,切塊蒸熟後搗成泥,加入白糖與小奶皮和入麵粉中,為增強口感,她放了紅棗與山楂泥,如此蒸出來的發糕不僅軟糯香甜,還透著一絲微酸,但這也沒什麼新奇的,直到……杜娘子將干煸好的辣羊肉粒研磨成粉,均勻地灑在發糕上,這道點心的口感瞬間變得不一樣了。
「好,好,好!」
老大廚嘗完,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足見對這道點心的喜愛了。
吃完盤子裡的發糕,又一道菜式被呈了上來,是一碗黃橙橙的面,分量不多,只小小一團,淋了一層鮮紅髮亮的醬汁,醬汁上是兩片嫩綠的葉子,這擺盤算不上精緻,但就是看得人眼前一亮,食指大動。
老大廚先是嘗了一口面,算不上軟糯,甚至有些硬,他從沒吃過這麼古怪的麵條,但也算勁道就是了,他又嘗了一口醬汁,一股牛肉的濃香在唇齒間瀰漫開來,他瞬間嚇到了。
大周朝禁殺耕牛,竟有人敢做牛肉?
他忙叫來夥計,問過之後才知醬汁里的並不是牛肉,而是豆腐。
「豆腐?」老大廚不信。
夥計笑道:「小的親眼看著他們做的,確實是豆腐。」
老大廚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回見把豆腐做出牛肉的口感的,還有這古怪又勁道的麵條……老大廚忽然覺得這次大比有點兒意思了。
「是這個味兒嗎?」大伯問。
「吸溜~」俞婉將最後一根肉醬意面也吸進嘴裡,饜足地點點頭,「就是這個味!」
和前世一模一樣。
麵條是俞婉做的,發酵途中沒摻水,只用了蛋液,這樣和出來的麵團越揉越硬,但口感勁道,根根分明,醬汁是大伯燒的,俞婉只隨口提了一句,不料大伯真燒出了牛肉的口感。
第一輪過後,身邊的廚子少了四位。
他們拿到的第二道食材是半邊新宰殺的羊與泡過的黃豆。
尤大廚做了一道黃豆燜羊排,中規中矩的菜式,勝在味道極佳。
杜娘子做的是面片燴羊肉與黃豆酥,羊肉的口感並不如尤大廚做的,但那碗黃豆酥真真是美味到極致了,香酥彈牙,甜而不齁,不是還要留著肚子嘗別的菜,老大廚都想讓杜娘子多炸幾盤了。
俞家做的是清蒸羊肉卷,黃豆被做成了嫩豆腐與豆腐皮,羊肉在外,豆腐皮在內,先清蒸,再煎炒,讓羊腿肉上的肥油徹底地浸出來,最後再配上一勺冰涼的水豆腐,解膩又爽口。
好吃是好吃,但老大廚納悶道:「他家是賣豆腐的嗎?怎麼什麼都能用豆腐做?」
夥計道:「他家就是賣豆腐的呀!」
老大廚:「……」
第二輪過後,只剩尤大廚、杜娘子、大伯與一個姓滿江樓的江大廚了。
最後一輪比試在一個時辰後,幾人去後排的廂房稍作歇息,大伯累壞了,坐在椅子上直喘氣。
俞婉打開壺蓋:「沒水了,我去倒點水來。」
「我去吧!」俞峰將茶壺拿了過來,轉身出了廂房。
俞松坐在一旁啃饅頭,他也累壞了,明明在白府的宴會上做過一整日的席面,卻不如這半日來得辛苦,主要是時刻緊繃著,太提心弔膽了。
他看向忙著摘豆芽的俞婉:「你不累嗎?」
俞婉搖頭:「不累呀。」
繼續摘豆芽。
手指頭都快動不了的俞松:「……」
俞婉摘了豆芽,剝了玉米棒子,不見俞峰迴來,站起身道:「我去找找大哥吧,順便取點冰塊回來。」
大伯的腿又痛了,得冰敷一下。
俞婉出了廂房,朝天香樓的大堂走去,走到一半,便瞧見俞峰被崔掌柜拽進了廂房。
難得能見白小姐一面,俞婉就不去打攪他了,找大堂的小二要了一壺熱茶:「對了,你們這兒有冰塊嗎?」
「有的,在冰窖。」小二忙得走不開,給俞婉指了路,「往前走,出後門兒,進小花園,右拐,穿過迴廊就到了。」
「多謝。」俞婉道了謝,拎著茶壺往冰窖走去。
另一邊,顏如玉下樓透氣,她被幾個小傢伙鬧死了,一刻也不願在房中待著了。
她想去園子裡走走,一扭頭,看見朝大堂後門走去的俞婉,俞婉已經轉過身走了,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認錯了人,叫住被俞婉問過話的小二:「你過來。」
小二見她衣著不凡,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上前道:「姑娘有何吩咐?」
顏如玉望了望俞婉的背影道:「那是誰?」
小二道:「是跟著來參比的,具體是誰小的不清楚,小的幫您問問?」
顏如玉淡淡地嗯了一聲。
小二把手頭的活計放下,去向同伴打探了一番,回稟道:「一個姓俞的姑娘,醉仙居打下手的。」
姓俞?這麼說是她了?
顏如玉的眸子裡掠過一絲厭惡:「枉你們號稱廚神大比,卻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
「呃……」小二愣住。
顏如玉本是下樓散心的,卻散得越發心煩了:「行了,你退下吧。」
「……是。」
「小姐。」她的貼身丫鬟走上前,「那村姑如此不知好歹,幾次三番與您作對,您不如趁這機會,給她一個教訓!」
「什麼教訓?」顏如玉道。
丫鬟冷哼道:「她不是來參比的嗎?隨便找人在她的食材里動動手腳,就能讓她名落孫山了,這種事還用不著小姐親自出面,許東家有意與小姐交好,想來會很樂意替小姐解決這個眼中釘的。」
「誰說她是我的眼中釘了?」顏如玉冷冷地朝丫鬟看過來。
丫鬟的腦門兒一涼,低下頭道:「奴婢失言了,小姐寬厚大度,是斷不會與一個村姑計較的!」
顏如玉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知道就好。」
丫鬟不敢再多嘴。
顏如玉胸悶氣短,連帶著看下人也心煩:「你也退下,不必跟著了。」
「是。」丫鬟心有餘悸地退下了。
顏如玉煩躁地朝往花園走去,路過一間廂房時,不經意聽到了裡頭的動靜。
「是那個俞大廚嗎?」
俞?
顏如玉的步子頓住了。
「就是他!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全京城都知道了,天香樓的招牌菜是楊大廚打他手裡剽竊來的,也就咱們初來乍到,有眼不識泰山!」
「這麼說,咱們滿江樓危險了?」
「江大廚的手藝好是好,可對上他們三個……幾乎沒勝算!」
「怎麼辦吶?第一日就輸掉,回頭清河館的人得笑死咱們了!」
「我有辦法,你們幾個過來……」
滿江樓的前身是賭坊,後不知怎的從了良,但骨子裡的劣根性未變,這種下九流的手段可謂是手到擒來。
顏如玉不聲不響地聽了一耳朵。
這群人倒也不笨,知道選瘸腿的大伯與唯一的女人下手,奈何大伯待在房中,有俞松守著,如此,落單的俞婉就成了他們唯一的目標。
俞氏啊俞氏,這可不是我要害你,是你自己惹了麻煩。
顏如玉扶了扶髮髻上的珠釵,不動聲色地上了樓。
……
天香樓作為京城最大的酒樓,冰窖也是一等一的奢華,竟用了幾顆碩大的夜明珠來照明。
俞婉拎著鐵桶走下台階。
冰窖陰森森的,寒氣逼人。
裡頭的冰塊很大,好在工具是現成的,俞婉把鐵桶放下,拿起錘子與冰鑹,開始鑿冰。
剛鑿了沒兩下,冰窖的大門便嘭的一聲合上了!
冰窖的光線弱了下來,寒氣也瞬間增了起來。
俞婉古怪地蹙了蹙眉,借著夜明珠微弱的光邁上台階,拉了拉冰窖的大門,就發現大門竟從外頭鎖上了。
誰這麼缺德?
她鑿冰這麼大的動靜,聽不見嗎?
還是說……是故意的?
吧嗒!
冰窖里不知打哪兒跌落了一個東西,一股濃煙嘶嘶地冒了出來。
關門不夠,還給她下藥?
俞婉捂住鼻子,看著越來越近的濃煙,冷冷地皺起了眉頭。
「不會有事吧?」
「能有什麼事?等結束了把她放出來便是了,她一個大活人有手有腳的,還能在裡頭凍死了?」
「說的也是,走吧,要開始了。」
滿江樓的夥計鬼鬼祟祟地離開了。
王八蛋!
敢關她,還藥她!
俞婉屏住呼吸,開始用冰鑹與錘子鑿門。
……
卻說俞峰終於掙脫崔掌柜的「魔爪」後,帶著一壺熱茶回了廂房,卻不見俞婉。
「阿婉呢?」他問道。
俞松古怪地問道:「不是去找你了嗎?」
俞峰蹙眉:「我沒碰見她。」
俞松一把坐直了身子:「我去找他!」
俞峰看了一眼累得睡著的爹:「爹醒了,見我們三個都不在,會擔心的,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找。」
俞松不滿道:「怎麼不能是你守著爹,我去找?」
俞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俞松心虛地撇過腦袋:「你去就你去。」
俞峰放下茶壺去了。
距離第三輪的只剩一刻鐘,大廚們已經陸陸續續地就位了,俞峰問了幾個夥計,沒人見過俞婉。
俞峰的心底漸漸湧上一層不祥的預感,他適才出去,就是擔心阿婉會出來找自己,所有連廂房都沒進,一直站在走廊最顯眼的地方,阿婉不可能看不到他,沒去叫他,只能是出事了。
「大哥!」
俞峰焦頭爛額之際,俞松神色匆匆地追了上來。
「不是讓你在屋裡守著爹的嗎?」俞峰冷聲道。
俞鬆氣喘吁吁道:「我忘了和你說,阿婉去取冰塊了!」
冰塊……冰窖?!
「二皇子到——」
俞峰剛邁出一隻腳,天香樓外便忽然傳來一聲宮人的通傳,剎那間,所有人都烏泱泱地跪下了。
俞峰無法,也只得拉著弟弟跪下。
燕懷璟雖常在民間走動,卻多是微服私訪,今日是給天香樓撐場面才特地亮出了皇子身份,在場諸人又何曾見過龍子?擠破腦袋往前沖,把俞峰倆兄弟擠得都無法動彈了。
許邵帶著族人叩見燕懷璟。
眾人跟著三叩九拜。
俞鬆快要急死了:「這什麼皇子,怎麼還不走啊?」
他們要找妹妹啊!
就在此時,燕懷璟身後的馬車上,被關在籠子裡的小胖球唰的抬起了腦袋,一臉警惕地望著天香樓的方向,咔咔兩聲把鐵籠子咬爛了。
它嗖的竄了出去!
「二殿下能蒞臨天香樓,真是讓天香樓蓬蓽生輝啊……」許邵紅光滿面地說。
燕懷璟的目光追著小胖球,對著許邵抬了抬手。
許邵趕忙噤聲。
燕懷璟凝眸,氣場強大地進了天香樓。
眾人看著他冷若冰霜的眸子,噤若寒戰地讓出一條道來。
俞婉吸入的迷煙過多,頭暈目眩,幾乎要握不住錘子了。
「還……還差一點啊……」
俞婉又是一錘子砸下去,卻連冰鑹一併脫落了。
俞婉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盡力了。
但實在……實在沒辦法……
她小命休矣……
咔!
銅鎖被咬斷了。
小胖球的爪子在鐵門上急吼吼地撓了起來。
燕懷璟一路走到冰窖時,看見的就是小胖球又撓又撞地懟著門。
「長安。」燕懷璟使了個眼色。
君長安拎起小胖球,將門一拉,拉開了。
傻乎乎懟了半晌的小胖球:「……」
鐵門被拉開,靠在門上的俞婉毫無預兆地跌了出來。
君長安眼疾手快地去扶她,卻不料燕懷璟一個健步邁過來,將半暈的俞婉攬入了懷中。
俞婉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燕……」
俞婉本想喊完那個名字,奈何迷煙上頭,她腦袋一歪,閉眼了。
燕懷璟自然也聞到了散出來的迷煙,不過君長安及時地將門合上了,他並未吸入多少,俞姑娘就不同了,時間一久,怕是有性命之憂。
「長安,請太醫!」
他話音剛落,俞婉打起了均勻的小呼嚕:「呼~呼~」
「……」
「……」
君長安嘴角一抽。
燕懷璟滿面黑線。
……
燕懷璟將呼呼大睡的俞婉帶去廂房。
二皇子匆匆忙忙地去了冰窖,出來時懷裡多了個女人,眾人全都不知發生了什麼,只一個個兒地伸長腦袋,想在二皇子的懷裡看個究竟,奈何二皇子用披風把人裹得嚴嚴實實,他們連根頭髮絲兒都沒見著。
不過,他們看不到,不代表顏如玉猜不到。
從冰窖里出來的女人,除了那個村姑還有誰?
顏如玉垂眸喝了一口茶:「運氣可真好!」
燕懷璟救人並不奇怪,畢竟他是皇子,心懷黎民,兼濟天下,遇上這等事,不出手才是怪了,只不過有一點顏如玉想不明白,二皇子為何親自將那村姑救上來,而非假手於護衛?
天香樓出了這等事,許邵難辭其咎,他帶了人誠惶誠恐地跟上:「你們幾個,還不快去伺候?」
幾個體面的丫鬟婆子伸手去接俞婉。
燕懷璟冷冷地說道:「出去!」
幾人身軀一抖,戰戰兢兢地出去了。
燕懷璟將俞婉放在柔軟的床鋪,拂袖一揮,打出一道勁風,合上了房門。
「長安。」
「是。」
君長安追隨燕懷璟已久,有些事不必燕懷璟吩咐,只一個眼神,君長安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君長安去冰窖查探了一番。
要查到滿江樓的頭上並不難,早在二皇子將人救出冰窖的一霎,滿江樓的夥計便意識到自己踢到鐵板了,誰會料到一個小小的廚娘竟有如此造化,得二皇子親手搭救呢?
幾人屁滾尿流地溜走了,奈何又讓君長安逮回來了。
三人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但事件並未因此而結束。
君長安再度進屋時,小胖球正團在俞婉懷裡舒糊地蹭胸胸,燕懷璟則站在床前,一瞬不瞬地盯著俞婉。
這是他一次將自己的容貌暴露在她眼前,她睡過去前,喊了一個「燕」字,她怎麼會知道她姓燕?
「殿下。」君長安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何事?」一直守著俞婉的燕懷璟轉過身來看向他。
君長安將俞家參比的事與燕懷璟說了,順帶著攤開手心,露出一個刻著詭異圖騰的小鐵筒:「……並不是尋常的同行之爭,這我在地窖里發現的,就是它散出來的迷煙。」
燕懷璟拿過小鐵筒,撫摸著上頭冰涼的紋路,若有所思道:「這是……」
「南疆鬼族。」君長安道。
燕懷璟的眸子裡掠過一絲極強的詫異,南疆鬼族他是聽過的,但那只是傳聞中的存在,沒人真正見過他們:「那幾個廚子……」
「不是他們。」君長安欲言又止。
燕懷璟正色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君長安道:「我在冰窖附近看見許小公子的長隨了。」
「許承軒?」燕懷璟的眸光冷了下來。
……
俞婉醒來時,燕懷璟已經離開了,蹭胸胸的小胖球也十分不爽地讓君長安拎走了。
燕懷璟將消息封鎖得緊,因此沒人知道被他親手搭救的人是醉仙居的小廚娘。
俞家人卻是知情的,燕懷璟臨走前讓人給俞家帶了話,讓俞家人不必擔心。
俞婉也是回到廂房,從大伯與兩位哥哥口中才得知自己被二皇子救了。
大伯由衷地說道:「二皇子真是好人。」
俞峰點頭:「是啊。」
俞松:「哼!」
屋外,傳來幾個夥計的談話聲。
「聽說了沒?滿江樓的夥計衝撞二皇子,被打了三十大板,還被踢出大比了。」
「活該,誰讓他們不長眼!」
俞家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什麼也沒說,輕咳一聲去備賽了。
滿江樓「衝撞」二皇子,導致第三輪大比延遲,待到大比開始時,正好俞婉也醒了。
俞家人全心投入今日最後一輪大比,大伯見過那位江大廚做菜,他的廚藝並不在尤大廚與杜娘子之下,只是發揮不如二人穩定,第三輪若沉下心來,未必沒有晉級的可能,卻被夥計連累得失去資格,惋惜了。
第三輪領到的食材是紅豆,尤大廚仍是做了一份中規中矩的菜式——臘八粥,杜娘子擅甜口,做的是紫米紅薯紅豆糕,大伯將將一半的紅豆打成豆沙,交給俞婉捏了一籠包子,另一半並芡實與雞腿熬了一鍋濃湯。
一口細軟甜膩的豆沙包,一勺咸鮮香濃的熱雞湯,老大廚吃得大快朵頤。
三輪下來,醉仙居毫無懸念地晉級了。
「那家人也晉級了?」顏如玉意外地皺起了眉頭,「就算滿江樓不在了,還有明月樓、清風館、望川閣,怎麼會輸給幾個鄉下來的廚子?」
丫鬟眼神一閃道:「小姐,會不會是那狐狸精使了什麼手段?」
顏如玉頓了頓,嘲諷一笑:「差點忘了,她是被二皇子帶回屋的人。」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沒準二皇子已經要了她的身子。
顏如玉認定俞家人晉級是二皇子暗中託了關係,雖不明白二皇子怎麼會眼瘸到看上一個小村姑,但除了這個,她想不到別的理由了,總不會是俞家人真有本事與杜娘子、尤大廚一較高下。
「好了,大比結束了,我們也該回府了,你去把林媽媽與小公子找來。」
幾個小傢伙鬧騰,吵得顏如玉一個頭兩個大,顏如玉便讓林媽媽與乳母將人帶出去了。
丫鬟趕忙去找,卻只找到焦頭爛額的林媽媽與乳母。
「小公子呢?」丫鬟驚嚇地問。
林媽媽一手端著飯,一手扶著老腰,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不知道……」
三人一出來就和那脫韁的野馬似的,嗖嗖嗖地跑不見了!
……
跑不見的三人此時正安安靜靜地扒在一間廂房的門框上,探出小腦袋,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忙碌的俞婉。
大伯與哥哥們去交涉明日大比的事宜了,俞婉留下收拾東西,收著收著感覺不對勁,她唰的回過頭,就見三顆來不及收去的小腦袋。
她的眸子就是一亮:「是你們啊?」
被抓包的小奶包,羞羞地低下頭。
俞婉將三人牽了進來。
三人鬧騰了一整日,滿頭大汗,小臉兒髒兮兮的。
俞婉打了水來,給三人洗了臉、手,擦了汗:「吃過飯了嗎?」
三人的肚子咕咕叫了。
俞婉打開包袱,拿出三個紅豆餡兒的豬豬包,第三輪做豆沙包,她偷偷捏了幾個豬豬包,是給他們做的,只是她並不確定究竟能不能見到他們。
「我運氣真好,對吧?」俞婉笑著摸了摸三人的小腦袋。
三人抓著豬豬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俞婉看著他們吃東西的樣子,心裡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滿足。
「會不會有點干?」俞婉倒了水來。
三人乖乖地把水喝了,繼續啃手裡的豬豬包。
顏如玉找到廂房時,看到的就是三個小傢伙乖乖吃東西,而俞婉一臉溫柔地看著他們的畫面。
顏如玉覺得自己的眼睛被深深地刺痛了。
在她面前一刻也不安寧的小傢伙,在這個女人手裡竟然成了乖寶寶……這女人到底使了什麼手段,把幾個小傢伙迷惑成這樣?
「哎呀,小公子,你們在這裡呀?」林媽媽如釋重負地拍了拍心口,走進屋,看到一旁的俞婉,驚得愣了愣,「俞姑娘?」
俞婉看看她,又看看門外的顏如玉,笑容淡下來,緩緩地站起身。
顏如玉邁步進了屋,淡淡地睨了俞婉一眼,對三個小傢伙道:「娘不是說過,不要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嗎?還不快放下?」
三人不放。
「別逼我說第二次。」
就是不放!
自己的兒子,竟當著俞婉的面落她的臉,顏如玉火冒三丈,但當著外人的面,她生生忍下了:「來人,把小公子抱上馬車。」
她一聲令下,幾名孔武有力的護衛閃身入內,將不肯就範的小奶包強行抱走了。
顏如玉隨之也離開了。
一上馬車,顏如玉便粗魯地奪過三人手裡的包子,毫不客氣地扔出車外:「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