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染對此並不意外,「你可卜出了什麼?」
巴爭搖頭,「什麼都卜不出,你是我第一個什麼卜不出的人。」說完,又擰著眉毛思索半晌,再道,「也不能說什麼都卜不出,應該說,我只卜出了你若進城,反客為主。但這個反客為主是什麼意思,卻並不明了。你很奇怪,我觀你面相,就像掉進一隻深潭當中,容易陷住,也容易迷失。你明明就是個實實在在的人站在我的面前,我卻總覺得你只是一縷幽魂。」
巴爭的眉越擰越緊,與白鶴染面對面如此的近,他還是看不透面前這個人。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情況,即使貴如歌布國君,他也能看透對方這一生的軌跡,卻唯獨這個女子,看不透,越看越迷,越看越覺得她本不該存於這世間。不是人,只是一縷幽魂。
可明明就是個人,怎麼可能是魂呢?
白鶴染伸出手,在他頭上揉了兩下,「七八歲的孩子,把自己弄得這樣老成,也不知那位風家的卦師都教給你些什麼東西,更不知這些東西被你學了去,究竟是好是壞。罷了,看不透我就不要看,觀不懂我就不要觀,風家天卦是讓你輔佐明君,不是讓你來觀我的。」
「你知風家天卦?」巴爭更驚了,「你也知那風家的卦師?」
「我當然知道。」她笑道,「斗轉星移,問天買卦,兩儀四相,宿命天定。」
這話出口,巴爭徹底的驚住。
他幼時便遇那位高人,是那位高人為他開智,讓他拜師,教他卦道,也同他講過這十六卦言。他還記得那位高人說過「這十六卦言是我獨創,除你之外我還未與任何人說起過,將來也極可能不會再與人說起。卦是逆天而為,參悟天道總歸是要付出代價的,我風家一脈成之於卦,也毀之於卦,我不只一次的想要把這天卦之術徹底封塵,卻總覺捨不得。巴爭,你把這十六字牢牢記住,將來輔佐一位明君,興許風家天卦會借你之力永世流傳,也興許我風家能借你之力得以回天,福澤綿長。」
他一直記著這十六個字,卻只記在心裡,從來沒有說出口過。他一直以為這世間除了他與師尊二人,再不會有人知曉這十六卦言了,卻沒想到,今日這個他看不透的女子竟把這十六個字給說了出來。十六個字,一字不差,這女子究竟是誰?
也不知道他愣了多久,總之再回過神時霜月大殿外,除了往來宮人,再沒有一個賓客。那女子早已經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或許是出宮了,也或許是卻了其它哪裡。
他很是遺憾,本還想問問她明君究竟在何方,他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輔佐一位明君。
可惜這些話都問不出口了,再見面又不知是怎樣一番場景,能不能再說得上兩句。
霜月殿復了清靜,巴爭也回了住處。白鶴染卻在宮裡一路潛行,奔的是琴揚宮的方向。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暗哨幾乎全軍覆沒,給國君造成了太大的打擊,總之今晚這一路上還真就沒遇上幾個潛藏的高手。比起那晚她與劍影夜探皇宮時,冷清太多。
幾乎是沒有什麼阻礙地來到了琴揚宮,也看到了剛剛回宮,正在院子裡與宮人說話的琴揚公子。她就坐在宮牆上,想著等一會兒宮人散了她就溜進屋裡去,結果卻聽到那位宮人在說「今晚國君動了大怒,吐了好幾口血,太醫去診治了,但能治得了急火攻心,卻治不了陛下難安的情緒。陛下請琴揚公子去秋風殿撫琴,要凝神的琴音。」
她看到琴揚公子點了頭,進屋帶了琴,由宮人抱著,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宮院。
她有些無奈,輕輕嘆息,卻見那琴揚公子腳步頓了頓,頭微微上揚,偏過來的方向正是她所在的地方。緊接著,就聽到下方人說「一曲凝神之音就夠了,我就去彈一曲便回來。」再又回過頭跟院子裡的宮人說,「將屋裡備上炭,關好門窗,不許再有人進入。」
宮人連連點頭,說「都聽您的。」她卻知,那話是說給她聽的。
於是安心摸進屋裡,找個角落縮起來,看著宮人們上了炭盆,再關了門窗離開,這才重新走出,大模大樣地繞過屏風,歪在床榻上睡了。
確實是睡了,她有些困,打從進了鳳鄉城就一直沒閒著,不管白天還是夜裡,總是有做不完的事。即使是待在孟府里不出門,腦子也一直在轉著。就是這場宮宴的情景,她就已經反反覆覆在腦子裡預演了無數次,除去君慕凜的到來是個意外,其餘的都在她的謀劃之中。
所以她很累,就算身體不累腦子也累。左右也是等,不如就躺著等,待人回來自然就會把她給叫醒了。那個人不是別人,是東秦的四皇子,她的四哥,總不會害她。
白鶴染睡得很安心,也很踏實,幾乎是腦袋一沾了枕頭就已經睡了過去。待君慕息回來時,就看到屏風後面自己的床榻上睡著一個姑娘,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糰子型,像只小貓。
東秦的幾位知名的皇子都經歷過一種事情,就是被女子爬過床。他經歷過,五皇子經歷過,九皇子經歷過,十皇子也經歷過。除他以外,其餘那幾個下手都十分的重,女人扒了衣裳,他們就扒了女人的皮,扒一回之後就再沒人敢那麼幹了。
而他下不去那麼重的手,但卻可以把床扔了,屋子拆了,連院子都毀了重建。就好像那個爬了他床的根本不是個女人,而是個重污染物,沾一點邊都覺噁心。
就是他到了歌布的皇宮裡,每次淳于萱鬧到他這裡來,纏著他說話,過後他都會叫人把淳于萱碰過的桌椅反覆擦拭,還會把被淳于萱動過的茶碗直接打碎扔掉。
但是眼下,當他看到這隻小貓一樣的姑娘窩在自己榻上睡得香甜時,竟是生不起一丁點那樣的念頭,反而還拿起被子輕輕替她蓋好,再掖掖被角,然後端端坐在榻邊,就那麼偏著頭看她,像是在欣賞一件珍寶。
朦朧中,小姑娘覺得好像有雙眼睛在盯著她看,眼睛半睜開來,正好看到坐在身前的青衣男子。容貌已經不再陌生,就是那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東秦四皇子,君慕息。
她笑了,「四哥,果然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叫醒我?」
她撐著榻就要起身,卻被他輕按了按,「剛剛丑時,你再睡一會兒。」
她卻搖搖頭,「不睡了,再睡就得睡到天亮,我本就是過來找你的,沒道理你都回來了我還在睡覺。」她坐起身,他扶了她一把,還在她身後放了個墊子讓她靠著。
「哪有那麼些道理不道理的,你累了困了,放心睡就好,四哥在這裡你怕什麼?」
「我當然什麼都不怕。」她眯起眼睛笑了開來,「就是覺得把時間都浪費上睡覺上,不值得。覺在哪裡都能睡,沒必要大半夜的跑到歌布國君的老巢來睡,被他知道了准得活活氣死。」說話間,往後靠了靠,墊子不軟不硬,靠著正舒服。「這整得我跟生了病一樣,還靠個墊子與你說話,重病號也就這樣的待遇吧?你再給我端碗藥,我借著這光景也就喝了。」
他皺眉輕斥「有事沒事咒自己生病,你是嫌自己身子太好了?」
「不是,就是隨便說說。」她眯著眼笑嘻嘻的,他便再不忍心說她。
不過不說也只是這檔子事不說,另外一件卻還是要說的「你們兩個可是真行,一個打著旗號大搖大擺地進了皇宮,一個大半夜的跑到我這裡來睡覺,我是該說你們藝高人膽大,還是該說你們就會胡鬧?你可知歌布皇宮有多危險?可知那國君淳于傲生性有多殘暴?一個不小心,他就可能不管不顧,號令禁軍將你二人拿下。我知你有本事,也知你能迷暈了百十來號暗哨。可禁宮有多少你知不知道?你們兩個人如何能從那些禁軍手裡逃生?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你叫四哥怎麼辦?」他是真急了,見她還在笑,臉就沉了下來,「別笑,答話。」
她撇撇嘴,「我不會把淳于傲惹到去號令禁軍的,再說,我就是要惹他我也不能自己惹,你都看到了,我攛掇了幾乎所有與宴賓客跟著一起鬧,他有本事就讓禁軍把今日到場的人全都給殺了,否則他就必須得把這口氣給我咽下去。事實證明,我贏了,他成功地把自己給氣吐了血,卻從始至終也沒敢把我和君慕凜怎麼樣。四哥,你別太操心我,我不是那種衝動做事的人。到是你,我還想問問你,你變成那個琴揚公子的樣子,是怎麼變的?我沒看出易容的痕跡啊!到底是不是易容?還是貼了人皮?現在又變回來,會不會留下痕跡?」
說著話,手就伸了過去,直接就往君慕息的臉上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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