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客迎門,陶小霜也不亂分寸,她先對馬楠道:「你去開門」,然後對老張輕聲道:「是教委的賈椒,等會你做好陪客,免得她」說著她皺了皺眉。
見老張會意的點點頭,陶小霜才低頭給睡得正香的小高燦壓了壓毯子。等門一開,她就轉身笑著問:「我就說這聲音耳熟,原來是賈科長。你怎麼來了,是上面有事傳達?」
「沒事傳達就不能來啦?小陶,你可真是貴人事忙,好難和你說上一句話的。」
「哪裡有這種事?」陶小霜只做不知,甜笑著搖頭。
賈椒臉色似笑非笑的走了過來彎下腰摸了下羊毛毯子,問道:「這就是你弟弟吧?」
「對呀。讓他睡,賈科長你跟我來,我們坐著好說話。」陶小霜引著賈椒往自己的辦公桌去了。
兩人面對面的坐下後,陶小霜熱情的打開抽屜,「賈科長,你要喝點什麼,我這裡有普洱和毛尖,還有些蜂蜜。」
拿布票子買不經用的羊毛毯子,又把蜂蜜放在辦公室里待客,這陶小霜的手頭果然寬裕,這樣想著,賈椒心裡的火氣就小了兩分,她道:「要蜂蜜水吧。」
候在一旁的老張忙提來了暖水瓶,「賈科長,我給你倒水。」老張拿出個玻璃杯,內外燙了一遍,再麻利的倒上了水,陶小霜則打開裝蜂蜜的玻璃瓶,插上瓷勺讓賈椒隨便舀。
見兩人這麼殷勤,賈椒的臉色又好了幾分,喝了半杯蜂蜜水後,她笑著說:「小陶,這次我可是帶著大好事來的。」
「什麼事呀?」
「下半年市里要辦個學習班,按要求正處級才能參加可也有例外的小陶,你想去嗎?」賈椒笑著挑了挑眉毛。作為區重點中學,華一在教育系統里是處級單位,周大主任和許歷是正處級,其下5個主任則都是副處級,所以陶小霜現在是副處級幹部。按著體制里的規矩,她要是能越級參加這次的學習班,那資格可就不一樣了。要不是陶小霜實在是財貌雙全,賈椒還捨不得拋這個香餌。
陶小霜自然也知道這個例外的分量,她笑著直眨眼,一副很驚喜的樣子,心裡卻在思忖怎麼能在不得罪賈椒的情況下拒絕掉這事。焦急之下,她腦子裡的念頭轉得飛快,總算想到了一個應對方法。
對著賈椒,她一臉驚喜的道:「想去,我當然想去!這麼好的學習機會,能去是我的榮幸!」
看她這樣子,賈椒就笑了,卻又聽她為難的道:「賈科長,也不知道這個班能不能請假我下半年要請婚假的。」
婚假?!賈椒愣住了,剛上嘴角眉梢的笑意立時僵在了臉上,「下半年就要結婚!你才剛滿22歲好伐?」
「對。」陶小霜笑得一臉的羞澀,揮手讓老張走開,然後道:「我和大聖,哦,就是我的對象,今年都是22歲。我們打小就是鄰居,早就和家裡人說好了,一到年紀就」接下來,陶小霜翻來覆去的說了一大通話。
等她第3遍說起要買什麼喜糖時,賈椒已經聽得頭都暈了,她擺擺手,有些喪氣的道:「別說了,那學習班不能請假的。」
來華一之前,對說服陶小霜就範的事,她是很有信心的,陶小霜這樣年紀輕輕就仕途順利的女幹部想要什麼,她再明白不過了,所以她才拋了那個餌,只要陶小霜去了學習班,那麼李局長的兒子李建華就會是她的同桌而學習班要辦上半年,等見識過了李家在教育系統的能量,她就不信陶小霜會不心動?
誰知道,陶小霜居然下半年就要結婚了,而且居然已經一腔的待嫁心切。計劃落空了,賈椒自然是生氣的,但生氣之餘,她的心情又有些複雜。她想起了自己的當年,年輕時候的賈椒也曾有一個合意的對象,最後卻和現在的丈夫結了婚。要是那時
賈椒正回憶過往,卻聽陶小霜一臉的失望道,「不能嗎?」見賈椒搖頭,她還再三的問了幾次。
「我還有事先走了。」被糾纏不過,賈椒幾口喝完杯里的蜂蜜水,站起身就要走,陶小霜一臉失望的送她一直到校門口。
焦頭爛額的回了區教委,賈椒給公公張副局長打了個電話。掛了電話,她在心裡把去華一的經歷過了一遍,覺得自己以前是高看陶小霜了。
賈椒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就這點覺悟,還想進學習班,看你以後有什麼前途。」陶小霜這樣短視貪心,不用她出手懲戒,也不可能再往上走了這樣也好,還省了她的事了!
「也不知道剛才瞞過賈椒沒有?」陶小霜略想了想,就把這事拋在了一邊。要說底氣,她不比誰差,只是不想憑空多一個敵人,所以才裝了下戇頭罷了。
馬楠剛才聽了一鱗半爪,這時就有些好奇的問「陶主任,你真的下半年就要結婚?」
在70年代的滬上,各單位的鐵飯碗早就不夠端了,子女頂替父母工作的事已經盛行起來,5、60年代那些關於英雄母親的宣傳早已被晚婚晚孕取代。所以,這時的年輕人普遍都在25歲左右結婚。
「大概吧。」陶小霜點點頭,孫齊聖是7月的生日了,過了7月12日他才滿22歲,而孫爺孫奶給孫叔叔寫的信也還沒有回音。看兩個老人的意思,很希望孫子結婚的時候,兒子孫仲能在場,好緩和一下這父子之間緊張的關係。
老張就笑著道:「主任,那我們就等著你的請貼了。」
「對呀,到時一定要請我們。」馬楠高興的拍了拍巴掌。
要不是為了麻痹賈椒,陶小霜是不準備這麼早就把今年計劃結婚告知於眾的。被兩個下屬這麼一鬧,她就真有些害羞了,「別說這些了,叫大辦公室的人來這邊開會吧,區裡有文件要傳達。」
到了1974年,曾經開展得紅紅火火的上山下鄉也開始式微了。就上海來說,這一年畢業的中學生也就是所謂74屆,已經不需要去外地的農場或農村去插隊落戶了,市農成了畢業分配的最低檔次。外工、外工代訓、兩校技校和衛生學校培訓等統籌兼顧的路子遍地開花。
陶小霜把上午會議的內容撿重點說了一下,然後總結道:「上面的意思,今年比去年還要寬鬆一些。在不違反分配原則的前提下,只要有單位來要人,學校立馬就可以放行。」
幹事們聽了她這話,都不禁喜上眉梢,這上頭的風向是越來越順了,今年的動員工作可是又輕鬆不少了。7個幹事里只有姜援朝穩得住,他運筆如飛,邊記邊點頭,好像陶小霜的話是什麼金規玉令,一句都不能漏下。散會後,為了高燦摔跤的事,他一臉愧疚的和陶小霜道了歉,一字沒提是高燦自己鬧著要去大操場玩的。
「這事不怪你,我問過小燦了,是他自己要去的。」
「還是我做得不夠好,是我太大意了。」姜援朝一臉的過意不去。
他走後,陶小霜搖搖頭,暗想:難怪林佳喜歡姜援朝,辦事能力強不說,行事也夠機巧。明知道此人的本性,但陶小霜發現以領導的角度來看,自己一點也不討厭這樣的下屬。
下了班,陶小霜帶著高燦回了龍泉里。
剛走到12號附近,住樓下的張惠就站在小花園裡招呼道:「小陶,回來啦,你阿婆做了好吃的,就等你呢!」等陶小霜走近了,她才看到了小高燦,就又道:「小燦燦也來了,是來吃好吃的?」
「叫我小燦」,高燦仰起頭,「我是來等媽媽的。」
陶小霜和張惠說了幾句話,就趕緊上了樓。正收拾桌子的采秀聽到開鎖聲,就跑過來迎接他倆。「姐,小燦,回來啦。」高燦要來的事,陶小霜提前打了電話。
「嗯!」
徐阿婆端著一個噴香撲鼻的大盤子從廚房裡出來了,「小霜,你回來得正好,大聖買到了乾貝和捅心蓮子,還有些嫩筍,中午出車前給送來了。我做了八寶雞,你去隔壁叫他們過來吃飯。」
「知道了。」陶小霜點頭後就往樓下走。她一走到11號的門口,就看見坐在小花園裡的孫佰歲。
和12號一樣,11號的小花園也是遍植花草,佰歲坐得青松般筆直,正以一株小金桔樹為模特在畫素描。
「佰歲」,陶小霜走過去,一邊去看畫架上的素描,一邊道:「阿婆做了八寶雞,我們一起進去叫爺爺奶奶吧。」
「啊?小霜姐!」16歲的孫佰歲已經長得比陶小霜高了半個頭,他站起身,靦腆的笑了笑,然後就跟著陶小霜進了屋。
陶小霜和孫齊聖早習慣了做鄰居,就在前年,兩人用靜安區的半層洋樓和住在11號底層的人家換了房子,於是孫家和程家就又成了鄰居。至於孫家在同壽里的房子,那是區話劇團的公房,已經退了回去而程家的房子是50年代公轉私時就掛在房管局的,這就不用還了,徐阿婆和兒子兒媳商量後,讓迎軍住了進去,但房管證卻還是徐阿婆的名字,這可把大舅媽的氣焰徹底打了下去,繼方婭和迎軍的事被她知道後就斷了的安徽特產又開始大包小包的寄來了。
進了孫家,陶小霜和孫爺孫奶就孫齊聖又去跑長途的事說了幾句,然後就挽著孫奶的胳膊回了12號。
上了二樓,兩家人熱熱鬧鬧的吃了飯。飯後,陶小霜用哄外婆鍛煉出來的甜言蜜語,把霍清芬和孫大柱哄得呵呵直笑。
而洗碗的事就是19歲的迎國和迎泰的任務了上海的男阿拉可是不興做翹腳大爺的。采秀則拉著佰歲去看她新收集的糖紙頭。
突然,扶梯那邊的鐵門響了。坐在徐阿婆腿上的高燦跳了起來:「媽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