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濃凝出實體,笑眯眯揉了兩把白貓的腦袋,一回眸,看見了站在院子外出神的晏長安。
她挑著眉頭,揶揄:「看呆了?」
晏長安瞬間回神,站在院門口並不進來:「我帶你去你的院子。」
男女有別,就算舒濃有意讓外界以為他二人之間的關係不一般,他也不能讓人家姑娘住在他一個男子的屋裡。
舒濃抱著那隻貓兒一起過來,貓兒頑皮,爪子勾著她的衣襟不放,被她撥開之後,又對她發上的金釵起了興趣,她思索了一瞬,便當著晏長安的面換了身衣裳。
晏長安面露驚愕,不過眨眼的時間,舒濃原先那身帶著大片粉色的衣裙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件白色的衣裙。
據說是與這漫山遍野的滄元花有關,第一代宗主上下嘴皮子一碰,便依著這花的顏色將宗門的制服定為了白色。
舒濃換的這一身衣裳,倒顯得與滄元劍宗相融了幾分。
晏長安緩慢地眨了眨眼,眉頭微微皺起:「你這衣裳——」就算要換,也不該當著他一個男子的面換。
他本是想這麼說的,可又思及她換衣的方式實在與眾不同,還未出口的話就停在這裡,不上不下,半晌,才生硬地補上一句:「你們做劍靈的,衣裳是可隨意變換麼?」
舒濃顛了顛正疑惑金釵為何不見了貓兒,看他一眼,接過他的話:「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生來就是劍靈的,不過我死後,我家裡人給我燒了不少好東西,衣裳麼,多得很。」
晏長安接不上話。
死亡本不是件平淡的事,叫她如此平淡地說出來,晏長安摸不清她是傷心還是不傷心。
舒濃早已接受了這已定的事實,她六百年前初初化靈之時或許還迷茫不知歸處,如今六百年過去,她被困在梧桐山上,感知不到日升月落,不知今夕何夕,度過漫長的歲月後,早已能對自己的死亡平靜待之,不能忘的,也不過六百年前那丁點往事。
懷裡的貓兒找不著趣,想往晏長安懷裡蹦,卻被他的視線淡淡一掃,軟糯糯地「喵」了一聲,安安分分地待在了舒濃懷裡。
舒濃失笑,用下巴蹭了蹭它柔軟的皮毛,朝晏長安揚了揚下巴:「走吧。」
晏長安於是便為她引路。
滄元劍宗為舒濃安排的院子離他不遠,這是他在信里特意叮囑過的,景鴻長老的弟子不多,加上晏長安,問生殿裡也不過三人而已,他屋旁的院子原是很久未有人住的,落了不少灰,院子裡的雜草也快有半人高。
不過劍宗弟子大都缺錢,將打掃院子的任務往任務堂一放,便立即有人過來將院子裡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院子裡雜草除了,石桌石凳也被擦得乾乾淨淨,連在角落裡安家的小動物,也盡數被遷去了其他地方,屋子裡的器具一應被擦拭乾淨,被褥換了新的。
前來打掃的幾位弟子還留在門口,慢吞吞地收拾著門邊的滄元花,試圖磨足時間等到晏長安帶人歸來,他們好見一見晏長安這位救命恩人。
晏長安帶人回來的事不是什麼秘密,那貼在任務堂的單子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呢,說是一位姑娘要住的院子,叫他們仔仔細細打掃一遍,再估摸著姑娘的喜好好生布置一番。
晏長安過來時,他們立在門前,將最後一把雜草捏在手心,早已做足了準備,只待晏長安安置好那位姑娘後,隨他們離開時好叫他們揶揄打趣一番。
只是臨了了,從晏長安身後冒出的姑娘,硬生生止住了他們的話語。
腦子裡原本準備的問好被忘得一乾二淨,只盯著舒濃的臉,微微張著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晏長安停在他們面前:「師兄。」
「啊。」
為首之人迅速回神,連忙笑道,「長安回來了,可去見過師尊了?」
好巧不巧,這鬧得最凶的為首之人,是晏長安的直系師兄,問生殿下,景鴻長老的親傳大弟子,秦唐。
見了他,晏長安便一點也不意外為何他們打掃院子打掃了這麼幾天,剛好卡在他回來時才完成。
他師尊和這位師兄,嘴裡向來是包不住什麼秘密的。
晏長安:「未曾,明日便去。」
「也是。」秦唐乾笑兩聲,目光悄悄往他身旁一瞥,正好對上舒濃那雙清稜稜的眼,驀地,在這熱氣燥人的盛夏,他宛如身處寒冷的冰窟,從頭到腳都泛起了涼意,驚得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連忙將視線收回,「你今日才回來,好好休息,過兩日再去見師尊也不遲。」
他在心底驚叫了兩聲,面上維持著平靜:「那你與這位——」
他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舒濃,舒濃朝他一笑,眉眼彎彎:「我姓蘇——」
秦唐心底一顫。
「姑蘇的蘇。」
秦唐一頓,緊繃的情緒驟然一松,空白過後,不由自主地湧出一陣失望的情緒。
死而復生固然不可信,但舒濃若真的能活過來,也是整個仙門的一大喜事。
他有些拘謹地笑了笑,接著未說完的話:「院子已經收拾好了,蘇姑娘行路勞累,好生休息兩日,讓長安帶你好好逛一逛。」
舒濃莞爾:「有勞了。」
秦唐與身後幾人對視幾眼,悄悄做了個手勢,推推搡搡地走了。
晏長安瞧著他這與往日不太一樣的大師兄,若有所思,不由輕聲問道:「他認識你?」
其他人見舒濃,無非感慨她那張與與生殿明月姑娘幾分相似的臉,斷沒有如秦唐這般,像是被定在原地,丟了魂似的。
他想起來了。
他之前不知在哪聽過,秦唐拜入滄元劍宗好像也已經有六百年左右了。
晏長安側頭看去,盛夏陽光之下,舒濃的眼睫顫了顫,在她眼下落下細碎不易察覺的投影,她扯著嘴角,笑意加深了許多。
「是啊。」她迎著他的視線看過來,手在腰間比劃了一番,「當時他才這麼點大呢。六百年了,柳敘白那樣的都混成個長老了。」
晏長安張了張嘴,想為秦唐說幾句話。
柳敘白那樣的,畢竟是特例,他年紀輕輕便修為過人,又親自斬殺了上任的魔尊,穩重仙門第一人的位置,理所當然成了與生殿殿主,滄元劍宗的長老。
「今年天下宴後,大師兄便要收徒了。」
他為秦唐辯解,得到舒濃一聲敷衍的笑。
確定晏長安和舒濃看不見他們了之後,跟著秦唐身後的幾名弟子才有人敢開口:「我瞧著那位蘇姑娘,和與生殿那位有幾分相像。」
「與明月姑娘像,不就是也與——」另一人接過話,與其他幾個相比,他與秦唐的關係要好些,便敢直接開口問他,「秦師兄覺得像麼?」
秦唐輕聲「嗯」了一聲。
豈止是像,簡直宛若雙生。
他簡直不敢想像柳敘白見著這位會是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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