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璟和梁遲徽從酒樓出來,是九點四十分。
部分賓客離席退場了,部分仍舊在喝酒。
翁家顧念外孫梁璟的面子,派了幾位表親回國出席壽宴,由他們代表梁璟送客,也算妥帖。
梁延章全程沒有現身,梁璟的表叔非常不滿,根本沒動筷子,打算親自去醫院「慰問病情」,實際是查探真假。
好在梁璟及時攔住了,否則梁、翁兩家舊怨未解,再添新仇了。
「老三以什麼理由扣押父親?」
「貪污集團公款,潛逃境外,包括廣和集團何晉平的意外死亡,與父親有關。」
何桑坐在副駕駛,梁璟和梁遲徽坐在後座。
「冀省四大家族的梁氏集團創始人被拘捕,性質非同一般,對你,對老三,以及公司的輿論影響惡劣。」梁遲徽話鋒一轉,坦白承認,「當然,我是現任董事長,消息曝光後,冀省電視台的媒體會長槍短炮射向我,具體如何應對,請大哥明示。」
責任推脫得一乾二淨。
心機城府,梁璟顯然不是梁遲徽的對手。
「老三掌握的證據屬實嗎?」
「我不了解。」梁遲徽滴水不漏。
梁璟沒吭聲。
范助理駕車,老楊駕駛梁璟的紅旗l5尾隨在後面。
一小時後,車泊在109國道,現場的警車,運鈔車,圍堵得水泄不通。
梁延章雇了六個保鏢,三輛車同行,末尾的一輛車堆著行李,現金;頭車負責開路。
何桑透過車窗,看到梁延章從中間的白色suv下來,趙凱和一群便衣正在搜查行李箱,梁紀深中途不知去哪了,和梁遲徽同時到達國道。
「老三!你到底搞什麼?」梁延章怒不可遏,「我去旅遊,定居,趙凱說我攜款潛逃,我花自己的錢,花信託基金的錢,我犯法嗎!」
梁紀深在夜色下叼著煙,氣場全開,「清點現金,貼封條。」
銀行的工作人員打開所有的密碼箱,金條和金飾稱重,點鈔機一沓沓清數鈔票,國道封鎖了02至06路段,萬籟俱寂下,迴蕩著鈔票的沙沙響。
「老三...」梁延章額頭青筋暴起,「你他媽瘋了?我是你老子!吃裡扒外的混賬!」
梁璟審視他氣急敗壞的德行。
「大哥,你瞧。」梁延章越是氣急敗壞,對梁遲徽洗清自己的嫌疑越是有利,「父親的老毛病了,平時溫和,端著一家之主的風範,只要戳中他的逆鱗,他會控制不住發脾氣。」
梁璟默不作聲走過去。
梁遲徽嘴角噙了一絲笑,也跟上去。
「大哥。」梁紀深恭恭敬敬,「攪了翁姨的壽宴,是我不懂事了。」
梁璟站定,「你鬧這一出,有人證物證嗎?」
「人證在追捕了,至於物證。」梁紀深抓起金飾,沉甸甸的項鍊和鐲子,「正常情況下,會隨身攜帶這麼多貴重物品出國嗎?如果父親光明正大報備,匯入境外賬戶,我不懷疑,他卻選擇偷偷運出境,我不得不懷疑了。」
「清點完畢。」銀行的工作人員大聲向趙凱匯報數據,「金條五十斤,金飾十斤,現鈔一千萬,有美元,泰銖,人民幣和英鎊。存放在第三輛麵包車的車廂和後備箱。」
趙凱嘬牙花子,「梁伯父,您移民的手續辦成了嗎?」
梁延章焦躁不安,「在辦理中。」
「沒成對吧?您目前屬於我國公民。」趙凱繞著稱重器溜達了一圈,「您是偷渡嗎?」
「我旅遊,不行嗎?」
「去馬來西亞置辦資產?」
梁延章回答,「在考慮。」
趙凱態度漸漸嚴肅起來,「梁伯父,您是出國旅遊,不是出國收購公司吧?的確管不著您花錢,可是您的大手筆太誇張了,您的行李在機場過不了安檢,何必白白折騰呢,我送您去市局吧。」
「去市局?」梁延章惱了,「老三,是你的意思?」
「配合警方調查是公民的義務,您明白。」梁紀深多多少少給梁延章保留了體面,沒有揭穿。
奈何梁延章不領情,「我違法了嗎?」
「您沒有違法嗎。」梁紀深一本正經反問,「梁氏集團的賬目明天會查,廣和集團的流水去向也會重啟,您是自己走,還是押您上警車。」
「老二!」梁延章有些慌神。
倒是梁遲徽,一副安之若素的氣度,「父親,您為何這樣做?」
「你...」梁延章一時醒不過神,「我做什麼了?」
「趙局。」梁遲徽走到趙凱面前,「我的岳父何晉平是六年前護城樓坍塌一案的受害人,我自然盡心盡力尋求真相,告慰我岳父在天之靈,彌補我太太的創傷。」
范助理這時遞上一摞相片,梁遲徽翻了翻,「我找到佟大的下落了。」
梁遲徽突如其來的做法,趙凱始料未及,下意識望著梁紀深。
梁紀深更是沒料到,夾著煙,眯起眼。
「佟大投奔了泰國籍的商人段志國,藏在外市的芙蓉島,一棟湖上莊園,我的保鏢在密切監視他們。」梁遲徽把照片又遞給趙凱。
趙凱懵了,接過照片,果然是段志國和佟大,在客廳涮火鍋。
「段志國和二房有仇,我母親在泰國經營美妝生意,搶了他的工廠和市場,段志國記恨二房,數日前綁架何桑威脅我,趙局和老三是知情的。」梁遲徽臉上無波無瀾,鎮定自若,「父親清楚這件恩怨,聯繫了段志國,送佟大出境,引導你們猜疑我。廣和集團的幕後老闆一直是父親,他為平安脫身,收買倪紅指控我,可惜倪紅對我忠心耿耿,不忍潑髒,父親惱羞成怒,授意佟大推倪紅墜樓,告訴倪紅是我所為,挑撥離間。幸好她命大,只摔斷了腿,沒有殃及性命。」
趙凱徹底懵了。
香菸在梁紀深指縫燃盡,菸灰兒燙了他,他摁滅在樹幹。
「趙局,老三,你們不信我,大可去芙蓉島拘捕佟大,審問他。」梁遲徽面含淡笑,盯著梁紀深,「段志國畏懼你,我估計他不敢作偽證,你認為呢?」
程洵瞥了梁紀深一眼,三公子是有道行的,算準了佟大在段志國手裡,藏匿在外地,但梁遲徽狡兔三窟這一招,實在高明。
梁遲徽白天在公司辦公,晚上陪何桑,碧璽公館和老宅來回跑,依然能騰出精力設局,挖坑,不顯山不露水地買通段志國,打點好佟大,安撫倪紅,簡直是不可思議。
「老二!是你...」梁延章雙目猩紅,歇斯底里大吼,「是你慫恿我趁著翁瓊的壽宴,老大和老三無暇注意我,乘大巴出省!是你取了錢莊的錢和金條,是你和段志國交易,送佟大出境,你扣在我頭上...不孝之子!你擺了我一道,你陷害我替你背黑鍋!」
「父親,口說無憑,巨額財務是您畏罪出逃的物證,佟大是人證,您何苦再費盡心思拖我下水呢?」梁遲徽笑了一聲,「大哥,趙局,老三,我有公務,不耽擱了,需要我的口供,我隨時去市局。」
梁遲徽在他們注視下坐進車裡,范助理調頭,「回公館嗎?」
他心情極好,「我記得東郊開了一所度假村。」
「是冰泉度假村,簽約了義大利的馬戲團,霍太太夫婦去過一趟,環境不錯。」
男人偏頭,「想不想去玩?」
方才的一幕,嚇壞了何桑,她反應遲鈍,「你不忙工作嗎...」
「忙。」梁遲徽握住她手,漫不經心地把玩,「你開心最重要。」
她一動不動,任由他搓捻自己的手,車駛出國道的一霎,她試探開口,「伯父的表現...是遭算計了?」
「梁璟會遭算計嗎。」他聲音低沉磁性,在漆黑死寂的深夜像晨鐘暮鼓,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心頭,敲得她跌宕起伏。
何桑搖頭,「不會...」
「為什麼。」
「他是秘書長。」
「已經不是了,卸職了。」梁遲徽雲淡風輕,「無論他是秘書長,是大使,或者僅僅是普普通通的基層幹部,都不會有人算計他,因為他沒有做。」
「伯父真的做了嗎?」
「既然在國道拘捕了他,他一定做了,毫無懸念。」梁遲徽仿佛一壇苦辣的烈酒,年頭越陳舊,越封閉,那種無懈可擊,無從攻破的沉穩。
何桑四肢僵硬,麻木。
車碾過一個土坡,范助理踩油門,橫衝直撞地滑下去,在驚險的顛簸中,她的神經線緊繃到幾乎爆炸的程度。
其實今晚,本不該帶她來。
是梁家內部的風波。
父子反目,兄弟相疑,太不堪了。
她終究沒過門兒,是外人,理所應當避開她。
之所以讓她目睹,是別有深意。
對親生父親心狠手辣設下陷阱的男人,豈是良善仁慈之輩。
梁遲徽明目張胆袒露自己的真面目,他的陰,他的狡詐,他的足智多謀。
提醒她,他沒什麼可忌諱的。
血脈最難斬斷,一旦危及他,他照斬不誤。
愛情,友情,身邊的一切,統統是他的擋箭牌,他的墊腳石,面臨自保之際,毀掉絕不猶豫。
梁遲徽願意將她視作例外,視作唯一的淨土,她要安分,珍惜,適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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