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如何迅速逼迫沈遠齡點了頭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嚴氏總不至於連句話都插不進去吧?可眼瞅著人帶著滿意的答案走了,嚴氏卻依舊無動於衷坐在那裡。
這夫妻倆不管是不是人前人後都瞞不住矛盾重重,但顯然沈遠齡還想要遮掩一下,是以在那一家三口消失在門口之後,他轉過頭來,就深深看了嚴氏一眼,又深呼吸一口氣,做出要張口說話的架勢。
可今天不知怎麼了,一個接著一個都要截他的話,王懷玉之後嚴氏也終於開口了,笑著看向沈遠齡:「老爺放心,我這回去就叫人把先前選好的跨院再打掃一遍,先住過去也行,那院子離著花園近,寬敞又安靜,孩子住過去對身子好,只是過幾日敬博這孩子成親時候,熱鬧歸熱鬧,怕還是得接他們回咱們現在那裡住兩天,大人委屈一下沒什麼,可孩子卻禁不起吵,尤其那孩子身子不好。」
語氣柔和,安排得極為有條理,聽著就像是個尋常的大家主母在說事兒,並且聲音里的平和之意,以及對孩子的關心,實在不難聽出來。
沈遠齡表情明顯一怔,對嚴氏這一番說辭有些驚訝。
他是多久沒有聽過嚴氏這樣說話了,自打兩人那次爭吵之後,似乎一切的矛盾都放在明面上了,私下裡即便是在商談事情,也不過是較真過後彼此各讓一小步,尋得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但依舊是在相互傷害。
而像是這樣在外頭順著他給他臉面,也只有從前沒回來,還有剛回來百里鎮兩人關係還和睦的時候,沈遠齡看著嚴氏顯得柔和的眉眼,一時有些失神。
七夕也跟著瞧著,若有所思地瞧了這兩夫妻一眼,自然沒有錯過他的表情,更加覺得莫名,顯然衝著沈遠齡的反應,他私下裡就那宅子的事兒怕跟嚴氏應該有些什麼說頭,但必然不會是說要先讓沈承懷一家入住這樣,卻不想嚴氏竟然絲毫沒有反對就應下了,還表現得如此通情達理,這是在做什麼?
來回在她們臉上逡巡,卻除了嚴氏的從容和沈遠齡一時的迷茫,七夕什麼都沒看出來,而今兒個從過來就各種事兒層出不窮的,顯然也沒給她好好捋一捋的機會,是以七夕搖了搖頭,她覺得不是她腦子亂了,就是這些人都瘋了。
王懷玉一走,嚴氏不聲不響的鬧不起來,眾人的視線立馬又落回到了門口那一對身上。
沈雲仙大概也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並沒有再故意表現得跟所有人都欺負了她一樣,只是私下裡悄悄拉了武安平的衣服一下,就低垂著頭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裡,再不吭聲,也不故作求饒了。
「你……」
「武夫人……」
有些迫人的低沉氣氛中,楊氏和嚴氏幾乎是同時開口。
沈雲仙的身子不易覺察地抖了一下,武安平就挨在身邊,一見他娘開口就把沈雲仙嚇得這樣,下意識就伸出手去安撫,再抬頭看向他娘親的眼神也不由得帶了些怨尤。
他有些接受不了他娘親方才那般對他,自來有求必應慣了,如今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在日後岳家的人面前,他娘親竟然這般絲毫不顧他的臉面,非得要勉強他,叫他心裡怎麼能舒坦,再說,日後等雲仙嫁給了他,又讓他如何在岳家面前找回臉面?楊氏雖然來氣,也瞅著兒子站在那裡心裡頭很是不高興,可到底看見嚴氏之後就記得這裡是在沈家,而她跟嚴氏之間又有些非同尋常的關係在,是以自然不能不給她臉面。
是以聽她開口,就慢慢頓了下,笑著看向嚴氏道:「沈夫人可是有話要說?」
嚴氏不著痕跡地也往門口兩人看了一眼,尤其視線落在低著頭的沈雲仙身上,明明沒有說話,可硬是讓沈雲仙不由得覺得身子一抖,忍不住抬頭飛快對看了她一眼,緊接著又低下頭去。
嚴氏嘴角微微勾起,沒有再去看他們,而是轉過頭看向楊氏,語氣頗為溫和地道:「沒什麼,只是原本就打算著去找你一同說說話,不想卻是在這裡遇上你了,可不知待會兒是否有空,不若一同喝茶可好?」
「?」饒是楊氏對嚴氏私下有幾分了解,畢竟因為她兒子跟沈雲仙的事兒兩人私下也見過幾次,若不是如此今日遇上沈遠齡她也未必如此從容,可還是有些摸不准嚴氏這時候開口的用意。
她應該知道自個兒是多不待見沈雲仙那個小賤|人,背地裡也勸過她不要衝動,可既然她都找上門來了,剛才進門的架勢她也不是沒有瞧見,這會兒莫不是要替那頭說好話不成?
不過嚴氏沒有給出答案之前,楊氏也沒有急著不悅,只是有些疑問地看著她。
「北方秋天總是有些燥的,我那裡帶過來的茶上次你不是說著不錯,豈不知那還不是最好的,前不久我在一小友處得了些當真是好茶的,早想約你一同飲茶,可不要拒絕啊,否則下次我未必肯捨得了。」嚴氏輕笑一聲,慢慢說道。
卻是隻字不提關於武安平和沈雲仙的事兒,只是笑著解釋了為何會突然邀請楊氏飲茶,聽著還真就沒啥不對的。
七夕坐在一旁聞言挑了挑眉,「小友」?若是她沒有猜錯,嚴氏口中的那個「小友」該是她吧,沒成想嚴氏當真挺看重她送的茶,倒也不算白費功夫了。
不過對於嚴氏只是以「小友」模糊代過,而沒有直接指出來她的名字,七夕倒是挺滿意的,也不是怕什麼,既然給了她必然就不會在意,更何況也沒什麼可顧慮的,只是覺得沒必要非得說出來,怕嚴氏真的說是她送的,那些人的視線必然又是探究地落在她身上,那絕對會讓她無比厭煩的。
「如何,可要與我一同?」見楊氏不答,嚴氏也不急,只是笑著又問了一句,語氣里倒是真的沒有催促之意,仿佛只是隨口邀請一般。
七夕坐著的這個角度看不見微微側頭的嚴氏的表情,卻恰恰能瞧見一些楊氏,是以她很清楚地看見楊氏先是面露驚訝,隨後微微蹙起眉頭,接著像是在思索什麼,又轉頭過去打量了兒子和那個小賤|人一眼,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這才看著嚴氏微微點了點頭。
整個過程極快,若不是七夕心裡揣著疑問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根本不會注意到她一連串的表情變化,所以這是說
「也好,我便去嘗嘗這讓你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茶到底有何奇特之處。」好半天,楊氏才笑著說道。
因為一直盯著她們,所以在楊氏笑著應允之時,七夕不意外地瞧見嚴氏的手微微動了一下,終於又笑著大大方方地打量了門口的沈雲仙一眼,這才笑道:「幸好你應下了,否則可不知你要錯過的是什麼呢。」
楊氏聞言臉色一動,快速看了一眼嚴氏,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然下一句就開口道:「既如此,我瞧著時辰也不早了,不若我們這就告辭?」
「急什麼,瞧你這性子,有些事兒不可操之過急,豈不知欲速則不達,要不我怎麼非要邀你喝杯茶緩一緩,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楊氏一笑,話裡有話說道。
她這話說完,包括沈遠齡武安平沈雲仙在內的幾人都看向她,只是眼裡有些驚訝,仿佛跟先前聽見嚴氏答應讓王懷玉她們主動搬過去一樣,都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不明白嚴氏為何如此通情達理。
唯有七夕跟她們想得不一樣,她不否認嚴氏話裡有話,可不知怎麼,她就是覺得嚴氏不論是舉動還是這番話,都必然是跟那些人所想是不一樣的,她就是知道。
不過這兩人還當真是在沈家老宅表現得極為自在,事實上不只是他們,這屋裡所有的後來者表現得都比沈家人更像是主人,七夕還是頭一次看見沈遠德這自家說話這麼少,不管這些人說什麼鬧什麼,他竟然都沒點兒表示,就在一旁看著。
嚴氏說是不急,可邀請了楊氏之後,卻好像覺得也沒有什麼留下來的必要了,仿佛她走這一趟就專門是為了來找楊氏喝茶一樣,回頭跟沈遠齡說了幾句,見沈遠齡還有些心不在焉,也並沒有介意,就又跟沈遠德和張氏告辭。
隨後就站了起來,再沒有去瞧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眾人,微笑著示意武夫人:「咱們走吧。」
沈遠德張氏等人都很是被動地站了起來相送,有些不在狀況內,可嚴氏還是一派從容,帶著嚴媽媽並兩個丫頭一起走出去,裙裾擺動間,竟沒有一絲響動,姿態優雅得無以復加。
倒是剛才答應得格外痛苦的楊氏這會兒有些踟躕,腳步遲疑了一下,這才也跟著起身往外走。
等走到門口的時候,楊氏終於停住了腳步,轉頭深深地看了她兒子一眼,卻是語氣平靜地道:「娘先走了,你也趕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