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尾, 京中氣溫不降反升,簡直熱出了新高度。當天熱到切塊生肉丟地上都能直接烤熟,哪怕有胤禟的援助, 老十還是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本以為皇阿瑪該帶著人浩浩蕩蕩往行宮去避暑,宮裡卻一直沒消息傳出來, 後來有一日,太子說熱河那邊發了疫病,一旦染上就發熱發暈上吐下瀉不止, 還出斑, 倒是沒有因為疫病送命的, 縱使如此, 染上也不好受。
出了這樣的事,避暑的計劃就只得打消,非但如此, 提督衙門領命封了城門, 不許染上疫病的百姓進京, 他們還在城門口熏上艾草以防萬一。
熱河臨著京城, 距離很近, 對這次疫病, 朝廷非常關心,他們迫切的想找出根源並拿出防治章程, 生怕情況惡化牽連到京中。
為此, 皇帝指派了幾位信得過的太醫走一趟, 聽說胡老很想去, 他就喜歡研究疑難雜症,可上頭不允,讓他老實在京中待著,還將太子妃這胎交託給他,讓他走點心,平安脈別落下。
疫病也不是新鮮玩意兒,不過京中向來發得少,拿本朝來說,數得上來的沒幾回。聽說這次的不致命,康熙略略鬆了口氣,而後他又想到太子妃等人都懷著胎,疫病一旦蔓延到京中,哪怕大人能熬過,肚子裡的孩子恐怕就要保不住了,他方才放下的心又懸起來。
可以說,對太子妃這胎,康熙看得很重,甚至比同期懷孕的後宮妃嬪還要重得多。
活到這歲數,他真不缺兒子。
……
有一隊太醫去熱河查看,留京的也做了不少事,他們綜合整理出一份預防須知,讓藥童謄抄之後,發去貴人們府上。讓各家各戶做好預防,又說儘量多用熱食,杯盤碗碟每日都要拿開水燙過等等。
胤禛看過之後,過府同太子商議,而後他倆求見了康熙,提議讓巡邏的衙役邊走邊敲鑼將注意事項告知百姓,全京城都得做好預防,避免出現不可控制的情況。
康熙聽他二人說完,覺得可行,當即發下聖旨一道,將防治疫病一事交給戶部,讓太醫院並提督衙門配合。
等於說,權力下放給老四,責任也同時歸屬於他。
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試想,熱河爆發疫病的消息篤定是壓不住的,不多時就要傳遍京中,各大藥房必定會有所動作,像艾草霍香這類恐怕要漲價不少,說不準連醋價都要跟著升。
朝廷不可能讓藥商無私奉獻,漲價是大勢所趨,控制漲幅就是老四要做的事。
允許漲一倍價還是多少,超出又當如何,這些都要由他來拿主意,並且監督執行。
這是個很得罪人的事。
你允許漲價,窮苦百姓就高興不起來。
你要控制漲幅,又勢必得罪藥商。
老四倒是不怕挨千萬人罵,他擔心就這樣百姓還是耗不起,朝廷須得在京中設幾個點,適量的發放一些藥材,也不能因為他窮就眼睜睜看人去死。
施藥就跟施粥一樣,也是個麻煩事,做起來有很多難點。
康熙不是不知道這活吃力不討好,他也沒法,眾兒子之中,能辦好這事的不多,太子算一個,老四算一個,老五老八或許也能算上。
他捨不得讓太子去擔罵名,又不願意讓老八來撿這個功勞,至於老五,智有餘,行事作風略顯溫吞,挑來揀去最後能指望的也就是老四。
為了讓他少點麻煩,康熙給了足夠大的權力,底下要是誰不配合,是官員就取他頂戴花翎,要是百姓,拿下再說。
這事對九貝勒府沒多大影響,胤禟覺得哪怕疫病蔓延到京中,他府上也該是安全的,為了以防萬一,他在得到消息之後還是備足了藥材,給翊坤宮拉去一大車不說,也給他岳父送了不少。
康熙聽說老九趕著給人送藥,當時就氣樂了。
送啥不好,送這不吉利的。
索性貴妃只覺得兒子靠譜,沒覺得晦氣,至於馬斯喀……就更不講究這些。
索綽羅氏還念叨說總讓女婿惦記,真過意不去。先是送冰,這會兒又給送藥,占他這麼多便宜實在不好意思。
馬斯喀聽了就擺擺手:「送來就收下!有啥不好意思?就他那熊樣都好意思娶我閨女,我怎麼不好意思占他便宜?」
一句話噎著滿屋子人,上至福晉下至妾室都在心裡犯嘀咕:寶珠那麼乖巧可人半點不像老爺,倒是九貝勒,同老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做女婿的像極了岳父!
一樣隨性,一樣能作死,一樣不靠譜。
馬斯喀沒把白得的藥材勻給三個弟弟,只是給他們帶了個話,說別心疼銀子,多備上一些,疫病就發在熱河,哪怕朝廷有心防範傳進京城也是遲早的事,眼下你省那兩個錢,那是和命過不去。
這些個武將哪怕知道周邊發了疫病,也沒想那麼深,還覺得窮人家才早做準備,了不起真出了事再請太醫,太醫院還能坐視不理?
再者說,有錢能買不回藥材?
眼下你備太多萬一啥事沒有那不就糟蹋了?
畢竟都是有權有勢的,並不太著急,要說著急的,也就那些肚子裡揣著蛋的。還有人盼著情況更嚴重些,巴不得太子妃這一群排隊落胎。
馬斯喀本來也沒什麼想法,看胤禟這麼大陣仗他才多了個心眼。
備點藥材總沒有錯。
回頭要是真出事了難道就你一家請太醫?你就知道太醫一定先去你府上?你多大臉?
要是用不上,拉太醫院去白送給他們,多好的東西。
馬齊等人一想,也是這麼回事,回頭就做起準備來。
他們是在做準備,鐵獅子胡同裡頭,九貝勒府在作死。
胤誐聽說他九哥給別人送藥不給他送,頓時不高興了,上門撒潑打滾來。胤禟聽他嘀咕半晌,才撂下一句:「任誰出事也輪不到你,俗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胤誐懵了一瞬,回過神來右手握拳在左手心裡輕輕一敲——
這話在理。
既然疫病死不了人,他也沒多擔心那個,倒是這天熱得人心裡發慌,擺上冰盆也不好使,他近來夜夜睡不好,真是愁死個人了。
胤誐發自內心的對胤禟表示羨慕,羨慕他有福晉可抱,同樣是妞,其其格抱著就跟個炭爐似的。
因為他羨慕得太猥瑣,險些還挨了揍。
胤禟出了口惡氣,讓他忍著點,再想想有什麼法子。
他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倒是寶珠看他心裡揣著事,隨口問了一句,之後隨口給出了個主意。
&個冰炕唄。」
寶珠的想法格外天真,炕床里能加碳,怎麼就不能加冰,你說土炕裡頭加冰不合適製冷效果也不好,那你另起個鐵炕唄,側開門,中空,裡頭擺個大鐵盆裝一盆冰,弄好之後把側門關上,睡那上頭你還熱得起來那算你厲害。
胤禟首先想到的倒不是耗冰多少,這鐵炕一受冷,睡上頭不得一身水珠子?
不過考慮到胤誐表示他日子沒法過了,先把冰炕打上,回頭讓他自個兒想想辦法。了不起讓伺候的奴才勤快些,不時拿帕子擦擦,或者先往炕上鋪上厚被子,再鋪象牙席,這樣最多沾濕底層的被子,濕不了上頭,睡著還軟和。
這麼想當真可行,胤禟上工部尋了個相熟的老匠人,把想法一說,那頭立刻就明白了,問個尺寸趕緊忙活起來。
沒兩日炕床打好了,底下奴才費老鼻子勁兒才送進宮去,直接搬去胤誐那邊,看好位置放下之後,胤誐才聞聲過來。
他一過來就看到趙百福,免他行禮問:「九哥讓你幹什麼來?」
趙百福錯開身子讓他親自去看。
胤誐看過之後滿心嫌棄:「咋就給爺送個鐵疙瘩?」
趙百福勸說稍安勿躁,讓後頭的將大鐵盆也抬進來,吩咐往裡裝一盆冰,開側門推進炕里,把門關上。之後就有小太監抱著十斤重的厚被子來,鋪炕上,鋪平整後,再壓上一床象牙席。
這全是胤禟吩咐底下備好的,掐過尺寸,全都剛好。
看都弄好,老十才品出味兒來。
他擺手讓閒雜人等滾出去,自個兒坐上炕床,屁股底下隔著被子還沒多大感覺,小腿碰到側面涼意挺明顯的。
胤誐對胤禟簡直就是盲目的信任,覺得這玩意兒靠譜,心想今晚可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這一晚,老十睡得的確不錯,他睡前換了次冰,怕冰太少管不了一夜,心一橫給盆里裝得滿滿當當,左右有九哥的接濟,他這一夏真沒缺過冰使。
做好這些之後,他寬衣躺下,剛躺下就覺得涼悠悠的,搭個被角不多時就睡著了,睡到半夜他凍得瑟瑟發抖。
酷暑天,別家薄被都搭不住,他睡著睡著裹上了厚被子,就這樣還著了涼,燒得暈乎乎的連夜請了太醫過來,喝過藥緩過勁兒來掛著鼻涕就上御前訴苦去了:
&阿瑪!您可要替兒子做主啊!」
&哥這心也太黑了!九哥坑我!」
康熙揉著太陽穴問他咋回事,然後就聽見胤誐說,胤禟打了個冰炕送他,他才睡了一晚就凍壞了,這會兒心裡還拔涼拔涼的。
如果這不是親兒子,康熙非得打死他。
當皇帝這麼多年,啥稀奇事都聽說過,大熱天凍出病來他還是第一例。
生出這麼個先天智不足的兒子,都不知道該羞愧還是尷尬。
&白無故老九給你打什麼冰炕?」
聽了這話,胤誐振振有詞回說:「天熱得活見鬼,我就去貝勒府鬧九哥了,他給多送點冰也罷,他不僅勻了冰來,還找匠人打了個鐵疙瘩,說是專為我設計的冰炕……啊呸!我算是看出來了,他是專門搞我來的!」
看老十那糟心樣兒,康熙趕緊使喚梁九功遞個帕子去:「把你鼻涕擤擤,朕回頭好好說說胤禟,既然都凍病了,把你冰炕給朕抬來,庫存的冰也送過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