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要給送份禮, 寶珠當真不忽悠,照她的想法也不用多費心,添萬兩銀票就很夠了。聽說娘家那頭給麗貴人備了不少銀票, 她又覺得這麼著有點太不走心, 琢磨之後,從妝奩里撈出一把東珠來。
這是額娘賜下的,讓她拿去打首飾, 寶珠偏好金銀玉飾,極少用珍珠,放這兒有些時候也沒動過,勻出一小盒她不心疼。
待麗貴人進宮,又等了七八日,寶珠方才去翊坤宮給額娘請安, 說了沒兩句便直言有事相求,想托額娘將貴人請來,出閣前到底是一家姐妹,她備了禮,以恭喜貴人心想事成。
皇貴妃真服了她兒子媳婦, 這倆真夠默契的, 先前大選時,胤禟想見智障進宮來求她;如今塵埃落定了,寶珠想給麗貴人送禮, 又找上她。
行吧, 不就是召見低位妃嬪, 多大點兒事?
皇貴妃擺手,她跟前伺候的宮女立刻躬身退出去,這頭寶珠才用了小半份冰鎮過的雙皮奶,就聽見打簾的宮女通報說:「麗貴人到了。」
麗貴人進來就老老實實行了禮,雖說共同伺候一個男人,皇貴妃也不屑於為難區區五品貴人,她略一頷首,吩咐說:「給貴人賜坐。」
看身著湖綠旗裝的年輕妃嬪坐下了,她才說:「本宮今兒個召你過來也沒別的用意,是老九福晉相求,說為你備了份禮,想親自送到你手上。」
縱使闔府上下都瞞著寶珠,讓她至今不明白同玉姝疏遠的理由,不過情分淡了就是淡了,寶珠做不出忽逢姐妹欣喜萬分的模樣,她神情挺淡的,臉上只帶了兩分笑,同時看向站在一旁的天冬,對她伸出手。
天冬捧出個巴掌大的如意錦盒,恭恭順順遞到寶珠手裡,寶珠接過,將它擱在麗貴人手邊。
&是一小盒東珠,禮輕,貴人別嫌棄。」
&知道我嘴笨不會說話,就在這裡祝貴人平安喜樂事事順心。」
這禮不輕啊!
別說一盒,一對東珠耳環就足以羨煞旁人。
然而!但是!這玩意兒是貴人能戴的?如今後位虛懸,皇貴妃掌鳳印佩東珠無可厚非,除此之外誰也沒那麼大體面,賞給寶珠那一匣都給阿圓他們當彈珠玩了,胤禟倒是有心想綴一對東珠在寶珠的旗鞋上,哪怕綴上,也就只能關上門穿穿,她怎麼敢拿這個送人?
太監宮女都低垂著頭,不敢傳出丁點動靜,皇貴妃老神在在的品茶呢,看不出她臉上是什麼神情,至於麗貴人……她很想收下這份禮,又沒那膽子,只敢在心裡埋怨一通。
怪寶珠沒眼力勁,送這種東西還大張旗鼓說出來,私下給不行嗎?
說句良心話,寶珠真沒想到那兒去,她個人極少用珍珠佩飾,因為不用,了解就不多,對於額娘賞下那一匣東珠,她最深切的感受是真的很麻煩。
阿圓喜歡玩那個,他把東珠當彈珠玩,玩高興了底下奴才滿屋子撿,還要盯著生怕他抓起珠子往嘴裡塞。
也是因此,寶珠壓根沒覺察出這有多珍貴,兒子用來代替彈珠使的,能貴到哪兒去?
以上種種就造成了眼下尷尬的局面,麗貴人滿心糾結,猶豫再三還是將錦盒推回寶珠身邊:「這不是我區區五品貴人用得起的,九福晉就別說笑了。」
聽得這話,寶珠就露出訝然的表情,皇貴妃也看見了,正因為看見了才敢相信她是真的無知無覺。
老九這福晉,機靈起來賊機靈,憨起來也真憨。
她稍作停頓,之後簡單解釋了東珠的珍貴程度,寶珠聽得目瞪口呆:「這樣貴重額娘就隨手賞下來?」
說著她心裡一抽,這就是心痛的感覺!
&娘您給我那一匣快叫阿圓敗光了,小兔崽子拿它當彈珠使,每天能糟蹋好多呢!我先前還準備再進宮來討一匣備著,東珠個頭大不說,還圓潤,比小粒的珍珠好玩多了。」
皇貴妃原本還算淡定,聽得這話也不好了,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讓寶珠將那一小盒東珠收起來,拿回去給阿圓糟蹋沒關係,給麗貴人的賀禮她這做額娘的來出。
說著,她就吩咐陪嫁嬤嬤拿鑰匙去把前陣子收到的那尊玉佛取來。拿給麗貴人之前,皇貴妃還打開盒蓋瞧了瞧,寶珠也跟著瞅了一眼,那佛像有巴掌大,瞧著是青玉雕成,雕工細緻,整個佛像圓潤討喜。
&個好,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皇貴妃用食指在她頭上點了點:「你啊!該怎麼說你?!」
這尊青玉佛像也是好物,再加上寓意上佳,按理說麗貴人應該高興的,她心裡卻煩躁極了。
堂姐寶珠如此得寵,冒冒失失犯下過錯也沒人追究。反觀她,進宮這七八日就不是人過的日子,哪怕出自富察家,還是兵部尚書馬齊嫡女,也沒讓她占到多少便宜,她被分去良妃娘娘宮中,居偏殿。
良妃衛氏性子溫順,輕易不與人結怨,也不打壓迫害同一宮的妃嬪,原以為是命好,多幾日她就瞧出來了,良妃容貌姣好,在宮裡頭卻比惠妃榮妃這倆半老徐娘還尷尬,她這頭冷清得很。
惠妃榮妃進宮早,她倆沒比皇上小多少,歲數大了早就沒在侍寢,良妃歲數小很多,處境卻與惠妃榮妃一般無二,這麼些天皇上一次也沒往良妃宮裡來,像是忘了有這麼個人一樣,看看皇貴妃,過去這七八日她侍寢兩回,比新進宮嬌花一般的年輕妃嬪還能耐。
兩相對比,跟著良妃能有什麼前途?
想她豁出去名聲不要,拼著同娘家決裂才得以進宮,都這麼多天了竟還是完璧之身……麗貴人恨毒了,卻只敢將這份心思深埋,不敢表露出分毫,她面上笑著,瞧著像是很喜歡那尊巴掌大的青玉佛像,對著皇貴妃就是一陣千恩萬謝,還說回去就把佛像供起來。
早幾年她被索綽羅氏一眼看破,之後就同寶珠隔離開來。
如今,她那點心思也沒瞞過皇貴妃的眼。
皇貴妃隨口敷衍她幾句,就讓跟前侍奉的奴才把人送出去,臨起身之前,麗貴人看了寶珠好幾眼,寶珠像是沒覺察,無奈之下她只得走人,想著來日方長往後再做打算。
她走出去之後,皇貴妃才對寶珠感嘆說:「你這堂妹心思倒挺多,還有些小聰明。」
皇貴妃留了半截沒說——
在宮裡,這樣的配置最容易短命。
寶珠想了想,點頭道:「貴人與我不同,她自幼就很有主意。」
皇貴妃又瞥了一眼寶珠手邊的錦盒:「你方才不經意落了她臉面,本宮看她是惱上你了。」
寶珠沒聽明白,她略有些詫異看向額娘,額娘卻沒多做說明。
道理其實很簡單,房裡伺候的奴才都有不少看明白了,麗貴人思慮那麼重,對九福晉從來就沒好感,她篤定覺得送東珠是事先算計好的。先送出去,又說哦抱歉你配不上它,然後收回來換件別的,為了就是落人臉面。
換做送禮的是其他人,她們可能也會心中存疑,既然是九福晉,真不用想那麼多。
她篤定是日常一犯傻,不是還有個說法叫「一孕傻三年」?
所有人都在為九福晉祈禱,希望她別被不安生的麗貴人纏上,她們都不知道寶珠早就想過了,縱使堂妹進了宮,做了皇阿瑪的女人,要見面也很不容易。
寶珠進宮多半是去兩處,其一寧壽宮太后居處,其二翊坤宮額娘居處。
這兩個地方都不是能給區區貴人亂闖的,要半路截人她都得鼓足勇氣。皇宮是什麼地方?是太監宮女扎堆的地方,處處都有主子們的眼線,你打個噴嚏別人都能知道,更別說費盡心思想找茬。
等於說,她進宮做貴人比嫁個權臣之子還棒,簡直棒呆,以後要串門子絕不可能,她面前就只剩久居深宮這一條路,想見面都得看命。
這也是康熙由著她算計的原因。
比起放她去禍害兒子們,留在宮裡最合適,後宮裡頭每三年都要進一批新人,啥都缺,從不缺女子,多她一個也不多。
站在他的立場,富察家能割捨掉這個倒霉閨女,他就隨便睡睡,睡過丟一邊去。要是割捨不下,還惦記她盼著她好,那也容易,了不起把人提到嬪位上,六嬪的身份在宮裡算高的,卻還不足以同胤禟福晉叫板。你說她還想生兒子?生就生唄,生下來也動搖不了太子的地位,等新皇登基之後也就多個閒散郡王或者親王。
在位四十年,康熙有些疲了,他已經感覺到自己不年輕,再加上這兩年禍事頻頻,他身心俱疲,迫不及待想看胤礽成長起來,到能夠獨當一面的程度,這樣就可以考慮提前卸下重擔。
這些話,康熙對誰都沒說,他在心裡想著要是往後幾年風調雨順他還能撐住,像頭年那樣多災多難,這皇位他真就不想坐了,不如退位當太上皇享清福去,閒得發慌了就搞點事考驗考驗皇帝兒砸。
虧得麗貴人不知道這茬,要是知道她篤定能哭瞎。
那天從翊坤宮出來之後,她就想找個機會同堂姐寶珠好好談談,她將憤怒和不甘全擱在心底,用笑容粉飾太平,心想既然進了宮,當然需要娘家人扶持,然而一切沒那麼順利。
首先天熱起來了,這麼熱寶珠極少出府門,平素都在房裡待著,至多不過去湖中飛仙亭里納涼。再加上胤禟有心阻撓,得皇貴妃召見之後,麗貴人有足足三個月沒見著寶珠,再見面還是在半道上。
那日寶珠同五福晉一塊兒,帶著兒子去給太后請安,半路上撞見身著粉色旗裝身姿婀娜的麗貴人,貴人想上前來搭話,兩位福晉卻沒給她機會,略一頷首就徑直往寧壽宮去,壓根沒停。
之後的中秋家宴上,她也沒尋摸到獨處的機會,她心心念念的九福晉不是同妯娌一道就是在皇貴妃跟前,散席之後更是直接讓九貝勒接出宮。
麗貴人深感挫敗,哪怕沒誰主動來針對她,哪怕她不缺錢走關係……宮裡的日子也不好熬。
她給內務府管事塞足了銀子,得了許多便利,也成功爬到龍床上,侍過寢後,卻感覺空前的迷茫。
從前覺得她堂堂兵部尚書嫡女,娘家顯赫,還怕探不出頭?
因為擅作主張遭了娘家厭惡,哪怕給了她銀兩,娘家那頭卻不打算管她了。這樣的態度擺出來,誰會高看她一眼?沒足夠硬的後台,在後宮裡頭有再多銀兩都不夠花。
這一點,麗貴人已經深有感悟了。
她近來想見寶珠不僅是想借九福晉的勢,更重要是想托她給額娘遞個話去,讓額娘尋摸個機會遞牌子進宮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