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原以為胤禟多少還要點臉, 緊接著現實就給了他一耳光, 第二日早朝人就缺席了, 康熙一邊聽大臣們匯報好消息一邊坐在龍椅上走神。這是他在過去四十年裡練就的專業技巧,哪怕心思已經飄得老遠,還能帶個耳朵聽底下說了些什麼。
今兒個早朝時間特別長,內容挺無聊的, 用一句話總結:昨日, 整個黃河以北雪勢都有減小, 京城方圓百里則是徹底停了, 哪怕入夜之後也沒再反覆。
大臣們表示這是半個月來最好的消息,真是祖宗保佑。
&定是上蒼看到皇上為黎民百姓的付出!再加上諸位皇子孜孜努力,這才使得蒼天降下福澤。」
&書大人說得不錯!照這個態勢, 相信很快整個黃河以北都會迎來艷陽天!」
&可真是黎民百姓之福!」
「……」
雖然已近知天命之年, 康熙還是很務實的, 他並沒有那麼愛聽華而不實的歌功頌德,尤其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眼下問題一大堆, 壓根沒到鬆勁兒的時候。
考慮到眼下正當攜手同心,康熙並沒有呵斥這些人,他們說這些話是不太穩重, 作用還是有的。前頭這半個月太消極沉悶,大雪下得滿朝文武都迷惘了, 吹噓一波正好帶起氣勢, 讓他們積極應對這次天災, 做好接下來的善後工作。
康熙沒說什麼,太子卻沒忍住插了句嘴:「照孤看來艷陽天沒什麼好的,大雪連下半個月,猛地出起大太陽,雪化得太快豈不是要迎來冬汛?」
習慣同他唱反調的胤褆順口就頂回去:「冬日裡水平面下去不少,縱使雪都化了,能淹著誰?連著出幾天太陽才好,化雪天賊冷,曬著太陽日子好熬。」
胤礽是真頭疼,老大在徹底出局之後比從前還要放得開,懟他懟得飛起!胤褆起了個這個頭,其他皇子也都紛紛表態,說什麼的都有,唯獨老十,在兄弟們都發表過看法之後,他也說了一句:「今兒個咋沒見我九哥?我聽我九哥的。」
老十一句話懵逼了滿朝文武,順便捅了他爹的心窩子。
你想知道胤禟人在哪兒?
他福晉懷著孩子,他休產假了。
照這個節奏看來,開春之前基本別想見到人。
怎麼樣?
這個回答你還滿意?
康熙很想來個西子捧心,考慮到這會兒正當早朝,他沒能鼓起勇氣崩自己高大全的人設。他裝作沒看到老十,也沒聽到他的問話,徑自接過話茬。
&論這個也沒什麼意義,六部拿出章程來,積極做好應對,再苦再難也就這幾日,有困難就克服一下。」
工部和戶部不用說,康熙還特別點了馬武的名兒,讓巡捕五營積極配合,遇到挑事的該抓的抓該殺的殺。八旗將士也都得打起精神,還沒徹底渡過難關,眼下什麼都有可能發生,萬萬不可大意……
他仔細安排好工作,只留下太子,就讓梁九功宣布散朝。
其他人走得很自覺,老十他不啊,他還對胤禟的缺席耿耿於懷,直覺告訴他皇阿瑪一定知道些什麼,為啥藏著掖著不肯說?……難道背著他偷偷給九哥安排了什麼危險的秘密任務?
胤禟胡思亂想了一通,他越發耐不住,非要跟著太子一塊兒往御前湊。
&阿瑪!您就同兒子說句實話吧!九哥到底咋的了?」他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堅強,「是被派去執行特殊任務負傷了?還是踩滑了腳摔壞了腦子?或者是昨晚見風著了涼?……甭管是哪種兒子都受得住!」
一旁的太子都懷疑人生了——
這到底是真愛還是落井下石啊?
要是給他個烏鴉嘴,老九都該活不出來了。
昨個兒發生的事,哪怕太子知道得不完整,他畢竟知道個大概。好像是九弟妹那邊努了一把力,果然博回一個好局面,老九擔心情況反覆,決定在府里守著富察氏,等這次災患過去再說。
怎麼老十竟然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還一把刀子直接捅進老九心窩。
太子覺得,只有皇阿瑪才能應付這棒槌,他老實待在一旁裝孫子,順便一心二用在心裡琢磨日後他坐上皇位又該如何……這兄弟沒那麼大本事玩崩大清朝,卻極有可能逼死當哥的。
鈕鈷祿貴妃倒是走得痛快!卻留下這麼個混世魔王!偏偏胤誐看起來特別真誠質樸,哪怕你讓他氣個半死也狠不下心弄回去!誰讓他可憐,他傻呢!
你和聰明人計較就算了,和傻子計較什麼?
雖然心裡已經千瘡百孔,康熙畢竟見過大世面,他比太子成熟穩重多了……他沒扯謊敷衍胤誐,不是不想那麼做,是考慮到老九的性子,哪怕你藏著掖著不說,他自己也要上趕著得瑟,這事兒瞞不住。
瞞不住,但是可以有選擇的說。
他不能直接昭告天下老九福晉如何如何,他可以把自己包裝成疼兒子沒底線的爹。
下定決心之後,做起來挺容易的,康熙端起熱茶喝了一口,潤過喉嚨才開了口:「胤禟同朕說,富察氏這胎懷相不好,他不放心,想留在府中陪著。」
胤誐還沒品出味兒來,他一臉懵逼看著龍椅上的親爹,傻愣愣的眨了眨眼。
康熙太陽穴上青筋直跳,咬牙把話說破了:「朕看他言辭懇切,遂允,故近段時間輕易見不著老九,除非到他府上去。」
胤誐還懵著,拆開來他每句話都聽得懂,合一起咋就不解其意呢。
看他裝得像那麼回事你就同意了?
你咋那麼好忽悠?
我勒個去啊!!!!!真是頭一回聽說婦人懷孕相公休假的!!!
胤誐摸著良心說換做是自己也開不了這個口,九哥不愧是哥!就是比弟弟能耐!!!
他咋能想到這招?咋好意思說出口?咋還讓皇阿瑪應了?
娘的白擔心他一場!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
胤誐心裡扎著疼,心疼被九哥拋下的自己,他單手捂著胸口,滿臉悲痛看著龍椅上的親爹:「皇阿瑪您有所不知,其其格這胎懷得也很艱難,您看是不是……」
那一瞬間,康熙面黑似鍋底。
他擺手讓老十沒事趕緊滾,別在這兒杵著,工部多忙呢。
老十恨不得一屁股坐地上哭:「皇阿瑪您變了!您再也不是那個一視同仁的皇阿瑪了!九嫂懷相不好您就給九哥放假,我福晉睡嘛嘛不好吃嘛嘛不香您咋不關心關心?您也給我放個假唄,讓我回去守著其其格把這胎生下來再回工部去!」
胤礽都忍不住抬頭看天了,至於康熙,他就想問老十:你到底是哪來的錯覺,覺得朕曾經一視同仁過?
朕就是偏心眼!人盡皆知的偏心眼!這麼多年從沒想改!
胤誐又抽噎了一聲:「您從前也就是偏疼太子二哥,如今竟然偏起九哥來!偏就偏吧!倒是把我一塊兒帶上!工部已經有八哥了,八哥賊能耐,他一肩就能挑起重擔哪用得著我?我過去也是去添亂的。」
康熙聽得直瞪眼:「你真有臉!」
老十原地慫了慫,咕噥說:「別的兄弟一個賽一個聰明,您把兒子生得這麼蠢,那有啥辦法?都說老天疼憨人,我都憨成這樣了,咋就沒人來疼疼我呢?」
&閉嘴,別在這兒嚷嚷,你福晉懷得不穩你守著有啥用?老實去工部待著,喝茶也得喝到點兒才能回去。」
被這個無情世界深深傷害的十阿哥臉都綠了——
您還知道婦人懷孕相公回去待著也沒用呢?
這話您咋不同九哥說呢?
胤誐胸口又是一陣疼,他豁出去詆毀自己:「就我這辦事能力皇阿瑪您真放心?不怕我給八哥添亂?」
康熙難得這麼和藹慈祥,表示只管放手去做,搞砸了就當是考驗老八,不怪他。
還別說,聽了這話胤誐多少有點舒坦。他覺得自己一點兒不招人疼,簡直就像是撿回來養的兒子;但是這待遇總比八哥強多了,八哥明顯是買東西送的搭頭。
……
胤誐終究死心了,因為遭到區別對待,他痛心之下決定暫時同九哥翻臉,單方面絕交一段時間。
簡直不敢相信皇阿瑪是這樣的昏君!
大清要完!
另一頭康熙目送胤誐離開,看他走遠了才長吁一口氣。
寧可看別的兒子搞事,也不想和老十講道理,就他這腦子要不是投胎技術好一輩子得多坎坷呢?康熙整理好心情才轉而叮囑太子,首先是今日早朝,太子有點沉不住氣了,有些事看破不說破。他在位四十年,朝臣換了幾批,唯一沒變的是他們還是天天吵月月吵年年吵,鮮少有消停的時候……做皇帝的就聽著,聽煩了叫聲停,該怎麼做直接吩咐就是,論什麼是非?
你以為這些人說的話都是發自內心的想法?
他們為的是一群人的利益。
幹嘛讓他閉嘴?就是要讓他說,他說得越多你才能知道越多。
康熙提點了太子一通,然後才說老九這回事後面恐怕還有風波,這事別人想不到太子應該是能想到的,左右讓他把心態擺正,不要附和,也無須申辯,就當啥也沒聽說。
太子是這麼打算的,他如今服氣了,徹底服氣,還想著以後等自己繼位了九弟想幹啥都成,了不起把他當菩薩供著,關鍵時刻能站出來別坐視不理就成。
九弟妹可真好用啊!
也不知道馬斯喀是走了什麼運,竟然能得這麼個閨女。
老天爺是把親閨女托生在他家了吧?
這邊父子二人都在心裡膜拜九福晉,另一頭九福晉方才睡醒。冬日裡她愛睡,懷著孩子更不想起,平時睜開眼胤禟早已出門了,今兒卻感覺邊上暖烘烘的,她眨了眨眼,扭頭朝旁邊看去,胤禟正睜著眼看她呢。
呀!
&兒個不用上朝?爺怎麼還沒起?」
胤禟親親她額頭,解釋說:「昨個兒回來只顧著欣賞你那幅戲鯉圖,忘記說了……皇阿瑪體恤你懷著孩子辛苦,特別准我留在腹中陪你,過了冬再回工部去。」
寶珠打小養在高門大宅里,是欠缺了部分常識,可她不傻!沒聽說過福晉懷孕爺們在家休息!
&該不會是御前失儀挨了罰?抄書外加禁足嗎?」
&沒有。」
&聽說過有這種事,你當我傻?」
胤禟在心裡嘀咕可不就是傻麼,說出口卻變成了:「哪能啊?當真就像我說的,是奉旨陪你安胎。」
寶珠從被窩裡伸出手來,在自己額頭上探了探,又在胤禟額頭上探了探。
摸著挺正常的,沒燒糊塗,怎麼就說起胡話來了?
難道她還在做夢?
這麼想,寶珠就覺得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釋,她乖乖躺回去,閉上眼,再接著睡一會兒,夢醒了就正常了。
突然聽說這種事怪嚇人的。
看她乖乖躺平閉上眼,胤禟愣了愣:「寶珠啊……心肝?好福晉?還沒睡夠呢?」
寶珠不理他,他伸手去捏寶珠秀氣的鼻尖兒,被一爪子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