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明轉過頭,看著一臉呆樣的我問:「怎麼樣?是不是很少看日出?」
我又一次被她看到最狼狽的時刻,臉不由一紅,笑著掩飾道:「在城市裡,看到的日出和這裡不一樣。城裡的太陽小,基本上看到的時候都在樓腰的高度了。好像每天都是霧蒙蒙的樣子,哪有這裡的日出這麼有朝氣。」
「可不是。」她笑道,「每個周末看到山裡的日出,我才會覺得自己真正活著。」
隊伍里菜鳥很少,大家看這樣的場景想必也不是第一次,基本上在太陽出來以後,轉身就沿著小路繼續往山上走去。
我們兩個多說了幾句話,就落在了最後面。
「不好意思,連累你跟我一起走在最後。」我覺得埋頭走路也不是什麼事兒,就試著找話說。
她攏了一下垂下臉邊的碎發,揚臉對我笑著說:「我以前對徒步最上癮的時候,帶過人,當時的職責就是在隊尾收那些掉隊的驢友。」
她這麼一說,我又一次臉紅。
奇了怪了,我又不是沒被別人看到過窘狀,怎麼今天這麼不淡定起來。
「他們走得有點快,你跟得上嗎?路線我是知道的,要是你跟不上不用趕,晚到兩三個小時也沒問題,我搭帳篷很快的。」郭明明背著差不多有她半個身高那麼大的登山包,手裡拿著登山杖,一邊走一邊問我的情況,自己氣不喘臉不紅,我有點不太好意思。
「沒事,能得上就追上他們,人多不容易出事。」我說。
「你別硬趕,累得太狠了,明天早上就爬不起來了。」郭明明回頭笑了笑。
我心裡想著不能在女人面前丟臉,努力加快自己的腳步。背著巨大的登山包,越走越熱,太陽也越升越高。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兩條腿都灌滿了鉛,覺得已經不是在走路了,而是自己的大腦強迫身子拖著兩條沒知覺的腿往前挪。
郭明明到了此時,也沒早上的時候輕鬆,臉上都是汗,臉也紅了起來,微微有些喘氣了。
我抬頭看了看前面,那一大隊人已經在山間找不到影子了,現在除了風聲和鳥叫聲,整個山林就像只有我和郭明明兩個人一樣。
她也止住腳步,拿出對講機調到一個頻道對裡面說:「你們中途不用等我們,直接先上山吧,晚上露營地見,我們慢點到,記得給我們留點吃的哈。」
說完她把包卸到了一旁的大石頭上,走到我身邊說:「摘下背包我看看你的肩膀,休息一下,一口氣扛上去,你這是第一次,肯定會打水泡的。我給你處理一下,防護措施做好一點。」
我從來沒被陌生人這樣關心過,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
等到她伸手來幫我取下背包時,我才怔了一下配合著她把包取了下來。
包一摘下來,我感覺就像從自己肩上摘了一座山,身體一下就輕鬆了。
包里有礦泉水有熱水,這些都是貼子上囑咐必帶的,剛才的那段路我已經喝了差不多三瓶水,一邊喝一邊想著最好都喝完了,給自己減負。
放下包,我剛準備再翻出一瓶礦泉水喝,她伸手攔住了我說:「喝點熱水吧,涼的越喝越渴,而且會大量出汗。」
我無奈自己拿出保暖水壺擰開倒了一杯出來,她這才笑了笑自己也倒了一杯熱水喝。
我慢慢恢復了體力,喘氣的聲音沒那麼丟人了,山林間更靜了。
我們兩個都沒說話,四周的一切就像靜滯一樣,各種大自然的聲音一下就顯了出來,有層次感的擠進耳朵里,說不出來的舒服感。
忽然間理解了彭佳德的話,讓我出去走走真是個不錯的建議。心裡堵了好多天的壓仰在這一刻,不知是因為累還是因為其它原因,竟然一下不見了。
我整個人都輕鬆起來,回頭悄悄看了一眼郭明明。她也很家常的樣子,沒有了在商場上的咄咄逼人,頭髮因為汗水的原因貼在臉上,說不出來的嬌俏可愛。
「我臉上不乾淨?」她忽然回頭,發現我了在看她。
「哦,沒,就是覺得你的體力還挺好的。」我有點結巴地說。
「哦,我第一次出來的時候,比你喘得還厲害呢。」郭明明說,「後來才慢慢好點兒,平常下班只要有時間我也會去健身房跑跑步什麼的。」
「我可不行,基本上沒什麼運動。」我說。
又休息了十分鐘,郭明明建議我們可以繼續走了,她說休息時間太長也不行,會更累的。
重新背上登山包,我們之間的氣氛更加微妙。
或許她對我的感覺和我對她的感覺一樣,都是有點意料之外的喜悅。或許在她的眼裡,我在帝都的時候也屬於板著一張棺材臉,不苟言笑的那類。
或許是我們聊得話題比較輕鬆,或許是我的身體狀況適應了這樣的節奏,接下來三個小時的路走得很輕鬆,覺得一眨眼就到了下午兩點半。
過了正中午,山裡的氣溫竟然有點低。
我看了看天,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太陽不見了,天上都是陰雲。
注意到我的動作,郭明明說:「今天傍晚有雷陣雨,你沒看天氣預報?」
「沒注意天氣預報。」我聲音有點低,「不過雷陣雨,一會兒就過去了,找個地方避一避就行了。」
「你把山裡的天氣想得太簡單了。」郭明明看著天色,又伸出手在空中擱了一會兒,感覺了一下風才說,「估計這場雨很大呢,風都開始涼了。」
我這才知道剛才覺得空氣突然一冷不是錯覺,是真的冷了。
風在此時突然變大,樹枝在頭頂上亂晃,樹葉嘩啦啦的亂響。郭明明臉色一變說:「雨就要來了,快找地方避一避。」
我環顧四周,都是高高矮矮的樹,山上全是石頭和土塊,連一個小亭子也沒有,去哪兒避雨呢。
豆大的雨點不顧我們沒找到地方避雨,小石頭一樣砸了下來。
郭明明一拉我的手說:「快往上走,趕在雨下大以前趕到上一次的露營地,那裡是個山洞,洞前有一塊巨大的石頭,應該不會發生泥石流。」
我的手被她捉在手裡,只覺得溫熱一片,臉一緊剛想說話,她就拉著我跑了起來。
雨點一陣比一陣急,四周聽到的都是沙沙的雨聲,被樹枝掩蓋住小路光線更加暗。
五六分鐘的功夫,雨已經大了起來。
她停了下來,從包里掏出雨衣問我:「你沒沒帶嗎?」
「沒事,你別淋雨就行,我是男的,不會有事。」我說。
她想了一下,把雨衣披在自己身上,又從包里掏出一把雨傘說:「怕回去的路上下雨,特意帶的,先湊合著用。」
傘在我頭頂展開,隔住了密集的雨點。
此時,我們兩個都格外狼狽,但是卻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讓我覺得這一刻也挺美好的。
頭上有東西遮雨,腳下就慢了很多,快步繼續往山上走。
郭明明一邊走一邊說:「下雨的這種天氣最忌諱往山下跑,容易遇到泥石流,要是萬一遇到小山洪,就更麻煩了,所以只能一路往目,找地勢高的地方避雨。」
「你懂得還真多。」我說。
「我剛開始也是什麼都不懂的,後來出來的次數多了,多少長了點心眼。」郭明明看了看天說,「這一次的雷陣雨,估計要下一陣子了。」
我們又冒雨走了半個小時,終於到了郭明明所說的山洞。
這個山洞不深,裡面還挺乾燥,地上都是石頭,沒有什麼垃圾。
「這是徒步的驢友常歇腳的地方,所以都收拾得很乾淨,坐下來歇一下吧,衣服濕了就要換下來,不然感冒就麻煩了。」她把包卸了下來,轉身去到洞口,脫了外套抖了抖水。
看著她大大方方的收拾自己,我覺得自己有點小家子氣。
剛才雨勢大,我自腰以下全部濕透了。又因為第一次徒步,選擇的鞋子也有問題,整個人都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除了頭和上半身。
她掏出一條毛巾擦了一下潮濕的頭髮,偏頭問我:「你帶換的衣服了嗎?」
「沒有。」我老老實實的說。
真的沒有這個經驗,只帶了帳篷睡袋,還有隨身的這一身衣服,包里還有一些吃的,都是巧克力和牛肉乾這種高熱量的。
她瞧著外面的雨簾,說:「要是能升個火就好了。」
但是現在外面雨下得那麼大,她也沒什麼辦法。
我看著她為我著急,心裡很過意不去。被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關心,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
「不用了,我身體好,很快就能把衣服暖幹了。」我剛說完這句大話,就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她一下就笑了:「別逞強了,先把外衣脫下來甩一下水吧,我在洞口不看你。」
這話說得我滿臉通紅。
最後,我還是聽從了她的建議把衣服都用力擰了擰,還好褲子是速乾的,我少受了一些罪。
這個雷陣雨下得很大,下了差不我兩個小時才停下來。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還有快落山的太陽問我:「咱們現在追他們,還是在這裡住一晚上?」
我知道她也拿不定主意了,於是問道:「距離預計的露營地還有多遠,需要多長時間能走到。」
她在心裡算計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話,兩個多小時,三個小時吧。」
「那咱們還是趕過去吧,要不明天會落下更多的行程。」我想了想說。
她點頭同意,我們迅速收拾了東西出了山洞,沿著被雨水沖刷得格外乾淨的山路繼續向上走。
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不會選擇在晚上趕路去追大隊人馬,也不會把自己和她陷入險地。
但是,一切都沒有如果。
我們就這樣輕鬆的,毫無心理負擔的出發了。山裡的傍晚安靜異常,空氣乾淨得讓人能醉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