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已經踏上了行船, 一回頭, 卻看見姜氏和孫氏相互攙扶著站在岸邊, 見他回頭便使勁的搖著手, 生怕他看不見似得。
上京趕考可跟去明湖不同,這一去至少也得一年時間,若是考中得官,雖說有探親假, 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請出來,章元敬心中也不是不記掛的。
只是上京趕考卻不能不去,且不說他心中還有幾分抱負, 就是姜氏和孫氏聽了也不能答應,在他出之前, 族長還特意來了一趟家中,不但送上了程儀,還表明族內一定會好好照料姜氏和孫氏兩人, 就差沒賭咒誓了。
眼看著祖母和母親的影子越來越小,章元敬心中忍不住有些感傷,朝著岸上喊了一句:「奶奶,娘,你們快些回去吧, 別擔心。」
但他的聲音卻被風吹散了,岸上的人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許久, 一直到看不見青州的蹤影了, 章元敬才嘆了口氣回到房中,這一次章明林並沒有一塊兒跟來,陪著他的只有餘全。
倒不是章明林不想跟,而是出之前他突了疾病,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的,後來雖然好了一些,章元敬卻萬萬不肯讓他跟著受累了。
章家自然不放心,族長還提出讓他兒子陪著一塊兒上京,章元敬卻堅定的拒絕了,出的時候只帶了余全和銀子,要知道許多考生都是一個人,他這也不算差了。
也幸虧余全跟著跑過了幾次,雖然話少木訥,卻是個秉性忠誠的,他幹不了那種打探消息的活兒,但對章元敬也照顧的無微不至,比章明林還要細心許多,可見在家的時候沒少跟姜氏學,盡得真傳,甚至青出於藍了。
幾日後,船隻停靠在明湖府的碼頭,章元敬沒打算入城,雖說他即將跟孟家結親,但畢竟還未成親,有恰逢老皇帝喪期,孟家老爺子是朝廷命官,這會兒不知道被多少眼睛盯著。
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沒去孟家,孟嘉義倒是早早的趕到了碼頭等著。
船隻將將靠岸,就有下人拱手喊道:「船上可是章少爺,我家少爺有請,可否下船一敘。」
章元敬倒是認識那人,心中雖然奇怪,倒是也沒有推脫,下了船,那人躬身領著走了不遠,就看見一座高樓,卻是明湖府極其有名的天上來客樓。
這座高樓位於明湖府碼頭附近,據說是前朝所建,難得在戰亂之中沒有被毀,高樓足足有七層,站在最高之處能夠遠眺整一個明湖府,堪稱絕景。
章元敬早有耳聞,第一次來明湖的時候也曾遠觀過一次,只不過此處的花銷也是讓人望而生畏,章元敬對高樓的興趣一般,也就沒有上去。
誰料到時隔多年,託了孟家大少爺的福,他竟可以上了最高樓,倒也能一飽眼福。
孟嘉義顯然已經久等多時,面前只放著一壺清酒,幾樣小菜,一看見他上來,就朗聲笑道:「我就猜你該是這幾日要到,果然被我猜中了。」
相處幾次,章元敬倒是覺得跟這位孟家大少爺頗為投緣,或者說,孟嘉義對於自己人十分友善,他也跟著笑起來,說道:「托你的福,這次倒是能看一看明湖府全景。」
孟嘉義讓了讓位置,他所處的位置正是整一個天上來客中最好的,往外一看,只見運河如同一條銀色的腰帶,彎彎繞繞的將整一個明湖府圍繞其中,其中最為璀璨的點便是明湖。
兩人就這麼面對面坐下來,孟嘉義親自為他倒了一杯酒,笑著說道:「此行一別,不知何日再見,且祝你高中狀元,風風光光的回來迎娶我家妹妹。」
章元敬挑了挑眉頭,一口乾了這杯酒,笑著說道:「定不能辜負你的期望。」
孟嘉義卻笑了,戲謔的點了點桌面,說道:「這可不是我的期望,是我家妹子的希望,若你不能得中歸來,這一等又是三年,難不成要讓我妹妹等過花期不成?」
章元敬一聽,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他倒並不覺得孟家指望自己高中太市儈,說實話,當年他為姐姐挑姐夫的時候,還不是從家世人品一樣樣看起。
這話點到為止,其實在孟嘉義看來,他家老爺子都看中的人,若是不中的話,那就是運氣太差了,幸好章元敬也年輕,再等一界其實也成。說起來,他還挺捨不得茵茵出嫁呢,從小一手帶大的姑娘,如今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
一想到這個,孟嘉義看章元敬又有幾分不順眼了,略帶挑剔的瞄了瞄,但見章元敬慢慢飲著酒,眼光只是看著外頭的風景。
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天上來客樓附近居然下起了濛濛細雨,更難得的是,這雨只下這一片,遠遠望去,明湖那一帶還是晴空萬里。
這樣的情景夏日多見,入冬之後倒是十分難得,這一看,孟嘉義也有些失神。
許久,這邊的細雨漸漸停歇,孟嘉義回過神來,忽然問了一句:「這景色倒是難得一見,也不枉我們送別一場,章弟,你覺得如何?」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章元敬吟了一句,也沒有再耽擱,起身說道,「孟兄,踐行酒已喝,這番情意我自當記下,此次進京,定不負所望。」
孟嘉義也沒有多加挽留,拱了拱手目送他下樓,遠遠的看見章元敬上了船,他才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只希望這次之後,他能平步青雲,也能堵住家中那張嘴。」
作為他的貼身僕人,一直跟在身邊的小廝低聲說了一句:「少爺就這般看好這位章公子嗎,若是他一朝不能中,不說夫人,恐怕小姐心中也不歡喜。」
孟嘉義笑了笑,說道:「他才學氣度都足夠了,若是再不能中,也只能說茵茵沒有那個命,真到了那一日,說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兒。」
說起來,章元敬能夠平步青雲自然好,但那樣子的話,孟家對他的控制肯定就會越來越小,他雖說馬上就要出仕,但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人心異變,章元敬如今想著家庭和美,將來誰知道會不會被花花世界影響,他若是站得太高,孟家還能為茵茵撐腰嗎?
但章元敬若是一直不中,將來回到明湖府謀一個不高不低的官職,茵茵卻能過的十分舒坦。孟嘉義確實是為妹妹想的十分深遠,只可惜,家裡頭從上到下,包括孟文茵在內,都不覺得這是好事兒,八成都會覺得孟文茵嫁的太過委屈,所以才有他今日這番話。
孟嘉義心中實在是複雜,又想到自己跟妹妹都馬上能離開孟家這個泥潭,心中不由又覺得輕鬆了一些,其實孟家的一切,他何嘗在乎,但是有些東西,他不爭,就是死,只能不得已而為之,幸好,老皇帝死了,他馬上就可以出仕了。
另一頭,章元敬已經上了船,因為下了雨,余全生怕他會著涼,跟船家接了爐子熬了一鍋子的薑湯,就是章元敬從小喝到大的那個味道。
章元敬一口氣喝了,擰著眉頭說道:「我說阿全,你是怎麼把薑湯熬得跟奶奶煮出來一個味道的,這辛辣的味道,真是絕了,你自己也喝一碗,別生病了。」
余全嘿嘿一笑,也跟著喝了一碗,臨了抹了抹嘴巴說道:「老太太都說啦,薑湯就是要辣要夠味才有用,合起來甜甜的那是糖水呢,壓根沒用。」
章元敬跟著笑起來,無奈說道:「那成,你多喝點,別剩下了啊,浪費。」
余全聽了,又說道:「行,小的還覺得挺好喝的,對了少爺,剛才我出去借爐子的時候,聽說明湖府這邊上了幾個人,也都是上京趕考的,有一個臉色看著不大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您這兩天要不在屋裡頭待著,可別被過了病氣。」
章元敬一聽倒也不奇怪,他們青州統共才上了三個人,這麼大的一艘客船,不多接幾個客人的話還回不了本,明湖府這邊可能是早就約好的。
不過生了病還上船,到了京城那邊,可能馬上就是寒冬,可不是好好養病的時候,也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麼想的,恩科雖然會簡單一些,但也不至於如此吧?
船隻在運河上走著,度不算快,但也比運貨的略快一些,離開明湖府的時候,周圍還是青青綠色,雖然深秋已至,但江南一帶依舊以綠色為主。
隨著慢慢往北,運河兩岸的風景卻變得單調起來,雖說大碼頭依舊熱鬧,但在行船的時候,看到大部分時間除了黃色還是黃色,不是落葉就是塵土。
不只是岸邊,就連河水也變得渾濁起來,倒是船隻漸漸變多,尤其是運量的船綿綿不絕,章元敬這才恍然想起,這運河主要的功用之一,可不就是南梁北調嗎?
雖然在未來,北方才是產量大戶,南方反倒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限制了農業的展,但是現在,科技水平決定了,風調雨順的南方才是產糧大戶。
章元敬還記得在他年幼的時候經歷過的那一場旱災,那時候青州幾乎絕收,但老百姓靠著山裡頭水裡頭的東西,還是撐了過去。
這要是放到窮山惡水的地方,恐怕早就催生出大動亂來,可見無論隋煬帝有多少壞處,光運河這一項,也夠讓他名垂千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