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飛鶴樓出來的時候, 月亮已經低垂到了西邊,走出大門, 章元敬忍不住大大出了一口氣, 旁邊的安從容一聽,取笑道:「看你侃侃而談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壓根不緊張。」
章元敬不客氣的說道:「那可是大興的皇帝陛下,我能不緊張?沒有直接結巴就不錯了。」
蘇守則倒是笑著說道:「剛才元敬的表現確實不錯, 皇上看著很是滿意, 旁人也說不出什麼毛病來,此次科舉十拿九穩了。」
被他這麼一夸, 章元敬倒是不好意思的說道:「不過是幾分拙見, 幸虧陛下是個寬容的。」
蘇守則知道他這是謙虛, 挑眉笑道:「這會兒倒是謙虛起來,晚了。不過此次之後, 必定有些目光短淺之人, 將你當成了眼中釘, 會試在即,元敬,若是無事的話,不如在家好好讀書, 也省的多出一些是非來。」
京城人多,雖然有小皇帝的一句話在, 沒有人敢在明面上動手, 但那些人陰損的法子多的是, 章元敬不是本地人,到時候怕是吃了虧還無法說出口。
蘇守則這般提醒,也是好心好意,不說別的,他都擔心自家老師知道了,會想法子來試試看這個年輕人的底細,雖說無傷大雅,但到底有些風險。
章元敬一聽,臉色一肅,也把這件事放到了心上,不說別的,被他搶走風頭的那幾個書生,那眼神恨不得把他吃了似得,如果眼神能殺人,他恐怕早就血濺當場了。
安從容和蘇守則要回城南,兩行人就在路口分了手,等他們倆的背影消失,憋了一肚子話的朱舉人終於忍不住喋喋不休起來:「天哪,我們居然看見皇上了,那可是皇上啊。」
表完自己對皇帝陛下滔滔不絕的傾慕之情後,朱舉人又開始說道:「章老弟,你真的神了,那可是皇帝啊,你居然還能鎮定如常,若是我的話,恐怕連話都說不好了。哎,白活了那麼多年,陛下出現的時候,我腦子都空了,什麼都想不起來。」
章元敬笑問道:「將來我們考中了進士,不也要在大殿上面見陛下?」
朱舉人卻說道:「那怎麼能一樣,到那個時候烏拉拉的一群人,陛下能記得誰,要是名次不好的,在後頭低著頭謹言慎行就是了。」
不管章元敬怎麼說,朱舉人對他的佩服之情愈演愈烈,倒是弄得章元敬不好意思起來,他能表現的鎮定如常,主要還是因為對君權的忽視,以及小皇帝稚嫩的模樣。
說到底,就如曾經李玉山所言的,他這個弟子看似恭謹,其實後腦勺帶著反骨。
回到家之後,章元敬果然閉門苦讀,恢復到原有的狀態,若有人聞名而來,想要與這位在元宵文會上大出風頭的學子比劃比劃,也被他以專心備考的接口回絕了。
隨著會考的時間越來越近,上門來的人也漸漸少了,畢竟比起跟他爭鋒,會試才是更重要的,章元敬有了護身符,他們可沒有。
至此,元宵文會的事情似乎已經過去了,章元敬大大鬆了口氣,暗道風頭也不是那麼好出的,尤其是被皇帝看在眼中的風頭。
沒過幾日,朱舉人敲響了他的房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章元敬不明所以,也不兜圈子,直截了當的問道:「朱兄,有話就直說吧,咱們之間哪裡還需要這些客套。」
朱舉人嘿嘿一笑,才說道:「章老弟,這些天你都沒出去,所以才不知道這事兒。哎,也不知道哪個缺德的傢伙傳了小話,現在大家都說,你,你,你跟雷家三少交情非同一般,三少在陛下面前美言了幾句,所以陛下才會對你刮目相看。」
章元敬眉頭一跳,什麼雷家三少,這名字他都是從朱舉人口中得知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飛鶴樓裡頭,這些話完全是無稽之談。
朱舉人繼續說道:「我了解你,自然知道這些話都是無稽之談,章老弟來到京城之後鮮少出去,哪裡會認識雷家的人,只是流言之所以害人,就是許多人分辨不了真假。」
章元敬異軍突起,忽然得了小皇帝的青眼,自然也擋住了不少人的路。經飛鶴樓一戰,他的名聲一時之間竟然壓過了蘇守則和安從容,成了奪魁的熱門人選。
這般一來,自然有人心中不忿,也許一開始只是個臆測,但慢慢傳著傳著就變了味道,如今聽起來一板一眼的,似乎有人親眼目睹他跟雷家三少私交從密似得。
章元敬聽完也被噁心了一回,這種流言蜚語沒有真憑實據,始作俑者也無從查起,但偏偏讓人跟吞了蒼蠅似得噁心的不行。
最後,他也只能說道:「清者自清,等會試成績出來,流言自然會一掃而空。」
實力是讓人閉嘴最好的辦法,這個道理章元敬上輩子就領會過了。
朱舉人見他並未因此著急上火,這才笑了笑說道:「如此便好,倒是我多事兒了。」
等朱舉人離開之後,章元敬還是捏了捏眉頭,余全卻憤憤說道:「那些人真是可惡,自己沒有本事,就到處胡說污衊少爺,太不是讀書人了。」
章元敬搖了搖頭,文人相輕,這會兒不過是流言,到了朝廷上,相互要了性命的時候也多了去了。正要安慰幾句余全,卻聽見外頭又鬧了起來。
余全又是皺眉,暗罵了一句:「這申舉人真是沒完沒了了,少爺,我出去看看。」
章元敬一開始沒放在心上,申舉人帶人回來熱鬧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一開始他跟朱舉人還勸過幾次,但這位表面答應的好好的,但該樂呵的還是樂呵。不過他倒是也有幾分分寸,從來只在自己的西廂房裡頭鬧騰,他們也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余全出去了一會兒,回來之後臉色卻有些古怪,低聲說道:「少爺,外頭那個人,好像是那一日在飛鶴樓裡頭見過的雷家三少爺,我看不真切,但瞧著像。」
章元敬微微皺眉,方才朱舉人還說過雷家三少的事情,這會兒這人就上門了,要說沒有一點兒聯繫的話他是不相信的,猶豫了一下,章元敬還是打開門走了出去。
剛踏出房門,卻見大冬天的,雷家三少穿著石青刻絲灰鼠披風,手中還拿著一把白玉扇子,如果忽略寒風瑟瑟的話,倒也是風度翩翩。
看見章元敬出來,雷三少略顯輕佻的笑了笑,挑眉說道:「呦,這不是章舉人嗎,沒想到在這兒看見你,當日一別,我可是深感思念啊。」
章元敬一點兒沒把這話當真,他入了皇帝的眼,恐怕祖宗十八代都被查的清清楚楚,雷家能不知道?他朝著雷三少後頭看去,只見人高馬大的申舉人跟小雞似得被人提著衣領,整個人臉色慘白,畏畏縮縮的樣子,白瞎了那副好容貌。
對於這個人章元敬是毫無好感的,不過既然看見了,他還是開口問了一句:「雷三少,這是在做什麼?」
雷三少搖了搖扇子,淡淡笑道:「有些傢伙,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以為可以為所欲為,吃女人的軟飯已經夠丟人了,更丟人的居然還學會了嚼舌根。」
章元敬眉頭微微一皺,下意識的朝著申舉人看去,心中有一個不太妙的猜測,卻見申舉人低著頭不敢跟他對視,章元敬心中冷笑一聲,猜測落了實地。
章元敬的眼神冷了下來,他倒是不知自己怎麼得罪了這個人,竟然讓他冒險傳謠言。
雷三少瞄了一眼章元敬,見他一雙眼眸點著星星冷光,愈顯得冷峻非常,正是自己最喜歡的那一塊兒,心中忍不住有些意動,下意識的撩了一句:「這個人得罪了你,不如我幫你出出氣,如何?」
章元敬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冷聲說道:「雷三少何必用話逗我,你尋他的麻煩,又與我何干?您這麼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聯手演了一齣好戲。」
雷三少也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語,哈哈笑道:「你這性子,我喜歡,不像有的人一邊媚上欺下,一邊還指望著幾根風骨,不過小舉人,你真的不考慮考慮,在京城得罪了某些人,即使有聖上的話在,將來日子恐怕不好過。」
章元敬抬頭朝他看去,只見雷三少依舊是那副遊戲人間的模樣,似乎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他心中微微皺眉,想到京城的亂象,對自己的未來也有幾分擔心。
但若是讓他為了這份擔心,就投到雷家旗下,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掃了一眼面如土色的申舉人,章元敬暗暗嘆了口氣,開口說道:「雷三少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雷三少倒是也沒有強求,笑著說道:「你若是後悔了,儘管來找我就是。」
說完也不多語,直接讓人拖著申舉人就走,申舉人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真的要糟糕,開口想要求救,卻被眼疾手快的塞了一嘴布團,只能嗚嗚嗚的被拖走了。
看著再一次關上的門,章元敬心中卻也亂了起來,申舉人可能是謠言的始作俑者,但若是沒有人推波助瀾的話,又能興起什麼風浪,只希望朝中那幾個大人對他這個小人物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