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從鎮北王府出來的時候, 章元敬不但安下了心, 還得到了一個極好的機會, 鎮北王爺大手一揮,將治下的大半地盤撥給了章元敬做「實驗」,雖未名言,但顯而易見的,若是他能做出幾分成績來,這位王爺必定是要重用他了。
這一夜章元敬睡得並不踏實, 一邊是想著等師兄回到城中要如何安頓, 若是只有他一個人的話, 借住在知府府邸倒是不錯, 姜氏孫氏都是他的長輩,年紀也大了,並不需要避諱。
但問題是李子俊身邊還有一位小夫人,長時間住在一起的話, 怕是彼此都不自在。
不過這個問題不急於一時, 等李子俊回來之後, 養好了身體再慢慢商量就是了。
相比起這個,章元敬更擔心自己的那套養田, 肥田的方法是否可用, 雖然是總結了幾千年的文化, 但到底是紙上談兵。
想要增加農田出產, 總共也就這麼幾個辦法, 要麼是種子好, 要麼是田地肥沃,要麼是風調雨順,最後一條他現在無能為力,種子也早已經播下,如今能做的,也就是第二點。
一樣的田地,青州那邊的出產有時候甚至過關山的三倍,為什麼,說到底還是田地本身的緣故,關山的地,太貧瘠了,還得面臨時不時的斷流。
既然睡不著,章元敬索性就不睡了,點了燈打開,將自己想到的事情一點點記下來,就這麼一邊琢磨一邊謄寫,居然就過了大半夜。
等章元敬覺得睏倦的時候,已經寫滿了三四張大紙,上頭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余全過來的時候一看,便知道他家大人昨晚估計都沒睡,心中頓時自責起來,「大人,您怎麼也不喊我一聲,我腦子笨,出不了主意,但也能幫著大人端茶送水。」
章元敬揉了揉有些酸的脖子,笑道:「我一個人睡不著就得了,你睡好了,今天才能幫我做事兒,得,幫我打盆水過來,再去雇兩輛車,趁著今日休沐,我們去把師兄接回來。」
有了事情做,余全倒是不那麼自責了,忙不迭的去準備熱水,又讓章元敬趁著這段時間再歇一會兒,自己忙著出去準備馬車。
等他們整裝待,天色已經蒙蒙亮了,到了城門口,正巧城門剛開,兩個門衛有些不安的問道:「參見知府大人,大人怎麼這般早?」
章元敬沒說話,余全客客氣氣的說了兩句,也沒提具體要去做什麼,兩輛馬車駛出城門,朝著礦區的方向開去,一路上幾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氣氛並不沉悶。
不同於前一日忐忑不安的心情,此時此刻章元敬的心中滿是期盼,想到時隔多年終於能夠與師兄團聚,又想到遠在青州的老師知曉之後,定然能寬慰不少。
而另一頭,李子俊的這一夜也休息的不大好,倒不是他提心弔膽怕這個師弟放鴿子,竹馬竹馬的長大,李子俊還是極為了解章元敬的,既然他來了,那就必定會救。
只是他安心了,他身邊的女人卻一整夜都在翻來覆去,似乎是怕吵醒了他,動作很輕,但依舊還是被察覺了,這些年下來,李子俊身體雖然變得強壯了,卻多了個淺眠的毛病。
李子俊強撐著睜開眼睛,拍了拍身邊人的手臂,問道:「燕兒,怎麼了?」
被叫做燕兒的正是他娶回家的妾氏,雖說是妾氏,但其實跟妻子也差不多,畢竟李子俊在這地方一窮二白,他雖提起過在老家已經娶妻,但周圍的人誰認啊,旁人只知道,這個叫程燕的才是李家婆娘,其他的,那是誰?
黑暗中,程燕一直就沒合眼,自從她家當家的回家說了那事兒,她心裡頭就有些不上不下的。雖然大伙兒都說,她陰差陽錯的嫁給一個犯官那是命賤,但程燕心中知道,她家男人跟旁人是不一樣的,他識字,知道許多許多村長都不知道的事情,在她的眼中,這個男人就是天,是家裡頭的頂樑柱,即使他窮的快要吃不上飯,程燕還是無怨無悔。
窮,苦,程燕都不怕,但昨日李子俊回家帶來的消息,卻讓她心中害怕起來,當家的師弟來了,說要救他出去,那出去之後,當家的還能看得上自己嗎。
摸了摸自己粗糙的手指,程燕的眼睛有些酸澀,她輕輕的擦了擦眼角,生怕自己吵醒了勞累了一天的丈夫,但一整夜的時間,她愣是沒能合上眼。
猛地聽見李子俊的話,程燕驚慌了一下,隨即訥訥問道:「相公,我吵醒你了嗎?」
李子俊微微嘆了口氣,心知她肯定想多了,便將她翻了過來,果然,一眼就看見她的眼睛紅彤彤的,連昏黃的月光都擋不住。
幾年的同甘共苦,讓李子俊對程燕也有了幾分真情,原本的救命之恩慢慢變了味道,倒是有幾分相濡以沫的感覺來。看見程燕如此,李子俊也有幾分心疼,難得柔聲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程家那邊出了什麼事情?」
程燕家裡頭八個孩子,她是最大的姐姐,因為家境貧困,一直到十八歲還沒嫁出去,後來陰差陽錯的嫁給了李子俊,時不時也得照顧家裡。
聽了這話,程燕心裡頭暖洋洋的,笑著說道:「程家能有什麼事兒,只要能吃飽穿暖,其他事兒我可不管,說到底,我也是嫁出門的姑娘家了。」
程燕心裡頭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她家相公是還藏著一些積蓄,但那是家裡頭前幾年送過來的,還不知道有多少。相公是犯官,在礦山幹活可是沒工錢的,這些錢還得好好留著,以後養活自己和孩子們呢,至於程家,她都出門子了也管不了那麼多。
李子俊不知道她的打算,又問了一句:「那到底是怎麼了?總不能好好的哭著玩兒吧?」
程燕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只是今日聽了相公的話,燕兒心裡頭有些害怕,怕,怕相公回去之後,就把燕兒給忘了。」
一想到那樣子的未來,程燕覺得自己不用活了,若是沒有了相公,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倒是李子俊一聽,反倒是笑了起來,無奈的伸手摸了摸程燕的長,微微笑道:「傻丫頭,你想什麼呢,我要是離開這裡,必然是要帶著你一塊兒走的。」
程燕一聽,眼睛頓時瞪大了,傻乎乎的看著眼前的丈夫。
李子俊又嘆了口氣,伸手撫摸著程燕的臉頰,手底下的肌膚有些粗糙,摸起來的手感自然不大好,程燕長相普通,皮膚也黑,比起當年的徐氏來是一個天一個地。
但那個天從來不把他放在心上,這個地,卻深深的紮根在他的心底,在這塊地上,李子俊才能看到自己能夠撐下來的原因,
她怎麼會覺得自己會扔下她不管呢,如果沒有她的話,這個世界上也早已經沒有李子俊這個人了,他伸手將女人攬進懷中,低聲說道:「我誓,我們一直會在一起。」
對於程燕而言,沒有什麼比這一句話更加美好了,她控制不住的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伸手緊緊的回抱住自己的男人,笑著說道:「相公,你真好。」
李子俊有些無奈,又有些窩心,他只不過做了一件自己該做的事情,在她的心中,卻像是天大的事兒,不得不說,每每就是這樣的態度,才讓他支撐著活了下來。
兩人相擁了一會兒,程燕也又支支吾吾的說道:「相公,那,那知府大人會不會嫌棄我出生不好?他會不會不喜歡我,會不會因此對相公有意見?」
一想到相公因為自己的原因被嫌棄看不起,甚至是因此不能脫困,程燕一顆心又揪緊了。
李子俊心知她的擔心,無奈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放心吧,元敬不是那樣子的人,若是要看不起來,我被配邊疆的時候,他盡可以跟李家斷絕關係。我的這位師弟,看起來冷冷清清,其實是個最重情重義的,這些年來,多虧了他幫我照料家中。」
聽了這話,程燕才慢慢安心下來,開始對未來的新生活升起幾分希望。她生長在關山,卻是家裡頭的大女兒,向來是幹得多吃的少,甚至連村子都很少出去。
但是現在,她要跟隨著自己的丈夫,她的相公,去往關山府,甚至見到知府大人!
這麼一想,原本的愁思擔憂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興奮,程燕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只是勁頭上來了,越是睡不著了。
她偷偷看了眼已經昏昏睡去的丈夫,到底是不忍心再一次吵醒了他,硬撐著這個姿勢躺著,就這麼一個動作躺到了早上,閉著的眼睛卻從未睡熟。
第二天,李子俊難得睡了個晚覺,程燕卻早早的爬了起來,將家裡頭最好的米麵都找了出來,打算讓李子俊先吃一頓好的,養足了精神,到時候見了知府大人也不會失禮。
她倒是已經忘記了,她家相公顯然已經見過那位師弟,壓根不用擔心見面失禮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