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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婢多疑,總感覺從昨日起,昌南侯府周邊多了不少眼睛,就連婢出門買點菜蔬布料,都有人不遠不近地跟著,不管婢讓車夫緊走慢走,都甩不掉。」
從外面回來,鳶憂心忡忡地向主母匯報了她發現的情況。
葉氏正在專心地織毛線衣,儘管昌南侯富貴,但每年冬天,葉子衿還是習慣自己製作給丈夫和兩個孩子的冬衣。
「婢還在市井,看到一群黔首家的無知孩童被官府抓了起來,因為他們在傳唱一句話……」
見主母只是嗯了一聲,無動於衷,鳶湊近低聲道:「唱的是,『亡秦者黑』!夫人,這是有奸人要害君侯啊!」
葉氏手裡的針線終於停了,卻笑道:「我早勸他改了這名,一直固執不願,這下倒好,一說到黑,連你都第一想到昌南侯,何況別人?真是跳進大河也洗不清了。」
鳶急得直跺腳:「夫人,都這節骨眼了,還有工夫說笑呢?如今半個咸陽城都傳遍了,府邸內也人心惶惶。」
「慌什麼,良人常說一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將大軍遠在千里之外,就要做好謗書一筐的準備。」
葉氏非但未曾慌亂,卻問道:「有兵卒將府邸圍了麼?」
鳶一愣:「不曾。」
「有官吏上門索人,要將吾等母子收監了麼?」
「也沒有。」
「汝等還能出入自由麼?「
鳶頷首:「雖有監視,但並未阻止吾等出入,似乎想維持一切如常,那些人,甚至隱隱有保護之意,攔著聽說謠言後來窺探的閒人。」
「咸陽城呢?還能出得去否?」
「婢已讓人試過,卻被攔在灞橋,中尉軍說什麼逮捕前段時日潛逃的,詛咒皇帝陛下的儒生,任何人不得出城!」
「是這樣,看來陛下,並沒有輕信這所謂的童謠預言啊。」
葉子衿思索片刻後,將已經開蒙的大兒子喊了過來,捧著他在暖和屋子裡呆久了,紅撲撲的小臉道:
「破虜,今日讓鳶傅姆送你去張伯父府上習字,可好?」
「好!」
小破虜頓時眼睛一亮,他也喜歡甜食,但在家裡,母親管得嚴,說甜食吃多了,會長一口爛牙,許久才允許吃一塊。
可去張蒼張伯父家學字的時候卻不同,伯父會讓那幾十個」伯母「端著各式各樣的點心,讓他吃到流鼻血……
等孩子歡天喜地出去後,葉氏暗暗囑咐鳶。
「既然對汝等出入府邸不加阻撓,說明朝廷暫時不想動我家,但陛下態度不明,你且將此事告訴張蒼,張蒼自會想辦法!」
……
「亡秦者黑?這種謠言,怎會在咸陽城內瘋傳?」
公子扶蘇府邸,扶蘇也剛聽公子府邸從事邵平說了這件新鮮事,不由大驚。
邵平道:「那些傳唱謠言的無知孩童及其父母、大父、大母已被緝捕,據說是城東有一群黑螞蟻自動聚集,形成了這四個字,眾人皆言,此乃天書預言。而這謠言的根源,或與前日陛下烹殺的潛逃方術士有關……」
盧生見到秦始皇后說了什麼話,竟惹得皇帝烹殺了他,外人無從得知,但從有人暗中推波助瀾的謠言來看,這兩件事,或有關係。
董公沉吟道:「那方術士盧生縱然有黨羽,也不可能混進函谷關,散播謠言,這說明,關中有其同黨,朝中更有奸臣,推波助瀾,欲害昌南侯啊!」
扶蘇對此十分痛恨:「有人巴不得君臣離心,讓天下亂起來!若我找出來是誰,必誅之!」
「公子不可妄動。「
董公依然是那個態度,他給扶蘇量身定做的計劃,是唯恭唯孝,以靜待動,等待山陵崩塌。
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這不,前段時間的詭異天象才剛剛平息,如今又有人暗中構陷昌南侯了。
見盧敖入宮進言未果,其黨羽索性在民間散播謠言,如此一來,當消息傳遍天下時,就算秦始皇不信,就算昌南侯並無反意,但君臣關係,必將大不如前了。
「想出這計策的人,真是陰毒!」
好在,來自張蒼的消息,給眾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張蒼已入宮為昌南侯辯解,而昌南侯府,雖有郎衛監視,但尚未派兵圍困,府邸中家眷出入無阻。」
「看來,父皇並未輕信謠言。」
扶蘇的心稍稍放下了。
但到了午後,當蒙恬派家人蒙天放過來給扶蘇送話時,扶蘇的心,再度懸了起來……
「恬雖歸朝,然值此非常時刻,不能輕見公子,只贈一言:陛下或將有事於南方!但恬懇請公子,什麼都不要管!」
……
蒙恬回朝,是近幾日的事,自從秦始皇三十年築亭障以逐戎人,經過數年修築,依靠數十萬軍民之力,北方秦趙燕長城終於連到一起!
長城修好後,秦始皇令蒙恬押送二十萬六國刑徒返回關中,讓這群人加入驪山的工地,如此一來,驪山工程竟有七十萬之眾。多了這麼多吃飯的嘴,使得李信西征後拔高的關中糧價再度攀升,已高至每石米兩百錢!原本天府之國的關中,竟需要從關東輸送糧秣補充了。
原本蒙恬向秦始皇稟報完長城防務,以及匈奴、東胡近況後就要北返,但秦始皇卻留下了蒙恬,任命為「衛尉」,負責咸陽防務,反而令馮敬為副將,去上郡領兵。
同時,以王賁之子,武城侯王離為中郎將,宿衛宮室。
如果說,去年的換相是針對文官,那這一輪調動,就是針對武官,讓人眼花繚亂,被冷落許久的王、馮突然得到重用,而蒙恬任衛尉,看似高升,但實際上呢?手握的兵卒,卻整整少了十倍。
這一系列任命發生在熒惑、流星、隕石之後,並伴隨著「亡秦者黑」的謠言,讓人感到一絲不安。
就在這種不安中,秦始皇卻令扶蘇入宮。
在宮門邊上,扶蘇看到,守衛宮門的地方,換上了一批新面孔的郎衛,在陛下時,還瞥見一批屍體蒙著黑布,被運了下來。
「這是……」
扶蘇看向中郎將王離,他已經在家閒居數載,如今重新得寵,意氣風發。
「是可能泄露了宮中機密的宮人,被陛下處死……」
只這一句,王離不敢透露太多,但扶蘇仍一陣心寒,從前年起,基本每個月,宮裡都要處死數十人,如今,入秦宮為內侍,已被視為危險途,不得不將六國遷虜、刑徒的孩子作為新的宮人。
等走到殿前時,扶蘇卻發現,已半頭白髮的秦始皇,正負著雙手,站在磚石上,曉有興致地低頭看著什麼。
他遠遠下拜:「兒臣扶蘇,拜見父皇!」
秦始皇回過頭,讓他起身,又招手道:「你過來看看。」
扶蘇走上前去,不由大吃一驚!
光滑的地磚上,赫然有四個字:
亡秦者黑!
「父皇,這……」眼見為實,扶蘇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別著急。」
秦始皇看上去心情不錯,笑道:「張蒼方來來覲見,說是找到了偽造天書預言的法子,於是便在殿前,用蜜糖寫了這四字,果不其然,才一會功夫,螞蟻就聞味而至,爬得密密麻麻。休說是亡秦者黑,就算是亡秦者胡,也能寫出來……」
「這或許就是盧敖稱他在北方胡天見到的天書真相,可笑朕已將其烹殺,其黨羽還不死心,非要在城東重複這愚行,還蠱惑孩童造謠,真當朝中無人麼?」
秦始皇大步走過去,對地上四字一腳踩下,不知碾死了多少蟲蟻!
「區區螻蟻,哪裡懂什麼天意!」
雖然秦始皇迷信,卻不是傻子,天象這東西,造不了假,但人言可以。
秦始皇已經篤定,不論是始皇帝死而地分,乃至於所謂的今年祖龍死,亦或是這四字預言,多半是偽造的……
言語就像風,一會往西,一會往東,聽聽也就過了。
「張蒼真是聰慧,不愧是天下第一博學,且不信鬼神之人!」
扶蘇心中大定,這下昌南侯應該能洗刷冤屈了,一時間忘了蒙恬的忠告,拱手道:
「父皇英睿,自然能看清這是假的,昌南侯對大秦,忠心耿耿……」
卻不料,秦始皇卻打斷了扶蘇的話。
「扶蘇,你還是這麼非黑即白啊。」
他的虎目瞥了過來:
「這幾個字,這整件事,是真是假,重要麼?」
扶蘇一愣,而接下來,秦始皇的話,更讓他如墜冰窟!
「朕知道,你從八九年前,便與黑夫共事,在北地時,你是他的監軍,在海東時,他是你的監軍,可謂同甘苦共患難,將他說成是汝之師長,也不為過……」
「但是,扶蘇,若有一天,你必須殺了黑夫,能下得去手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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