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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鄲的冬濕冷而刺骨,狂風肆虐,冰霜掛檐,萬物顯得蕭條而落寞,枯死的草的屍體隨寒風中顫抖著,唯有零零散散幾棵松樹挺直著身板同寒冬抗衡,但想來,那些松樹也堅持不了多久,今年的雪不同往年,下起來就不停,洋洋灑灑的,像是上天在發脾氣。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昨日白天停了一會,傍晚卻又開始下起了雪,那雪一陣一陣的翻滾腃騰,渺渺茫茫,一夜未停,幾乎覆蓋了附近所有的茅草屋。
就連後山的溪水都結了冰,脆脆的並不厚重,輕輕一踩,便碎了。
若是在過去,成蛟是最興奮的,趁著僕人不注意就偷偷跑去院子後山玩耍,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放進嘴裡,甜甜的,涼涼的,能惹的少年人開心許久。
清澈如一潭湖水的少年歡快的在純淨的雪地里跳躍著玩耍著,似乎與這世間的恩怨情仇都已分割開來。
不需要操心衣食住行,不需要操心七國政務,倍受寵愛卻不自知的少年無憂無慮,一心想著要帶些冰涼的好看的雪花送給自己的哥哥。
而那些美好的時光已隨著時間逝去,一去不返,徒留記憶銘刻在心底,曾經有多美好,現在就有多殘忍。
太濕了,太冷了,深入骨髓,侵入心脾。
一向生活無憂的成蛟自是無法習慣的,好在自小就跟隨哥哥習武練劍,有些許內功庇護才堪堪熬得過去。
「王兄,阿蛟好冷啊!」
軟軟糯糯的紅衣少年披著厚重的裘襖恨不得把自己裹進裡面再也不出來,他吸了吸鼻涕,鼻尖凍的通紅。
成蛟小碎步一路跑到自家哥哥的房間裡,不滿意的撅著嘴巴嘟囔著『又下雪啦,好冷啊,需要王兄抱抱』之類的話,本以為哥哥會端坐在桌前喝著茶水看著書,可沒想到那人竟躺在床上,書卷隨意的被丟到了地上。
哎?原來哥哥也會這般不顧形象嗎?
自認為抓到了哥哥的黑歷史的成蛟偷偷笑著,躡手躡腳的走到床邊想要逗弄一下那人,可等看到那人臉的時候,成蛟被嚇的愣在了原地。
床上的少年因為長時間營養不足而身形消瘦,身上的衣服也是經過了多次縫補,明明是冬裝,卻不怎麼保暖,他的臉色蒼白的可怕,似乎隨時都會死過去,雙手緊緊摟著自己的身體,一直不停的打著哆嗦,破舊的已經不起什麼作用的被褥就堆在一旁,可幾乎失去了意識的少年連伸手去夠都做不到,又潮又重的寒氣一個勁兒的往他骨縫裡鑽,好像與這少年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記憶中的哥哥從來都是神袛般的存在,成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看到那人這副模樣。
「王兄!你,你別睡!我去給你找大夫!」
手忙腳亂的把床上的被子放在哥哥身上,成蛟咬了咬牙,把披在自己身上的厚重裘襖也蓋了上去。
脫下裘襖的一瞬間,刀子一樣鋒利的寒冷立刻刺入骨髓,紅衣少年打著哆嗦咬著牙,滿意的看著床上那人的臉上稍稍好轉。
現在已是下午,雪還是下個不停,蒼穹的暮色與雪花混合在一起使空氣變的混沌,遮蔽了行人的眼,蓋住了路人的身,就連地上的雜草和街邊店鋪匾額上的字都也看不太清了。
大雪紛飛,各家店鋪早早關門,路上也已經沒有了行人。
在這一片白茫茫中,一抹鮮艷的紅遊蕩其中。
只穿著單薄衣裝的紅衣少年一步一踏一腳印的踩在厚重的積雪上,每走幾步便抬眼看看身邊的店鋪是做什麼以及有沒有人在。
等到天已經快黑了,成蛟才找到了一家還未關門的醫館,屋裡靠在暖和熏爐邊坐著一個昏昏欲睡的矮胖男人,從那人的衣著上看,應當就是大夫了。
成蛟鬆了一口氣,幾乎是小跑進屋,但在雪中待了許久,他瘦弱的身體早已凍僵,腳下一軟竟絆在門邊,臉朝下直直的摔倒了地上。
這聲音在空曠的屋子很響,驚的半睡不睡的矮胖男人立刻坐了起來。
他揉了揉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才注意到門口那縮成了一團的紅衣少年。
矮胖男人皺起了眉頭,不滿的咂了咂嘴,抄起身邊的雞毛撣子慢悠悠的走了過去。
「喂!哪來的窮酸乞丐,去去去!別在這待著!要是耽誤了我劉神醫的生意,看我打不打死你!」
劉神醫手中的雞毛撣子高高舉起,眼看就要打下去,趴在地上的少年手忙角落的爬了起來,凍僵了的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他抬起頭看向那個自稱是劉神醫的人。
「大,大夫,我是來找大夫看,看病的!」
哆哆嗦嗦的說完自己的來意,成蛟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鼻子不停的流淌著鮮血滴落在地上,而劉神醫正盯著那攤血跡死死地皺著眉頭,嫌棄之情盡顯無疑。
「找大夫?你得什麼病了啊!」
劉神醫上上下下打量了那紅衣少年一番,發現那人雖然穿著單薄但衣服的料子卻是上成佳品,整個人因為摔倒在地而狼狽不堪,但露出來的皮膚和雙手都白皙細嫩,一看就沒吃過什麼苦。
想來,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少爺一時調皮跑了出來。
想到這裡,劉神醫收斂了不屑,轉而帶上一副虛假至極的笑。
「不,不是我,是我王……哥哥!」
情況緊急,一時不注意差點把王兄這兩個字說了出來,成蛟連忙改口成哥哥,輕瞥一眼劉神醫,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注意到那個停頓,臉上的肥肉湊成一堆,笑的實在令人不適。
「你哥哥在哪啊?」
「他病的很嚴重,下不了床,所以……」
「哦哦哦!要我出診啊?你住在哪座府邸啊?」
「不……」
成蛟尷尬的笑笑,眼神不自覺的躲避了對方。
「就……外城附近的小茅屋……」
「什麼?!」
聽到這話,劉神醫立刻變了臉色,笑容消失不見的同時一雙眉毛也糾結成了川字,他握緊手中的雞毛撣子狠狠地揮了兩下,抽打在風中發出啪啪的響聲,嚇的成蛟跌坐在地。
「沒錢還敢來治病!還好意思叫我出診?!你看看這凍死人的鬼天氣,居然想讓我跑那麼遠給一個窮鬼看病?!沒救了!等死吧!快給我滾!」
劉神醫罵罵咧咧個不停,一雙細長的眼睛惡狠狠的瞪著成蛟,警告著對方如果再不走他就要下手打人了。
「寶貝!我有寶貝!」
成蛟用儘自己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喊出了這幾個字,而聽到『寶貝』這兩個字的劉神醫眼前一亮,頗有興趣的低下身子看著癱坐在地上的紅衣少年,似乎是在思考他話中的準確性。
成蛟猜到了對方在想什麼,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凍的通紅的纖細左手伸入衣服最裡面的口袋,摸到了一直藏在那裡,有著冰冰涼涼觸感,陪伴了自己許久的『寶貝』。
「什麼寶貝?我跟你說,我劉神醫的出診費可不便宜!如果不是價值連城的寶貝我可看不——」
劉神醫的話在成蛟拿出來的東西時戛然而止。
劉神醫雖然人品不好,但醫術頗為精湛,在趙國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大夫了,平時給不少達官貴族看過病開過藥,而在那些有錢人堆中混的久了,他看待寶物也是越發的毒,成色不好的不要,質量不過關的不要,保存不好的不要。
這趙國各個府邸里的名貴珍寶,劉神醫也算是看過無數了,可今天眼前這少年拿出的寶貝,他還真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那是一隻通體翠綠的玉質茶杯,在屋內昏暗的燭光下泛著點點白青,抬手撫摸,只感覺溫潤細膩,如脂如膏,向里看去,杯內細膩剔透的棉絮狀紋路渾然天成卻精妙無比,若仔細去看,會發現那紋路竟勾勒出一條蛟龍的形狀。
觸之溫涼,視之流光,感之綿潤。
這這這!這可真是絕世珍寶啊!若是獻給哪位喜歡這東西的王侯貴族,想要什麼賞賜不還都是張口既來!
劉神醫兩眼放光,直勾勾的盯著那玉杯,連忙伸手去夠,成蛟卻在對方馬上要碰到的瞬間收回了手。
「小子!你這東西哪來的?不會是偷的吧!」
劉神醫咳嗽兩聲,雙手掐腰,大張著眼睛滿是惡意的瞪著成蛟,成蛟只是冷笑,毫不畏懼的抬起頭直視對方的眼睛。
「這是我母親贈予我的東西,亦是我最珍視之物,你若是認為這是偷的看不上眼,那就算了,我另尋他人!」
成蛟錘了捶算恢復了些許知覺的雙腿,咬著牙忍著痛扶住門框站了起來,眼角的肌肉都疼的抽搐,他卻低著頭一言不發,將所有痛楚呻吟都咬碎了咽進肚裡。
「等等!」
劉神醫眯起雙眼,目光久久停留在紅衣少年身上。
雖然還只是個少年,雖然頭髮散亂衣服凌亂,雖然飽受寒冷之苦,雖然受了傷狼狽不堪,但那少年的眸子裡卻炙熱如火又深邃似海,瞪起人來也是不由得叫人膽寒。
那氣場,那眼神,那高傲挺起的胸膛,比起自己之前見過的那些名門貴族子弟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如果對方真是貴族甚至是王族的人,又怎會淪落至此?
莫非……
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劉神醫猛地睜大了眼睛,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哎呀!怎麼就一直沒發現呢!
揮了揮手示意對方過來,成蛟猶豫幾下,最終還是聽話的走了過去,他抬起頭,手中的玉杯攥的緊緊的,一副隨時準備逃跑的架勢。
「你……是沈姬的兒子?」
濃密的睫毛,勾人的雙眼,高挺的鼻樑,厚薄適中的唇,以及那頭披散在周身的墨色長髮和那身包裹住纖瘦單薄身體的艷麗紅衣。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
雖然曾經只有幸見過一次沈姬,但那次驚艷也足以讓他將秦國第一美人的絕世容顏刻進心裡。
說來也可笑,秦國第一美人,居然是出名在趙國,亦是亡在趙國的。
「我沒那麼多時間耽誤!你直接說救還是不救!」
成蛟也是等急了,少年清脆的嗓音拉扯回了劉神醫的思緒,他一手放在桌子規矩的敲打著桌面,抬起頭看了眼屋外還下的很大的雪。
「若我去給你哥哥看病,你就把這杯子給我?」
「你若把他治好了且不再有後遺症,我自當把『沉沙』雙手奉上!」
「沉沙?呵,還真是有趣的名字。」
沉於土,溺於沙,黃泉碧落,九天之下。
他所見過的那些寶物往往都有著高貴大氣並且有著美好祝福的名字,而這精美的不似凡間之物的玉杯,居然名叫『沉沙』。
不過,也是。
沉沙的上一任主人沈姬,傾國傾城,絕色容顏,最後卻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可惜劉神醫不信鬼神不信命,他只相信到手的錢和能夠掌握在手中的利益。
「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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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入夜,但冽風未定,暴雪也未停,一輛馬車自邯鄲廓城的破舊茅草屋離去,滾動的車輪碾碎了地上的剛凝結的冰雪,也碾碎了這天地間的落寞。
落寞被碾碎,留下的,四散的,卻是更多的落寞。
狹窄的破舊茅草屋內,糊在窗戶上用以遮風的東西早已被吹破,冷風嗚嗚地叫著不停湧入,還裹挾著些許晶瑩的雪花進了屋。
等到明日趙姨打工歸來,要跟她商量一下這窗戶怎麼修補。
小小的腦袋中充斥著這些本不該由他操心的瑣碎小事,紅衣少年慢慢側過身子,去看剛剛被劉神醫診療完畢、身上披著蓋著能找到的所有保暖的東西的王兄。
王兄背對著他,身子不再發抖,呼吸聲也逐漸勻稱,似乎睡得十分踏實。
哈,看來那個劉神醫還真有兩下子!
這麼想著,成蛟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下意識的伸手去摸衣服深處,卻發現那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哦,對,差點忘記了。
名叫沉沙的玉杯啊,亦是自己母親的遺物啊,已被當做診療費交給了劉神醫。
翻來覆去,實在是冷的睡不著,成蛟仰殼躺著,怔怔望著破了一個洞的房頂發呆,透過洞能看見黑漆漆的夜、幾顆閃著微弱的光的星、以及幾片迎面飄下來的雪花。
雪花飄到膝蓋上,很快就被暖和的身體融成了水滲入衣服和皮肉里。
早已凍的麻木的腿本不應有任何感覺,但偏偏,成蛟就是感覺自己身體裡每一寸肌膚、每一塊骨骼都在被刀磨、被針扎、被釘刺。
看來,是落下一輩子的病根了啊……
成蛟咬牙忍住疼痛帶來的聲音,他又翻了個身子,躡手躡腳的緊貼著王兄躺下,汲取著對方帶來的絲絲暖意,雖然緩解不了身體上的疼痛,但心上的疼痛卻逐漸褪去。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成蛟都快要睡著了,他的王兄突然睜開了眼,一雙清冷如月又凜冽桀驁的眼眸在看不見光的茅草屋中爍亮發光,猶如蒼穹之上高不可攀的星辰。
「阿蛟。」
他穆然開口,因為疾病而有些嘶啞的聲音迴蕩在這屋內,嘶啞卻不像破鑼,倒有種格外的冷冽威嚴之勢。
「今日你為了我心甘情願放棄自己最珍視的東西,我答應你,來日,我定會還給你一樣我同樣珍視之物。」
一字一頓,決然斷然。
那是一位哥哥對弟弟的承諾,亦是一位君王對有恩之人的允諾。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大病未愈的少年撐著床轉過身子,盯著不知道何時睡去卻因做了噩夢而臉色不善的紅衣少年。
他湊了過去,伸手把那人攬入自己懷裡。
雪還在下,風還在刮,茅草屋內仍是那般寒冷,而床上的兩人懷著各自的想法,做著各自的夢,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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