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熙陽映雪,淒涼的山道上盼來了一道人影。
一個彪形和尚,手提哨棒,正闊步奔走著。他酡紅的臉膛上寫滿自信:此番救主,無論成敗,我們都算是大宋的英雄了!古有荊軻刺秦,豫讓吞炭,今日我智冠和尚千手如來掌神勇無敵,也必將名垂青史!
和尚想到這些的時候,眼前真的出現了一座碑亭。他終於詩興大發,舞起哨棒,將心中吟念許久的詩句刻了上去,刻完又吟數遍,唏噓不已!
之後逢碑便刻,刻完了金剛經,又刻洗髓經……直刻到日薄西山,炊煙裊裊之時,前方視野竟豁然開闊——是一片白茫茫的江面!
「這是什麼地方?!」和尚心下一凜:「糟啦!我走過啦!」慌忙回奔而去……
同一時間,剛爬上西面哨塔的老段,悄然從棚頂取下一小撮稻草,鋪在足畔已經斷息的金兵身上,旋即泰然起身,一身緊緻的兵服沐在落日餘暉之中,在其他金兵看來,與往常並無異處。
老段從哨塔上往下望去,掃視了一陣,算得營中金兵總數不足一百,於是將帽子反反覆覆地摘下又戴上。
離金兵大營不遠處,掩藏在灌木叢中的儒生,一直注視著塔樓上的老段,此時見他摘帽發號,便披上晌午準備的豪華錦衣,戴上金人特質的皮帽,踱步朝兵營走來。
守門的兵卒聽到了窸窣的腳步聲,十分不情願地睜開雙眼,只見一個官大爺模樣的人迎面走來。那兵卒上下打量了半晌,但覺來人渾身透著一股酸腐之氣,不像是本國人士,不過看他錦衣華服,也不知是何來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大膽!軍中命你駐守營門,你竟在這打瞌睡!自覺到軍紀處走一趟!「
那兵卒只覺臉龐一陣濕潤,視線已給唾沫星子淹沒了大半,當下顫顫巍巍道:
「你……您……大人是……」
「我乃當朝十六王爺,完顏草泥馬。」錦衣官爺昂首道。
那兵卒先是一愣,臉上的唾沫在寒風吹拂下,涼絲絲的,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隨即冷笑道:「呵呵!本朝只有十三位王爺!」
來人見勢眼眸微閉,又喝一聲:「大膽!本朝有幾位王爺豈是你們這等小人物所能知道的?本王奉皇兄之命,鎮守『天馬里戈壁』的車馬要道,長年不在宮中……近日聽聞五國城附近有宋兵出沒,是以命我來此視察!」
那兵卒尋思道:此人所言果然是軍機大事,我連聽都沒聽說過……遭了!我聽了這麼多軍機大事,會不會被殺頭阿?……兵卒心神一陣恍惚,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低頭顫聲道:」十六王爺你……您稍候片刻……待小的前去稟報。「只聽來人又罵一句粗口,視線再度朦朧:「哼!你這是在質疑本王?」
末了,那錦衣官爺輕咳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枚黝黑的「令牌」,呈在兵卒面前。那兵卒只聞到一股牛糞的味道,定睛看時,那令牌中央赫然刻著個「豬」字!隨即脖頸處一痛,失去了知覺……
戌時,金兵大營門口,守兵們酒足飯飽,正摸著肚皮散步。忽然望見坡道下方有團黃色物體,「呀呀」叫喚著沖將上來。眾人以為是個「山貓」,皆是喜出望外,心想今晚有野味吃了,正待洗鍋生火,那「山貓」卻又不見了。
原來那「山貓」便是智冠和尚,他在坡道下方兜了七八圈,愣是沒找到入口,最後只能翻牆而入。不料那牆後面是個茅房,和尚腳剛落地,頓覺如入泥濘,慌忙虎躍而起。怪只怪那哨棒太長,當即撞在了橫樑上……就這樣,金兵大營的茅房裡,上演了一幕標準的貓吃屎。
這一切都看在哨塔上的老段眼裡,心下不禁罵道:「臭和尚,這麼晚才來!」
和尚的動靜引來了兩名巡兵,他們只道是自己人,拍著門板一陣訓罵:「喂!動作小點!吵醒了長官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不料茅房裡的和尚早已惱羞成怒,再難克制,破口大罵道:」我艹你娘的大糞長官!丫的老子讓你們睡個夠!「旋即破門而出,掄起哨棒便是兩下,兩名金兵應聲倒地。
「什麼聲音?!」「有刺客!」「那邊那邊!」附近的金兵聞聲趕來。和尚聽著腳步聲愈來愈近,想起了司徒先生的部署,於是轉身朝牢門的反方向奔去。不一會兒,便見大門附近的開闊處,一群金兵呈弧形排開,智冠和尚傲立場中,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只見和尚將哨棒一橫,雙掌合十托住,旋即大喝一聲,騰空舞起。只聽得一陣呼呼風聲,那哨棒在空中幻化出層層棒影,起初呈現「雙龍戲珠」,繼而化作「四面楚歌」,又見「八仙過海」……
哨棒終於凌空砸下,頃刻間,大營四下牆崩地裂,哀號連天,殺氣與血液交織在空中,襯得幽幽月色更陰森了幾分……和尚收起哨棒的時候,場中已是屍橫遍地,那些受創的金兵竟然再沒爬起來……
須臾整個兵營大亂,彤紅的火舌,在牢門四周連綿竄起,吞噬著森藍的夜幕。牢房地下,道姑屏息靜聽,忽然杏目一睜,破土而出……
片刻後,道姑挽著一名獄囚的手臂,縱出牢門,只見四下烈火熊熊,不禁喜道:「成功了!」
正待趟出,忽覺幾滴水珠落到臉上,激起一陣透心的涼意。
道姑心下一怔,卻見眼前火光頓斂,旋即儒生沖了進來,關切問道:「師太,可還順利!皇上沒被燒著吧!我好不容易從老遠的地方弄來一盆清水。」說罷,還呼出一陣喘息聲以示他奔波勞累。
道姑聞言大驚:「書呆子!你潑什麼水來著!皇上都穿上『玄火衣』了,還怕沖不出去嗎?!完了完了!我的『玄火衣』……」
只見儒生滿臉無辜道:「我看大火燒得太旺,便想過來幫你,哪知道……」
原來,儒生只知她這件『玄火衣』能擋高熱,卻不知它怕水。現下寶衣元氣已傷,即便烘乾,功效也必大不如前!且絕不能再次沾水!
道姑已是欲哭無淚,咬咬牙,垂下摻扶著皇上的玉手,挽起道袍袖口欲將玄火衣從皇上身上脫下來。不料倉促之間,一幅畫卷從衣袖中抖落出來。儒生一對星目看得分明,那幅畫卷中繪著半段亭柱,旁邊一隻玉手斜指上方,從探出的一縷衣袖,看得出主人衣著十分華貴。這幅畫卷顯然不全,四邊都是齊齊割斷的,但是它的價值卻超過所有完整的名畫。
這幅畫卷赫然便是一部分的《寒潭望月圖》!
就在這時,和尚也沖了進來,只見他滿面紅光,傲然道:「這些個金狗,真他媽不中用!」說罷嘴角含笑,滿以為眾人會說「還是大師武藝高強」!
豈料儒生劍眉一蹙,道:「這樣得手會不會太容易了?」
和尚聞言差點吐血,心道:「死書生!等回到中原,若不把你這鴨嘴剁成餛飩,我就不叫智冠!」
道姑又狠狠瞪了儒生一眼,用真氣蒸乾玄火衣上的水珠後,小心翼翼地收入一個錦盒之中。
其時火已大半滅去,惟僧道二人火氣仍自不減。直到救出之人微微醒轉,眾人頓時肅然,一齊跪倒:「微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此時,老段也剛從西面哨塔趕來,尚未站穩便直接跪下。
這救出之人竟是北宋末帝趙桓!靖康之變後,他與父親被虜往金國,受盡屈辱,最後被關在這邊陲小鎮的廢井之中。父親病恨交加,已然辭世,只剩他孤身一人,終日在此「坐井觀天」。
趙桓重逢舊部,感懷至深,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