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朝沒有猶豫多久,就跟上了馬車。
馬車走得不算快,只要稍稍小跑一下,就能跟上。對此李延朝也沒有起疑心,他覺得自己跟蹤的對象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自然用不著趕緊趕慢地離開。況且太子殿下是個病秧子,這一點人盡皆知。從前皇帝帶著太后、太子出遊的時候,太子的車駕就總是比一般人走得慢些,京中不少世家私下拿這事兒當閒話議論過,說太子的身體大概真的很弱,坐馬車時連稍稍快一點的速度、顛簸一點的路況都很難承受。馬車走得慢,反而讓他更加相信,那車裡坐的正是他要找的太子!
不過,那馬車走得再慢,也比走路要快得多。李延朝公子哥兒出身,雖然家世落魄了,但也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可比的,他從小兒過的就是養尊處憂的生活,又不曾習武,身體素質能好到哪裡去?跑了一段路,他就有些受不住了,氣喘吁吁,雙腿沉重,他懷疑自己可能沒力氣跟太遠了。
難道就真的這麼放棄了麼?可恨!他方才要是早些發現對方是在使調虎離山之計就好了,只要他當時多留了一個隨從在身邊,此時也不必如此辛苦。然而,太子的下落關係到他的前程,他怎能輕易放棄?只要雙腿還能堅持,他是一定要拼到底的!
還好,馬車裡的太子興許是真的身體太弱了,馬車用那種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駛了一段後,出了城,反而開始放慢了速度,還曾經一度在路邊停下來過,稍等上那麼一刻半刻鐘的,方才繼續向前行駛。
李延朝慶幸極了,他趁機好好歇了一歇。他猜想太子殿下的病情大概真的不怎麼好,雖然那個姓葉的大夫據說醫術挺高明,太子殿下在他那裡也用了好一陣子的藥了,但宮裡的太醫們都拿太子殿下的病束手無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山野大夫能有什麼辦法?估計也就是能給太子殿下開個養身方,稍稍給他調理一下身體吧?不過,太子能偶爾出門遊玩,病情應該有所好轉,看來那姓葉的大夫也有些能耐,只可惜底子太薄弱了,終究還是扛不住。
李延朝腦補了一番太子眼下的身體狀況,人卻躲在路旁栽的大樹後面,探頭探腦地,似乎想要窺視馬車中坐著什麼人。
他這番動作,坐在馬車裡的趙陌自然也察覺到了。他掀起車窗簾子一角,朝李延朝藏身的大樹方向偷看了幾眼,冷笑一聲,吩咐外頭的黃晉成親兵們繼續出發。
李延朝還沒歇過氣來呢,跟蹤的目標又走了。他雙腿酸疼不已,好不容易能有休息的機會,簡直都捨不得爬起來了。只是想到未來的前程……他終究還是抵制了多休息一陣子的誘|惑,咬著牙爬起身來,繼續追了上去。
興許是因為他太累的關係,雖然那馬車以及隨行的騎士們走走停停地,似乎車裡的人病情不輕,但李延朝還是很難一直跟著馬車,好幾回都差點兒跟丟了。還好,李延朝認得馬車前進的方向,似乎是朝著金陵城城門的方向去了,猜想大概是太子在鎮上住了幾日後,病情有所反覆,因此決定折回城中尋葉大夫醫治吧?李延朝雖然幾次跟丟,但他只要沿著進金陵城的大路一直往前走,總會在沒多久之後,發現馬車一行人在前方不遠的地方慢慢行駛著。他立刻跟了上去。
不過,如此跟丟了三四回之後,他也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怎麼馬車周圍負責護衛的人手好象少了好幾個呢?他明明記得,當他們離開宅子的時候,足有七八個騎馬的侍衛守護在馬車周邊,現在卻只剩下了四人,其他那些人去了哪裡?他們是什麼時候走開的?
當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李延朝就不由得多想一想了。不過,他累得實在受不住了,也沒有力氣多想。他只覺得雙腿沉得象是灌了鉛一般,一步一步抬得越來越艱難,自己大概真的沒辦法堅持下去了。
他到底走了多遠的路?前些天才下過雨雪,他為了避開太子一行人的注意,特地沿著路邊走,一旦太子的護衛中有人回頭,他就立刻躲到路邊的樹或者石頭後面去。才過了幾里路,他就不知道踩中了幾個水坑、泥坑。新年第一天才上腳的新官靴早已沾滿了泥濘,雪水滲透了靴面,染濕了靴子裡的腳,冷得刺骨,他腳板底都快要凍僵了,恨不得下一瞬,面前就會出現一盆恰到好處的熱水,給他好好泡一泡腳。
等到李延朝實在走不動了,他才發現大道上行人增多,在路上行走的人不僅僅是目標馬車一行與自己,還有許多坐著馬車、驢車出遊的行人以久,他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他還沒離開鎮上的時候,完全可以在路邊雇一輛車坐著的,即使要冒風險,讓車夫知道自己在跟蹤前頭的馬車,可一個鄉野車夫又能知道什麼?!總好過他靠兩條腿走路吧?!
還好,李延朝心裡明白,太子所坐的馬車走得太急,他那時候不知道太子是要進城看病,根本不可能在跟丟後重新追上來,他若是真的停下來僱車,早就失去太子的行蹤了。因此,他只是在心裡略後悔了一陣,也就不再糾結了。
他趁著前頭的馬車再一次停下來歇息的時候,飛快地從路邊雇了一輛破馬車,也不嫌棄那車廂的髒亂了,畢竟那是他眼下能雇的唯一一輛車。上車後,他就著急地連聲催著車夫跟上前頭正準備再次出發的目標馬車。
車夫心裡納悶得很,但看在這位僱主出手大方的份上,他照辦了。他一路駕著馬車,一次都沒有跟丟過,直接將李延朝送進了金陵城的聚寶門外。
誰知前方的馬車卻沒有從聚寶門進城,駛向李延朝所預料的葉家醫館,反而是車頭一轉,拐上了七里街,直接進了通濟門,朝著衛所駐地的方向去了。
李延朝雙眼發亮。是了,衛所那邊新來的指揮僉事黃晉成,乃是太子嫡親的表弟,太子定是尋他去了!
然而,衛所駐地守衛森嚴,不可能隨便讓人出入。李延朝想要繼續「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太子的馬車後面走,恐怕是不可能的。
不過不要緊。李延朝心裡想:他只是需要知道太子在哪裡落腳罷了,並不是立刻就要對太子做什麼。能知道太子去了何處,也就足夠了。
他讓車夫將馬車停在衛所駐地外頭的路邊,遠遠看著那輛馬車與一眾護衛駛進了駐地,盤算著這地方距離上元縣衙也不是很遠,他是不是繼續讓這輛馬車送他回去,然後派人來此監視呢?
正在他尋思的時候,在他的視線範圍內,目標馬車停了下來,接著有一名護衛翻身下馬,上前掀起了車簾,似乎要請車裡的人下來。
李延朝有些緊張地盯住了馬車的方向,看著那曾經在鎮上太子居住過的宅子門口見過一回的斗篷又一次出現了,他便知道,這人定是他所關注的太子了。
然而,那人下車後站定,卻顯得比身邊的護衛矮了兩頭。李延朝不由得心下一頓,拼命回憶著太子的身高,心裡正奇怪是怎麼回事。那穿斗篷的人便轉過身,朝他這邊看了一眼。
李延朝差點兒沒跳起來。怎麼會是趙陌?!遼王世孫趙陌,不是一直住在金陵城裡麼?他隨永嘉侯秦柏一家居住,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鎮上?!況且馬車裡的人應該是太子才是,怎會變成是趙陌呢?
李延朝不肯死心,存著幾分僥倖心,盯著接下來下車的人是誰,興許,太子還在車裡,只是把斗篷借給趙陌穿呢?
結果再次讓他失望了。跟在趙陌身後下車的,是個高壯男子,看打扮象是一位護衛或家僕。除他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下車了。
李延朝真的不敢相信太子不在馬車裡,他明明記得在宅子門口的時候,見過的那名穿斗篷的男子,並沒有趙陌這麼矮小!那是個正常身高的男子。如今下車的人貨不對版,難不成是中途換人了?
是了,他有好幾次跟丟了馬車,若是期間有人把太子安排到別的馬車上,再撥幾個護衛隨行,趙陌則換上太子的斗篷上車,騙他繼續跟蹤……這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倘若實情如此,那只能說明一件事:太子早就發現了他在跟蹤,因此才會來這麼一出調包計,目的就是為了將他引開!
李延朝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命那車夫:「快走,我們趕緊離開這兒!」他可不能讓黃晉成有機會來抓他一個現行,只能儘快走人。
破馬車才調過頭來,還未來得及跑,數名衛兵便呼啦一聲圍了上去,喝令車上的人下來。車夫嚇得腿都軟了,伏在地上求饒。李延朝也是一頭的冷汗,面上卻還要繼續裝模作樣,板著臉說出自己的身份:「大膽!我是上元縣令,你們想做什麼?還不快快退開?!」
他話剛說完,還真有兩名士兵退開了,不過不是讓出路來讓他走,而是在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的黃晉成讓路。
黃晉成冷著臉,慢慢踱步走了進來,似笑非大地看著李延朝:「又見面了,李大人,看來……你挺有膽子嘛。」
李延朝心下一顫,面上卻還是那副冷傲模樣:「僉事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下官聽不明白。下官只是想要遊覽城中各處名勝,偶然路過衛所罷了。」
黃晉成冷笑了一聲,回頭望去。趙陌披著那件令人眼熟的斗篷,微笑著對身邊的金陵知府道:「知府大人您瞧。我倒是願意給您面子,您帶他來給我賠罪,我也不曾為難他。結果他就是這樣對我的……他竟一路從鎮上跟在我馬車後頭,一路跟著進城來了。他到底還想要做什麼?!」
金陵知府的臉已經黑得跟鍋底有得一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