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塘竹海的別業占地極大,足有幾百畝,但別業住宅主體大概也就是一千來平方米左右。它建在一處緩坡上,兩側與後方皆是密密的竹林,前方倒有一片開闊地,種滿了花草。站在宅子的前院廊下,可以清楚地看見不遠處九龍湖的美景。清風徐來之際,欣賞著湖光竹影,這景致也足可醉人了。
別業內部院落重重,全部都有寬大的抄手遊廊相連接。人走在廊下,不必經過露天的地兒,就能走遍全宅。在下雨下雪的天裡,這樣的設計猶為實用。這宅子與尋常宅院相比,不但格局方正寬敞,門窗都顯得更大些,可以讓清風儘可能多地吹進室內,使屋裡顯得十分涼快。但由於屋子四周有遊廊團團圍住,倒也不擔心風雨來襲時,會透過寬大的窗子,吹進屋裡,打濕屋中的物什。
至於屋外的遊廊,秦含真留意到廊檐下、廊柱上都有平整形成一條直線的凹槽,問了別業里侍候的人,才知道後宅庫房裡放著整整三庫房的紙糊的活動窗頁,隨時可以搬來卡進這凹槽中,把四面透風的遊廊變成密封的內廊,冬天下雪的時候,就不必冒著風雪出門,同樣繞著遊廊便能走遍全宅了,方便得很。這古人的智慧,還真是不可小覷。
宅子寬敞通風,家具雖然不多,但應該有的都有了。宅前屋後的院子裡,也種了不少花草,還意思意思地堆了些湖石,挖了池塘,養了荷花游魚,雖說景致一般,但光是周圍的竹林湖景,已足可怡人,倒也不必強求這設計院落的人品味有多高。
除了這座主宅,別業範圍內還有許多旁的附屬建築,比如湖邊有小碼頭,碼頭裡繫著小船,可供住在這裡的人泛舟湖上;沿著湖岸也建了一溜兒竹廊,可讓人在裡頭慢慢行走觀景;竹林中,附近山坡上,隔著不遠便有一處小小的草亭,供人歇腳,等等。這一片地方都是主人家的私家保留地,連蛇蟲鼠蚊一類的都經過清除,更別提有其他人家了。別業中男女僕從住在離主宅有百尺遠的排房裡,最近的鄰居家要在三里開外。那裡圍著別業建有兩人高的土牆,將外人擋在了這片清靜的山林地之外。要到最近的村鎮市集,那至少要走上五里路了。
這確實是一處清靜的避暑好去處。不過在主人家看來,也許還略嫌偏僻了些吧?怪不得主人一家寧可去杭州西湖避暑,也不來這石塘竹海。
不過秦柏對這裡倒十分喜歡。他一看那屋前屋後一望無際的竹林,就立刻喜歡上這個地方了,還忍不住吟了兩句詩呢。秦含真離得有些遠,沒聽清楚他吟的到底是什麼,只覺得不是平日裡聽熟的詩,大約是他自個兒作的,吟誦這竹林的景致。吳少英還與他唱和,也吟了幾句。
秦含真自問不是那等雅人,只拉著趙陌去四處轉亂,看著宅里宅外的景致。她最喜歡這地方的,就是四周都是主人家的私地,沒有外人,她可以放心在附近亂跑亂走,也沒人攔她。天知道,除了在秦莊上,象這樣能讓她自由走動的地方真是少之又少。但秦莊到處都是住宅與族人,在承恩侯府里,也隔著重重疊疊的院落,又有許多丫頭婆子在,哪裡比得上這處別業視野開闊,人也少?果然是一處散心遊玩的好地方!
秦含真與趙陌四處參觀。別業中有主人家留下來侍候的婆子,柔聲向他們介紹四處的好景致,有許多外人看不出來的好處,別有一番野趣。若有什麼地方不足,那大概就是這裡的蚊子也挺多。不過秦含真來前就準備好了驅蚊香藥,並不懼它。
婆子又說起竹林中有竹筍可挖,說比別處的新鮮可口。秦含真被她說得起了興致,忙問:「我們借住在此,也可以挖筍來吃嗎?」
婆子笑道:「這有什麼?這裡有幾萬畝的竹子,貴客還能把林中的竹筍都挖盡了不成?不怕您笑話,只怕您就算是真把竹筍都挖盡了,只要別燒了竹林,過上幾個月,林里又有許多新鮮竹筍長出來了。」
秦含真笑著說:「那還真是方便得很,說得我也想要一處竹林了。」
趙陌眨了眨眼,道:「我去年去湖州的時候,也在那邊見過一大片竹海。因此那邊盛產湖筆、湖紙。這裡既然也有這麼一大片竹林,只挖些筍吃吃,卻是可惜了。」
婆子道:「除了竹筍,我們這裡的豆腐也是極有名的,貴客盡可以嘗嘗。我們比不得湖州那邊又是紙又是筆的,但有意思的竹製品也有幾樣。林中到處都是竹子,貴客若想做些什麼,附近村子裡和鎮上都有篾匠,您只管傳了來吩咐他砍竹子做去,包管能令您滿意。這些篾匠除了平日裡做些小玩意兒,拿去市集上賣,也沒別的營生。若貴客一時高興,打賞他幾個子兒,才是他的造化呢。」
秦含真聽說還有這樣的配套遊戲項目,興致更濃了,便與趙陌商量著,是不是要提前做幾個河燈、燈籠什麼的,好預備七夕、中秋時賞玩?
本來他們一家是預備要回京城去的,但現在梓哥兒剛來,這麼快就走太可惜了。況且父親秦平南下之前提了母親關氏遷墳之事,他們總要等到關氏的靈柩從西北運過來,擇吉日葬入祖墳中,再祭拜一番……怕是要折騰到明年開春,才說回京的事了。不過他們家如今在京中也沒什麼要緊事務,在外頭多玩上半年,也沒什麼妨礙。
秦含真與趙陌一邊商量著,一邊折回正院上房。牛氏也才參觀過正院,對這地方的乾淨程度還算滿意,正叫了在此處侍候的婆子來問宅子裡的情形,見孫女與趙陌回來了,忙叫他們坐下吃些茶水歇歇:「坐了這半天的馬車,廣路又是一路頂著大太陽騎馬過來的,你們不熱、不累、不渴麼?一進門就瞎逛去了,連杯水也想不起來要喝。我瞧他們這裡的茶倒有些滋味,比咱們在金陵喝的更合口些。這屋裡風也涼快,你們快坐下歇歇吧。廚房已經在做午飯了,聽說有新鮮的筍和魚。」
秦含真探頭看了看碧紗櫥里竹榻上躺著的梓哥兒:「梓哥兒這是怎麼了?難道真中暑了不成?」
牛氏嘆道:「我哪裡知道?他剛進來時還挺高興的,拉著夏荷屋前屋後地亂轉,精神還不錯。但轉完回來,又是這副蔫蔫的模樣,我怕他真的是路上熱著了,就叫他在裡頭躺著歇息。一會兒吃過飯,給他吃一丸清心丹,看看情形再說。也不知附近哪裡有好大夫,若是有,請來給他診個脈才好,看是不是真的病了。」
別業的管事婆子道:「回稟貴客,這附近卻沒有什麼好大夫,鎮上有個小藥鋪,裡頭的掌柜倒懂些藥理,平日裡給人抓些治頭疼腦熱的藥還使得,給貴客家的小公子診脈,只怕他有膽治,我們還沒膽請呢。」
牛氏聞言,不由得發起了愁。
秦含真便道:「祖父也懂些藥理的,方才下車時,他不是給梓哥兒把過脈了?說梓哥兒並沒大礙?我看梓哥兒就是想他的小夥伴了。這地方再有趣,沒人陪他玩,又有什麼意思?早知道是這樣,早上他在莊裡跟彰哥兒、祺哥兒他們告別的時候,哭得那麼慘,我們就索性把彰哥兒一起帶來給他做伴好了。反正四房的克文叔克文嬸也都是樂意的。」
牛氏嗔道:「那怎麼能行?再過幾日就是彰哥兒祖父的大壽了,他做孫子的怎能不留下來給老人賀壽,反跟著咱們出來遊玩?」不過她心裡到底還是疼孫子的,也不忍見他再情緒低落下去,便道,「等到了你叔祖的壽辰,我們還要打發人去送禮賀壽呢。到那時候,跟彰哥兒父母說一聲,等你叔祖壽辰一過,咱們的人就把彰哥兒接過來好了。祺哥兒卻是不成的,他是宗房宗孫,輕易離不得莊中。」
即使只有一個彰哥兒,也足以讓梓哥兒高興起來了。他總算有了精神,臉上也有了笑模樣。
秦含真見著就笑著輕戳他的腦門一記:「什麼時候學會了做怪?既然想念你的小夥伴們,明著跟祖父祖母說就是了,在這裡裝出難過的樣子,倒惹得祖母心疼。」
梓哥兒被她說得滿臉通紅,低著頭小聲說:「我不想多事的……只是有些想念哥哥們。其實過兩日就好了。」
秦含真笑道:「你這才分別了半天,就這麼想你的小哥哥們了。將來我們回了京城,你可怎麼辦?難道要把你留下來跟他們在一起嗎?」
梓哥兒竟然也一臉天真地對她說:「那樣也挺好的,跟哥哥們在一起讀書玩耍很有意思,只是那時我就要想念祖父祖母了。」
秦含真眨了眨眼,忍不住「嘖」了一聲。
秦柏坐在窗外廊下,正背著手與吳少英一邊納涼,一邊閒談,聽見孫子在屋裡說的這番話,沉默了許久。
吳少英低聲對他道:「老師,學生方才說的,並非無的放矢。梓哥兒雖是小孩子家,卻十分聰明,對身邊人的善意惡意看得最清了,只是他年紀小,羞於向長輩提及罷了。京中侯府人員繁雜,對他的身世多有議論,即使過了幾年,外頭流言漸歇,但下人們還是免不了要多議論的。哪怕老師與師母管家嚴厲,不許家下人等提及,外人的嘴又如何堵得上?況且梓哥兒是個男孩子,日後也不可能就待在內宅不出門了。他要求學、交友、科舉考試,哪一樣不需要與外人來往?流言險惡,他一個孩子,能受得住麼?」
秦柏輕嘆一聲,還是沒有說話。
吳少英又繼續道:「相比之下,秦莊倒是要單純得多了。莊上的族人多有仰仗老師的地方,斷不敢對他有所怠慢,況且還有交好的族兄弟與他做伴。他在族學裡求學讀書,將來考童生試,也要在原籍考。等到他需要回京去的時候,已經長大成人,哪裡還懼那點流言蜚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