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京城。
穹天之上,雲雨盡消,因為文道碑而牽引出來的浩然正氣雨,也徹底的消散,金燦燦的雲朵呈現在蒼穹間,被夕陽最後的餘暉,給投射的宛若鑲上一層絢爛金邊。
天慶殿,殿前白玉廣場上。
密密麻麻的遊行隊伍寂靜無聲,大家都在喘息著,眼眸通紅,盯著布滿裂痕的擂台。
偌大白玉擂台,似是遭遇到了什麼恐怖的踐踏,裂痕密布,沒有任何一塊磚石還是完好。
儘管遊行隊伍中的學子們都不是登上拳擂的武者,但是,他們因為被李佩甲牽引了浩然正氣,所以,實際上都隱約間參加這一場對抗大朝師的比斗。
他們的心神被牽引著,跟隨著李佩甲和大朝師的交手而起伏不定。
而最終一戰的結果,則是定格在了那一副畫面中。
所有人都鴉雀無聲,盯著拳擂上,盯著被曹滿一拳貫穿胸膛的李佩甲。
差距,依舊是存在。
勝負也立分。
李佩甲終究還是敗了,哪怕他用盡了全力,哪怕他參悟了文道碑,牽引了浩然正氣,可依舊還是打不過曹滿。
但是,李佩甲和曹滿,二人皆笑。
李佩甲笑,是一抹釋然,因為他拖住了大朝師曹滿,履行了與趙鞅的承諾,沒有讓曹滿回身支援皇帝。
而趙鞅也的確是完成了刺帝之舉。
至於到了後半段,神秘強者降臨他的身軀後,李佩甲在意的則是酣暢淋漓的戰鬥,因為他看到了戰勝曹滿的希望。
儘管,這希望最後被曹滿無情碾死,但這一戰,李佩甲很開心。
他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煥發出全新的生機,他曾經沉寂的武道,於此刻復甦!
曹滿也笑了。
他的笑,則是因為這一場戰鬥,讓他頗為有些痛快。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在武皇擂上,這麼痛痛快快的戰鬥了,基本上來挑戰他的武道家,實力都太弱,曹滿都無需動用實力,就能輕鬆鎮壓。
而今日,李佩甲牽引出了陸茫然之魂,這一戰……讓他感受到了壓力。
讓他很痛快。
儘管,李佩甲還是敗了。
儘管,那陸茫然一抹魂,無法長存於天地之間。
但是,曹滿已經感覺很滿足。
他常常和自己的徒弟曹天罡說,沒有對手的寂寞,是高處不勝寒的寂寞,那種寂寞讓人很不舒服。
事實,的確是如此。
曹滿的確渴望人族出現一個能與他一戰,讓他惺惺相惜的存在。
撕拉。
曹滿自李佩甲的胸口中抽出了手。
李佩甲在他眉心叩下的一指,難得破開了他的皮,讓他迸濺出了血。
曹滿已經很多年沒流過血了。
「不錯。」
曹滿看著胸膛被他貫穿出個窟窿,不斷灑落鮮血的李佩甲。
李佩甲面色蒼白,跌坐在地上,他的身上,人皇氣開始不斷涌動,一點一點的修復著他胸膛上的傷口。
到了五行境武道家,五行輪轉,生生不息,人皇氣便蘊含了治癒的效果。
除非像趙鞅那樣,強行突破六合境,讓自身經脈損毀,血肉中的精華枯竭以外,一些皮肉上的傷勢,都能被人皇氣所癒合。
這是五行境武道家的特殊之處。
曹滿沒有下死手,事實上,曹滿對於來挑戰他的武道家,從來都不曾下死手。
都會留一線生機。
很多人之所以能活著走下擂台,皆是因為如此。
但是,有的武道家,登擂挑戰,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回去。
一如葉子梅的父親,當初挑戰曹滿,便是帶著死意而來,那揮出的一刀,破開了曹滿的勢,但是也是融入了全部的生機。
李佩甲面色蒼白,咳血不斷的看著曹滿。
而曹滿沒有看向李佩甲,則是看著他頭頂之上的那傳武殿,以及傳武殿中的神秘身影。
曹滿微微揚起頭,夕陽自雲端之後投射而下,照耀在曹滿一席紫袍身上。
皇帝的死去,似乎讓曹滿身上的枷鎖,開始褪去。
曹滿盯著傳武殿,眼眸中帶著一抹狂熱,狂熱中帶著一抹戰意。
「閣下便是……傳武者,祝融?」
曹滿道。
那一次,傳武殿躍然上雲海,嚇退異族諸多強者的畫面,讓曹滿記憶深刻。
「閣下是從人皇時代遺留下來的存在嗎?」
曹滿問道。
底下,李佩甲也是仰起頭,看著傳武殿,眼眸波動劇烈。
這位突然降臨他身軀的神秘強者。
傳武殿……
若非有傳武殿,李佩甲根本無法藉助文道的力量,接引天地間的陸茫然之魂,短暫的踏入六合境,與曹滿斗到如此。
那等強悍的手段,簡直神乎其技,讓李佩甲驚嘆。
方舟端坐在傳武殿內。
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淡定與從容,沒錯,方舟一點都不怕,甚至還想笑。
此時此刻的傳武殿只是投影,他方舟也是投影。
你曹滿哪怕出手,也打不到他。
所以,方舟有什麼好怕的?
故而,方舟顯得愈發的平靜與淡然,於傳武殿內,維持著該有的眼神所該有的演技,眸光深邃,猶如星辰輝映,對視著曹滿。
一人立於擂台,一者懸於九天。
像是凡人與天人的對峙。
曹滿的問話,方舟未曾回應,因為這個問題確實不好回答。
所以,他不回答,讓曹滿去猜。
曹滿怕是猜破腦袋,都想不到傳武者祝融,竟然只會是個少年。
曹滿深吸一口氣,身上的紫衣大袍驟然鼓脹起來,整個人的身軀都宛若挺拔了不少。
他一步一步,凌空而立,天地間仿佛有了一座無形的階梯。
托著他,登天直上,與傳武殿對視。
他盯著傳武殿裡的人影,緩緩抬起手,磅礴無比,浩浩蕩蕩的人皇氣自曹滿身軀中涌動而出。
「敢問前輩,可否與曹滿一戰?」
曹滿肺腑中有氣洶湧蓬勃,問道。
話語一出,磅礴的氣勢,宛若排空的巨浪一般,朝著四面八方不斷的宣洩,不斷的轟鳴,猶如山峰砸落,瀚海浮沉。
底下,跌坐在白玉擂台上的李佩甲,呼吸急促,眼眸中卻是閃過不可置信。
這才是曹滿真正的實力嗎?
之前與他初步跨入六合境的他對戰,竟是全力都不曾出。
曹滿目光灼灼,渾身氣息仿佛燃燒,煌煌人皇氣,竟是滾沸,像是與天穹上夕陽間的雲彩爭相呼應。
這股仿佛引動天地大勢的力量,卻是絲毫不弱於燃了靈魂創文道的陸茫然分毫。
而曹滿卻是正直當打之年,一點都不曾衰退的樣子。
曹滿不用刀,不用劍,不修文,只煉雙拳,走的是以力證道的路子。
這一走,卻是走到了如今人間武夫的極致。
方舟端坐在傳武殿內,半點畏懼都沒有,曹滿要戰……他方舟也戰不了啊。
他方舟,現在還弱小,待得有遭一日上青雲,自是會與你曹滿戰一場。
但是,不能弱了氣勢,哪怕如今的方舟距離曹滿的境界,還差的遠,但是,方舟也不能被曹滿給嚇破了膽。
如今的他,是神秘的傳武者祝融。
天地一片寂靜。
曹滿的叫戰之聲,激盪於整個京城。
哪怕是天慶殿前,忙著接管皇朝的懷王慶懷,都忍不住仰起頭,看向天穹那驚世畫面。
人間一武夫,敢叫板天上人。
也就只有曹滿敢做到如此了。
此時此刻,皇宮深處。
那位皇族的老祖宗,則是眯起眼,遙遙眺望著天穹的畫面。
曹滿他知道,很強的一後生。
讓曹滿跟那神秘前輩叫板去吧,兩個傢伙都不是好對付之輩。
哪怕是精通古武的皇族老祖,對上曹滿也沒有十全的把握,對上那傳武殿中的神秘存在,就更不用說了,僅僅一個眼神,就讓他心悸。
人皇的神秘失蹤,乃是天大的秘密,從流傳下來的古武典籍中,這位皇族老祖捕捉到了蛛絲馬跡,揭開之後,讓他徹夜難眠,後背冷汗涔涔。
所以,他很清楚這些從人皇時代流傳下來的強者有多麼可怕。
那早已經是「非人」的程度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哪怕是被一柄柄長刀架住脖子,渾身染血的趙鞅也是目光灼灼的盯著。
雖然如今的趙鞅已經是個廢人。
但是,他的眼力猶自存在。
會打起來麼?
大概率是不會。
叫板天人,也就曹滿敢。
趙鞅終於明白自己和曹滿之間的差距在哪裡了。
方舟平靜的看著氣勢震盪,仿佛一頭甦醒的恐怖巨虎的曹滿。
他於傳武殿中緩緩起身。
僅只是這麼一個動作,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曹滿眼眸一縮,有狂熱,有緊張,更有無邊的期待。
然而,那人影踱步,身形愈發的模糊。
「吾之肉身躍然於天地之外,此不過為肉身投影,非是真身入人間,要戰,卻也戰不得。」
「不過,你曹滿乃人間第一武道家,青城之戰,獨立於天外,攔阻異族諸族強者,的確不凡。」
「吾,很欣賞你。」
人影緩緩開口,聲音浩浩蕩蕩,傳盪在偌大的城池。
一時間,引起無數的譁然之聲。
許多人錯愕,似是聽到了不可思議的秘辛。
青城之戰,曹滿原來早就到了?
而是在天外攔阻異族強者入境?
這麼說來,曹滿於青城戰事,也是有大功?
這是不少人所不知道的,一葉障目,說的便是世間的人,畢竟許多人默默出手,默默付出,並不會全天下的嚷嚷。
大慶邸報雖然能知天下事,但是雲海之上的天上事,卻就無法察覺,故而報道也有所偏頗。
曹滿對於底下世人的譁然不以為意。
他從來都不在乎世人的謾罵與詆毀。
他在意的,只是那傳武殿中的存在,是否會與他一戰。
而那神秘身影的話,則是讓曹滿非常的失望。
只是一道投影,非是真身入人間?
那可真是太遺憾,太可惜了!
他曹滿的一身修為,不是苦修而來,而是在戰鬥中成長起來,他曾於邊塞廝殺,他沐浴無邊獸血,他曾與異族拼刀刃,方是一步步成長為如今的天下第一武道家。
而如今,曹滿感覺自己遇到了瓶頸。
他想要打破這個瓶頸,需要更強大的層次戰鬥。
他曾去域界之外,欲要與異族強者一戰,但那些強者根本不敢入人間域界。
而他曹滿一旦出域界,便會遭受到異族至強的恐怖襲殺。
所以曹滿很遺憾,他卡在一個瓶頸,非常的難受。
今日,李佩甲與他一戰,讓他血液熱了起來,那陸茫然的一縷魂與他交戰,滿足了他心頭的渴望。
可惜,陸茫然並非全盛之際,只是天地浩然氣中存在的一縷魂,難以給他太大的壓力,而且,陸茫然的文道,還不夠完善,壓力不夠大。
「可惜,陸茫然已逝,文道未昌,這人世間文道難以給老夫足夠多的壓力。」
曹滿嘆了口氣。
所以,他更渴望的還是與傳武殿中的神秘強者一戰。
以力證道者,就是要無所畏懼!
哪怕傳武殿中的神秘存在,是人皇時代遺留的頂級強者,那又如何?
他曹滿,便是要戰天!
可惜……
打不起來了。
傳武殿內。
方舟似乎感受到曹滿那無邊的失落和遺憾。
方舟的嘴角抽了抽,真的是很不好意思,很想與你一戰,可惜,他方舟還太弱了。
方舟實際上,傳武傳多了,也發覺了曹滿的問題,他卡在一個境界上,難以突破,曹滿想要在戰鬥中找尋到突破口。
可惜,他方舟還不夠強。
傳武殿內,忽然有輕笑之聲響徹,一陣清風吹拂而來。
方舟的耳畔,忽而有一道聲音在縈繞。
「這後生是不是覺得文道不夠強,想要體味一把強盛的文道?「
方舟一怔。
他的身後,卻是有一道儒雅的人影展開紙扇輕搖。
「方寶,答應他,讓這後生準備好,三日之後迎戰。」
人影輕聲開口。
方舟眉毛不由一挑。
流浪詩人!
開口的是傳武書屋的屋靈之一……流浪詩人!
流浪詩人看向方舟,雖然縹緲虛無,但是輕笑道:「今日,我觀這人間學子們的熱血,他們的意志焚燒著虛空,讓我感觸頗深。」
「我曾想要尋一個傳承者,繼承我的道,那一日,在青城之上燃燒靈魂的那後生就很不錯,可惜……以靈魂開文道,落得了個身死下場,雖那後生氣魄無雙,卻無法承襲我的道。」
「不過,今日這場大遊行,讓我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我何故執著於將道繼承與一人?我思前想後,我曾落了下乘。」
「既然,此間有了文道,那便……讓文道大昌。」
流浪詩人輕笑。
聲音落下,整座傳武書屋都在轟鳴,都在震顫,都在金光漫漫。
方舟眼眸緊縮,盯著流浪詩人,對方在笑,有一種期待的笑。
許久之後,方舟頷首。
依舊保持著神秘與從容,他看向了懸空而立,叫板天人的曹滿,淡淡道:「三日後,吾魂將從天外歸來,與你戰一場。」
「莫要讓吾失望。」
話語聲不大,但是卻依舊縹緲。
皇城上空,懸浮著的曹滿,失落的曹滿卻是渾身一震。
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向傳武殿。
不僅僅是曹滿,整個天慶殿前廣場都在譁然,都在動盪!
文武百官,底下遊行的學子,哪怕是接手皇宮的懷王,甚至……那躲在皇宮深處窺伺的老祖宗,都心神俱顫!
迎戰了!
天人……迎戰了!
曹滿眼眸爆閃光輝,渾身紫袍鼓鼓蕩蕩,盯著傳武殿,盯著那神秘而古老的存在。
曹滿嘴角難以抑制的往上一揚。
體內的血液,甚至有些控制不住的沸騰。
恨不得時光飛逝,三日時間彈指便過。
不過,哪怕他曹滿是人族第一武道家,卻也得遵循時光的規則,慢慢等候三日。
曹滿於虛空中佇立,抱拳。
「那曹滿,便靜候前輩降臨!」
方舟端坐在傳武殿內,緩緩頷首,隨後,方舟抬起拳。
「聽聞你以力證道,自創武皇拳,既然如此,吾有一拳法,你且觀之。」
方舟不願認慫。
儘管面對曹滿的叫板,流浪詩人迎戰了。
但是,方舟依舊覺得自己不能慫。
心神一動,傳武書屋中,第一序列書架之上。
《人皇始拳》飄飛而來,在傳武殿內金光萬丈,最後落入方舟手中。
方舟緩緩翻頁,磅礴拳意自書冊之上漫入他的體內。
隨後,方舟於傳武殿內,握拳,起手。
轟!!!
凌空而立的曹滿,眼眸驟然一縮。
在傳武殿內那神秘存在,握拳起手的剎那,便感覺到一股鋪面而來,浩浩蕩蕩的拳意!
那股拳意,讓曹滿有種夢回上古的感覺!
嘩啦嘩啦嘩啦!
曹滿的衣袂在不住的飛揚,他額頭上泌出了汗珠,他的眼眸中映照著傳武殿內那道神秘的身影。
他紫袍鼓盪,雙拳起手,天地間的雲流,浩浩蕩蕩的匯聚於他的頭頂。
曹滿握拳,傳武殿內的存在亦是握拳。
兩人的拳意,仿佛在虛空中交織!
而傳武殿內,濤濤人皇氣匯聚,似是匯聚成了一道巍峨魁梧的人影。
方舟閉目打拳,打的便是人皇始拳。
一拳橫推,仿佛有魑魅魍魎於拳頭之上炸裂。
一拳再推,有山川湖泊於一拳之下湮滅!
一拳復推,似是漫天神佛仙妖,盡皆煙消雲散!
而曹滿的鬚髮飛揚,面色漲紅。
卻是在那傳武殿中的人影,橫推出三拳之際,似是連扛拳意,連退三步,從叫板天人的懸空。
被硬生生的砸落回了人間。
踩得擂台生生塌陷,四分五裂。
這是什麼拳?!
他的武皇拳,竟是被壓制,落了下乘!
待得曹滿震撼抬頭望去,那傳武殿中的神秘存在卻是輕笑著轉身……
轉身之際,傳武殿緩緩消散於天地之間。
只剩下讓曹滿靈魂顫動的縹緲聲音飄蕩而來。
「三日後,你這後生,休要忘了。」
曹滿滿頭大汗,一身紫袍都被浸染。
他眼眸中流露狂熱,盯著消失的傳武殿,以及消失的前輩。
抱拳,作大揖。
「曹某,恭候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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