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黑透了,外面狂風大作,妖獸齊嘶。如今的人間連四季也無法分辨,入夜後就氣溫驟降。
風衷挪來一團藤條擋住洞口,生了堆火,為了表示禮遇,還特地在這位未來左膀右臂的身下添了塊獸皮,順便又餵了他口血。
軒卿心塞死了,身體愈發好轉,元神卻遲早要被束魂釘摧毀殆盡,如果無法儘快回到本體,這具分.身會成為一具無魂無魄的空殼,而他本體的元神也將永遠無法完整。
偏偏風衷還用一種以上對下的語氣關懷道:「放心,跟著我你一定能活下去。」
軒卿懶得理她,闔目專心抽離元神去了。
奇怪得很,原本好好的,這會兒居然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元神像是被什麼牢牢鎖住了一般,怎麼也無法抽離,還總覺得額間一陣一陣的灼熱疼痛。
他霍然睜眼盯著風衷,莫非是她剛才用血畫了什麼的緣故?
風衷可不知他洶湧澎湃的內心,她已經在火堆旁躺下了。先前出去找的食物已經在躲避妖獸時全都丟掉了,此刻她腹中空空,只能用睡眠轉移飢餓感。儘管如此,她的心情卻是分外愉悅。
今天之前她還覺得自己就是個悲劇,莫名其妙從沉睡中醒來,卻從一個牛氣哄哄的上古大神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身體還縮水到了年少之時,只剩血脈里還殘餘了些許靈力。更可悲的是,原本應該繁榮昌盛的人間竟然荒涼至此,連個活人都沒有,只有妖獸猛禽在蹦躂……
不過現在不同了,有了這個神仙做手下,日子會好過許多,說不定還能助她早日擺脫凡體恢復神力。而她可以給他續命,以他所受的傷勢,離了她也活不了,此謂各取所需。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她隔著火堆瞄了瞄自己的傀儡,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狂風呼嘯了一整夜,直至天亮時分方歇。
風衷醒的很早,一睜眼卻見她的傀儡正盤腿在熄滅的火堆旁打坐,專心致志卻緊皺著眉頭,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她揉了揉臉,捂著叫喚的肚子站起身來:「看你這樣,料想神力能使用了,我餓了,你先去找點吃的來吧。」
軒卿睜開眼睛看了看她,站起身來往洞口走,雖然行動仍有些遲緩,但比起昨日不知道好了多少。
風衷很高興他如此聽話,親自為他挪開遮擋洞口的藤條,目送他飛掠而出時滿心的欣慰。
瞧瞧,有個神仙就是好辦事啊!
軒卿卻不是好心給她找吃的去的。
他先前一夜未眠,大半夜都在嘗試衝破桎梏,卻始終無法抽離元神。雖然可以召喚本體過來抽取元神,但這額間的禁錮不除恐怕也是徒勞。最後實在沒辦法,他決定乾脆出去作死折騰一番,等到再度奄奄一息,元神總能出竅了吧!
風衷在山洞裡等了很久也不見他回來,餓得發慌,連在洞中轉悠的力氣都沒了,後來實在忍不住了,還是決定出去找他。
外面天陰沉沉的,不見太陽露臉。她掐了掐手指,順著對傀儡的感應往前走,卻有種離他越來越遠的感覺。
這小子不是神仙嗎?神仙也路痴?
離開了藏身所在的那片山脈,視野越來越開闊,都是一望無際的荒原。為了防止突來的危險,風衷走得小心翼翼,除了她的肚子時不時咕嚕兩聲之外,幾乎悄無聲息。
足足過了約莫一刻的功夫,眼前出現了一片低洼的坑地,她停了下來。
看得出來這窪地原先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泊,現在乾涸見底,偌大的一個圓坑也就中間還余了一點水。窪地四周零落地生長著幾棵樹木,已經是半黃半綠的瀕死之態,上面掛著的果實一雙手就能數的過來。
那小子此刻就立在最大的那棵樹的頂端望著天發呆。
風衷餓得不行,墊起腳在樹上摘了幾顆果子,跑去水邊隨便洗了洗就一股腦塞進了嘴裡。
吃完後可算是好受點了,她走回樹下,仰頭看著軒卿:「喂,小子,你覺得你這一身血污站在樹頂很帥氣?」
軒卿沒理睬她,依然默不作聲地望著天。
風衷餓了這麼久,難免來氣,冷哼一聲道:「還不趕緊下來!」話音剛落,臉上驀地一涼,她抬手一抹,發現那居然是血,往上看去,那小子的手上似乎受了傷,此時鮮血淋漓,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趕緊下來!妖獸最喜血腥,你再這麼下去把它們引來了怎麼辦!」
分.身具有自我性格,就算保持著本體的思維和心理,表露出來的言談舉止卻大不相同。軒卿作為一個性情溫和的少年,心裡焦躁也只是默默看了她一眼,臉已經白寥寥的瘮人了。
站那麼高就是防止再被她救,傻子才下去呢!
風衷還要開口,忽而察覺出異常來,周圍似乎安靜的有些過分了。
她緩緩側過頭,三丈開外之處,一隻巨大的檮杌趴伏在樹幹後面,長毛虎爪,碧眼血口,獠牙外翻,看樣子早已暗搓搓地接近過來,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
檮杌是上古凶獸,早已不在人間活動,如今人間沒了人,它便又出來逞凶了。若在以往,這小東西就是給她做寵物都瞧不上眼,可現在她只是個凡人,倒要在它們的利爪下討生了。
她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左手背在身後掐指念訣,試圖召喚傀儡。
軒卿輕盈地躍在了她身前,卻只是平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便盤腿坐了下來。
他用實際行動告訴了風衷,他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她還是趁早從那個傀儡的夢裡醒過來的好,趕緊跑路保命要緊。何況他也不想對付檮杌,分.身的元神本就只是本體元神的一部分,加上之前他已經抽離了許多融回本體,如今這身體裡的元神所剩不多,對付這種級別的上古凶獸未必就有勝算。
反正他只想安靜的死一死,千萬別妨礙他。
奈何檮杌這種上古凶獸極具靈性,儘管風衷身無二兩肉,但她身上靈力散發出的鮮美氣息實在太過誘人,它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到了這個凡人身上,直接無視了軒卿。
風衷渾身緊繃,手指都快掐出淤青來了,口訣也念了好幾遍,她的傀儡卻依然穩穩端坐,絲毫沒有回應,甚至還朝檮杌伸出了受傷的手招了招,一副恨不得讓它趕緊來咬自己的模樣。
她心一橫,乾脆跳去了他背後,檮杌以為她要逃跑,驀地躍近一步,狂哮一聲,如狂風席捲,震耳欲聾。
風衷咬了咬牙,強忍著才沒跑開,就算跑也根本跑不掉,眼中看著那畜生越來越接近,心如擂鼓。
難道她今日就要葬身於此不成?
當年女媧大神以精血注入種子造就了她的降生,賜她姓名,賦她神力,讓她保人間生機繁茂。她至今還記得女媧大神不止一次對她說過的話:「有你就有生機,世間就有希望。」
而如今她卻成了這麼一副落魄樣,生機在何處?希望在何處?連個傀儡都操控不了!
「老娘還就不信了!我堂堂上古種神,會死在你這畜生口中!」她發恨般咬破手指,猛地往前一指:「起!」
指尖的鮮血滴入大地,催生出一株嫩芽,顫巍巍地在風中搖擺。眼前白影一閃,卿霍然起身,手中幻化出長劍,朝檮杌劈了過去。
震天的嘶吼傳了過來,檮杌根本沒把軒卿當做目標,所以這一劍未曾遇到任何阻礙,正中它胸腹,撕拉出三尺來長的一道豁口,鮮血炸裂,濺了二人一身。
檮杌吃痛大吼,一掌揮來,軒卿被拍倒在地,轟得揚起一陣塵煙。
他一劍逼退檮杌,迅速躍起,抬手摸了一下額間,方才那裡又開始灼熱疼痛,之後的行為便不受自己控制了,但比起吃痛,他更覺吃驚。
她剛才說什麼,種神?
風衷早已調頭朝遠處跑去,她已經感覺到只憑血脈里這點靈力要隨心所欲地操控傀儡還是很難,不可戀戰。剛才來的路上她注意到那邊有坍塌了的樓台遺址,堆了許多的亂石,興許可以利用一下。
檮杌記仇,立即朝她追了上來。
她掐指念咒,軒卿緊隨檮杌其後奔來,飛掠至它背上,一劍刺中它脊椎。
風衷心中一喜,繼續在前奔跑周旋,給他製造機會。
檮杌狂怒,嘶吼已經變成粗喘,哼哧哼哧的卻更加駭人,猛一甩頭將背上的軒卿甩了出去,居然直摔落到了風衷的前方。
軒卿悶哼一聲,撐著劍站起來,舊傷又起,生生吐出口血來,抬頭第一件事便是看向風衷。
風衷根本沒理睬他,直接越過他朝前繼續跑去。
臭小子,方才不是瞧不起我,當真以為我操控不了你!
脊椎受創讓檮杌的行動滯緩不少,搖搖晃晃像是隨時要摔倒,卻依舊不棄不舍地追逐著風衷,雙目通紅,看起來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她。
風衷跑到了亂石當中,那裡唯一豎著的拱門還在。她故意放慢了些速度,等到檮杌就快追上自己時趕緊念訣。軒卿立即被召喚過來,摟著她飛快地穿過了拱門。
檮杌自然緊跟在後沖了過來,但不比她二人的身形,衝進拱門就卡住了,前後進退不得,脊椎上的傷口被勒得鮮血汩汩而出,憤怒地狂吼掙扎,險些要把拱門給震碎了。
風衷道:「快!再吼下去把別的檮杌也吼來就糟了!」
軒卿拖著她站起來,飛身過去,一劍刺中它天靈蓋。
巨大的咆哮震得四周石塊飛落,風衷捂著口鼻連忙躲避。檮杌碩大的頭顱耷拉了下去,喘息漸停,終於不再動彈了。
風衷鬆了口氣,冷冷看一眼軒卿:「割塊肉下來帶著,跟我走。」
軒卿靠在檮杌的屍體上喘息,未曾動彈,直到額頭一痛,乖乖舉劍在檮杌後腿上割了塊肉下來。
風衷的腳剛才奔跑時被劃傷了,在前面行走時,鮮血落到地面,催生出了一路的嫩芽鮮草,但鮮血一干便又枯萎凋零了。
軒卿跟在後面,心裡隱隱激動。
前方的風衷冷不丁地轉過頭來:「小子,你對做我的傀儡很不滿?」
軒卿感覺已能說話,剛一張嘴,又聽她道:「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