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來日,那片地方已經捕殺不到妖獸了。風衷猜想大概已經將它們清除乾淨,便叫上軒卿去探尋水源。
軒卿攬著她自高處飛掠,下方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從那片窪地往前,土地乾涸龜裂的紋路漸漸淡去,有了零星的綠意,之後能看到三三兩兩的樹木,後來耳中赫然聽到了水聲。
二人循聲落在一處山谷里,四周生長著幾棵叫不上名字的樹木,腳下蔓延著一簇一簇的綠草,對面的山壁上流淌著一掛白練般的瀑布,雖然不湍急,卻源源不斷,落到下方形成了一汪深潭。
風衷小跑過去,蹲下身撩了抔水一飲而盡,萬分舒爽:「此地甚好,我們就在此建屋安居好了!」
軒卿耷拉下肩膀,沒弄錯吧,他還得伐木建房?
風衷太久沒見到這麼多水了,蹲在邊上玩水,半天也捨不得挪窩,衣擺都被濺濕了也不在乎,一面對軒卿道:「你去山頂看看是否安全。」
軒卿受她驅使,身體聽話地逆著瀑布朝上飛去,快至山頂時神力忽然耗盡,倉惶落地,險些摔著。
下方的風衷並未察覺出異常,他卻驚出一身冷汗,凝神探了探,束魂釘對元神的侵害從未停止過,看來已經要支撐不下去了。
風中瀰漫著一股甜香,他抬頭望去,山頂上只有些低矮的綠草灌木,山泉水從中間穿過,延伸去山崖邊傾瀉而下。泉水旁生長了唯一的一株樹,十分奇特,竟是火紅的一片,枝頭結了幾串果實。
待走近細看,發現靜靜流淌的泉水忽然冒出一連串的泡泡來,水面隱隱震動,似有什麼東西在下方怒吼震懾。
軒卿退後兩步,又仔細看了看那樹,恍然大悟,那竟然是窮桑樹。
他心中一動,忽然有了回歸本體的辦法。
躍下山去時,風衷正在水邊摘野菜,這么半天也只摘了一小撮,但比起其他荒蕪之處,這裡已經堪稱菜園了。
傀儡用順手了,人都嬌氣了些,她將那撮菜丟在軒卿手裡,懶洋洋地道:「回去再說吧,我餓了。」
軒卿心情正好,攬著她騰風返回,完全不用她催動傀儡術。
風衷訝異他這麼聽話,故意攀著他胳膊往他背上蹭:「等等,我要換個姿勢。」
軒卿竟也沒拒絕,甚至還託了她一把,腰肢柔軟,隔著一層天衣都仿佛能感受到肌膚的滑膩。
風衷伏在他背上,心情大好,她畢竟也不是鐵石心腸,這段時間這小子沒尋死覓活也沒反抗跡象,如今還配合的很,料想以後能和睦相處了。
晚上吃罷飯後,她在洞中忙著收拾東西準備搬家事宜,這才詢問起軒卿山頂的情形。
軒卿盤腿坐著,告訴她道:「我今日在山頂看到了窮桑樹,而且結了果實。」
風衷頓時睜大了雙眼:「當真?」
軒卿點頭:「凡人只要吃了窮桑樹的果實便可與天同壽。你想要恢復神力並非一日之功,倘若耗時日久,凡人之壽難以等待,豈非徒勞?」
風衷有些動心,再無心收拾了,將信將疑道:「那真的是窮桑樹?你沒看錯吧?」
軒卿從懷間摸出一片樹葉,輕輕一甩,送至她眼前:「你若不信,可以看一看這片樹葉,是不是窮桑樹的葉子。」
風衷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的確是窮桑樹的葉子。
軒卿朝前探了探身子:「我們明日去摘些窮桑果來?」
風衷皺著眉搖頭:「不妥,窮桑樹生長之處必然有窮奇守護,窮奇乃上古四凶之一,威力遠在檮杌之上。最麻煩的是它喜食元神,被其攻擊容易元神出竅,它便趁機吞食,連救都來不及救。我如今是凡人,只有三魂七魄,可你有元神,它會著重攻擊你,倘若你不敵,你我就全完了。」
軒卿溫和道:「你剛醒來不久,有所不知,窮奇早就被殺了,如今的窮奇只不過是陰魂一縷,只能寄身水中,威力大不如前,這正是千載難得的好機會。」
風衷垂眉沉思,忽然抬眼盯著他:「你小子為何這般為我著想?」
軒卿就知道她沒這麼好忽悠,正襟危坐道:「我自然是有條件的,我助你取得窮桑果,他日你恢復神力後要助我恢復如初。」他掃了一眼自己腰下,尷尬非常,臉也紅了起來。
風衷恍然:「原來如此,你放心,我若真能恢復神力,這應當難不倒我。」她沉吟片刻,將那葉子揉作一團,恨恨道:「那就明天去試試!」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得來的好地方,結果卻住不了,能不氣麼。
第二日一早二人就出發了。天陰沉沉的,自從妖獸少了之後,四周都安靜了許多,只餘風拂樹聲,沙沙作響。
風衷落在山頂上,一眼就看到那株窮桑樹,火紅的一片,甜香四溢,簡直要把她的心都給灼熱了。
萬年結一次的窮桑果居然叫她遇上了,這一定是女媧大神的安排!感謝女媧大神!讚美女媧大神!嗷~
軒卿在前方打頭陣,已經到了樹底下,並未見有任何異常。
風衷便也放心走了過去,立在流淌而過的山泉水旁,寬不足一丈的水面上時不時冒著泡泡,好似有什麼在其中隱隱震動,一圈一圈漾開漣漪,片刻之後,竟有一朵紅蓮從水中緩緩浮了上來,美不勝收。
她大感驚奇,不自覺彎腰湊近,忽然胳膊被用力一扯,如夢方醒,再去看水面,哪裡有什麼紅蓮,分明是一張血盆大口,還差幾寸便要咬向她的腦袋。
軒卿拉著風衷急急後退,水裡的東西已經竄了出來,黑乎乎的似一團霧,直至半空,唰的化作了巨獸,張開雙翅膀盤旋了兩圈,身形似牛,毛若尖針,通體火紅,雙目陰沉泛著紅光,尖嘯一聲朝二人俯衝而來,正是窮奇的陰魂無疑。
軒卿連忙推開風衷,幻化出劍去抵擋,哪知又忽然沒了神力,劍身陡然消弭,他揮了個空,胸口生生挨了一爪,血肉模糊,摔飛出去老遠,元神都險些被拍出竅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耳中聽見風衷在旁大聲呼喚他,聲音由低到高慢慢清晰,自己卻無法動彈。
窮奇又要飛撲過來,他的身體忽然自己動了起來,躍去一旁,扶地喘息,險險避開了一爪。
風衷鬆了口氣,好在及時催動了傀儡術,若是他的元神被拍出來,肯定會被窮奇一口吞下,那就完了。
「你怎麼了?若是不行,今日便作罷吧。」她已經看見剛才的情形,一邊提議一邊往遠處跑。
「無妨。」軒卿撐著站起來,慢慢往後退。
眼見他有所退避,窮奇盤旋一圈又鑽回了水中,只余頭露在外,放聲狂吼,威懾著生人勿近。
旁邊的窮桑樹被它吼得猛烈得搖晃了幾下,果實卻牢牢不掉。風衷看得糾結,她只想要一顆果子而已,一顆就夠了啊!至於這么小氣麼?
「咻!」她喚起軒卿注意,向他遞了個眼色,自己遠遠避開,試圖從窮奇後方繞到樹那邊去。
窮奇畢竟是陰魂,不同於檮杌,對於風衷身上那種充滿生氣的靈力是極其排斥的,所以視線一直緊盯著正前方的軒卿,利齒之間垂涎三尺。
軒卿的神力恢復了一些,手中又幻化出劍來,緩慢地來回徘徊,與之僵持著,眼睛時不時望一望天。
窮奇之所以躲在水裡就是因為畏懼日光,頂多還有一刻的功夫,太陽就會出來,他對此再清楚不過。只是沒想到這東西已經只剩魂魄了還如此厲害,莫非水裡有什麼幫手不成?
那廂風衷兜了個大圈子,已經繞到了窮奇的背後。她慢慢沿著水流方向接近窮桑樹,眼看就要唾手可得,一直盯著前方的窮奇猛地轉過了頭來,當即怒不可遏地躍出水面撲了過來。
風衷稍稍一慌便穩住心神,咬破手指在眼前一甩,血珠落在眼前,靈氣四溢,窮奇稍稍被逼退了些,萬分焦躁,徘徊低吼不斷。
只差幾步而已,她挪了挪腳,試圖趁這空隙衝去樹旁,窮奇勃然大怒,竟不管不顧沖了過來,形似癲狂,有種魚死網破的架勢。
風衷還未發動傀儡術,眼前白影一閃,傀儡已擋在了她身前,生生挨了一擊,悶哼一聲重重摔了出去。
窮奇猶不解氣,張開利齒咬向風衷,天上忽而傳來隆隆之聲,似有車馬奔騰而過,接著層雲撥開,陽光陡然照射了下來。
窮奇被日光一照,連聲痛嘶,身軀扭曲跳躍,倉皇奔向水邊,卻沒急著入水,竟霍然張開血盆大口將整棵窮桑樹吞了下去,而後便躍入水中消失不見了。
風衷連忙爬起來跑去軒卿身邊,餵了他口血,眼見他身上的血漸漸止住,傷口也開始癒合,才算放心了些,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問:「感覺如何?沒事吧?」
並未得到回答。
風衷感覺不對勁,他雙目雖然睜著,卻茫然無神,趕緊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也是毫無反應。她心涼了半截,伸指在他天靈蓋上探去,果然已成空蕩蕩一副軀殼了。
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窮奇果然拍出了他的元神。偏偏元神不是凡人可見之物,她連窮奇何時吞食了都不清楚。
元神的確不是凡人可見之物。此時在她的頭頂,就有一縷元神在徘徊,而後便扶搖直上,直達霄漢,扭曲擺舞,頗有些興奮的味道。
他成功了,所有的一切都計算的剛剛好,終於可以回歸本體了!
日光強盛,四周空寂,瀑布傾瀉而下嘩嘩作響,除了沒了窮桑樹之外,山頂上一切如舊。
風衷坐在原地沒動,直至日頭西斜,仍然一動不動,卻到現在也沒在意過窮桑樹沒了。
傀儡也坐了起來,看起來毫無異常,只是雙目無光,再也不會說話,亦不會思考。
雖然還是神仙之體,但元神沒了也就沒了神力,從今後與凡人無異,甚至連陪她說說話都做不到。簡而言之,他已經沒用了。
風衷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可不出五步便停了下來。
傀儡安安靜靜地坐著,水中時不時傳出窮奇的困獸之吼,只要離了她,天黑時分便是他消失之時。但她從誕生之日起,記住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萬物帶來生,而非死。
終究還是掐了掐指尖,傀儡立即起身朝她走來,衣帶當風,恍若昨日。
風衷牽著他朝前走,垂著眼輕輕嘆了口氣:「我好像連你叫什麼都還不知道呢……」
暮色四合,人間偌大,如今又獨剩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