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己,「……」
她回憶,這隻魔鬼級的九階魔方裴星星弄亂後就扔到了嬰兒床上,後面沒有其他人接手。筆神閣 bishenge.com
而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待在嬰兒床上的……
蘇己看向她已經進入熟睡中的兒子。
此刻正心滿意足地牽著妹妹的手,睡姿極規整,不像小嬰兒,只是頭微微靠向妹妹的方向。
看了有半分鐘,蘇己收回視線,不動聲色的將魔方重新打亂。
指尖一松,魔方掉進收納筐里,滾了一圈,穩穩地停靠在小筐中央。
蘇己回到化妝檯前繼續看她的醫書。
裴淮從浴室出來,手機里是助理們發來的二十四封待閱郵。
他穿著浴袍,一隻手摁著毛巾擦拭半乾的短髮,另一隻手在屏幕上滑動閱覽郵件。
郵件全部是由助理們發過來的,沈木那邊沒有消息。
孩子們已經睡了,太太在安靜看書,郵件需要去書房處理。
他看向太太那邊,「別看的太晚。」
最近太太休息的很少。
蘇己沒看他,視線仍落在手中的醫書上,她專注於一件事的時候唇線會微微抿起,就如同此刻的模樣。
「嗯,放心,」她淡淡應聲。
裴淮離開去了書房。
……
……
等裴淮結束全部事務從書房回來,已經接近凌晨一點。
房間裡只剩化妝檯前那邊的一盞昏暗小燈,太太並沒有聽話,手邊的書由一本變成三本,另外兩本她明明前幾天已經看過。
她穿著件黑色的絲質睡衣,從背影,能看到她纖薄的背和幾顆微微凸起的脊椎骨。
裴淮蹙了下眉。
他走近的腳步聲引起女孩注意,她身影微頓了下,頭往旁邊擺著的手機那兒偏了一下,似乎才注意到時間。
她摁了摁眉心,抬手合上那些書,回過身,看向他,「不看了,一起睡。」
裴淮一言不發地走過來,拉著她手腕,帶著她去了床那邊……
……
……
當天晚上,蘇己又做夢了。
她最近很少會做夢,上一次做夢還是預產期剛過的時候,她夢到醫院走廊,護士懷裡抱著兩個孩子。
當時她還在但想,兩個孩子裡到底哪個是她的,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兩個都是她的。
那天之後她再沒做過夢,她是真的不想再做夢了。
可偏偏今天,意識模糊之後,她又看到了畫面。
同樣的不詳,但不同的是,這次,她夢見了阿娘。
上一世的場景,阿娘知道自己已經登枯油盡的那天晚上,她說自己饞酒了。
蘇己打了阿娘最喜歡的桂花酒,村子裡原本就沒什麼賣糕點的地方,再加上那時整個村子都被瘟疫籠罩,人心惶惶,哀嚎遍野。
蘇己去山裡抓了只野雞,拔毛放血,一套流程正如她在《同居》綜藝歷史那樣熟練。
外面包上泥巴。
隔壁婆婆死了,她借用了隔壁婆婆的土窖烤熟。
她們的茅草屋亮著燭火,是阿娘在等她回來。
她去了許久,阿娘說不定已經等到不耐煩。
進屋的同時清理掉臉上哭過的痕跡,她朝後撥了下髮髻,抬腳邁進門檻。
木床上擺著張木桌,臉色蒼白的阿娘披著外衣,她坐在那兒,手肘支著桌面,手掌撐著額頭,視線垂著,她在打瞌睡。
是酒香和烤雞的香味將她叫醒。
蘇己在與她視線對上的同時就想轉身再出去,卻被徐明知叫住。
「我去溫酒,」蘇己背對著她說。
徐明知朝她招手,「別溫了,拿過來,阿娘等不及喝。」
語氣豪爽到、會給人一種已然大病初癒的美好錯覺。
蘇己腳步微頓,輕呼一口氣,折身邁上了阿娘的木床。
就算母女二人都很輕,木床依然發出「吱呀」的聲音。
她們很久沒睡過這麼潦草的床了,愣了一下,又同時笑了。
……
……
那夢的前半段無比溫馨,瑩瑩的燭火在兩人的臉頰旁晃動。
一共三壺酒,徐明知獨攬了兩壺,蘇己只撈到一壺。
母女二人只有在喝酒的時候才會互不相讓,弄不好了說不定還對去院子裡拉練一場。
蘇己後悔買少了。
但無奈這村子裡現在還能買到酒的地方實在太少,更別提這種家釀的桂花酒。
就算有,大多也都當做消毒藥劑使用,這還是蘇己前幾天親自教給村民的法子。
蘇己也很久沒有喝過酒了,喝到興頭上,母女二人那分外相似的爽朗笑聲,一圈一圈的從茅草屋李蕩漾出去。
路過的村民聽到,奇怪的直搖頭。
不是聽說徐夫人身染惡疾沒兩天活頭,怎麼還有心情笑得這麼開心
都以為是她們魔怔了。
屋內木床上的蘇己都笑出眼淚了,那眼淚停不下來。
這時的懷王還未出現,否則他若是看到,會心疼死。
徐明知也不避諱了,直白了當的交代後事,蘇己大多是聽她說,只是需要自己回答的時候才應一聲。
「好。」
「知道了。」
發現阿娘這幾年背著她攢下的私房錢還真是不少。
徐明知提議說讓她進宮的事。
蘇己今天是一定會答應她所有的要求,但在聽到這一條時,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阿娘不是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又何必花那冤枉錢讓我進宮。」
徐明知仰頭幹了手中那杯酒,酒杯磕在木桌上發出悶悶的響聲。
「就是因為沒一個好東西,所以反正都是要嫁,不如嫁個最有錢有權的狗東西。」
那話說的好不爽快。
別說,在當時,這思想真還算是相當前衛了。
蘇己搖了搖頭,「那您當初怎麼不去」
徐明知的回答令人匪夷所思,「你以為阿娘不想」
蘇己,「」
徐明知,「阿娘現在攢的金元寶就夠送你一個人進去的,你先去,多撈些銀兩,然後把阿娘帶進去跟你一起。」
「……」
蘇己啞然失笑,「您真是我親娘……」
她搖了搖頭,也答應了。
反正阿娘不在了,其他就都隨便了。
徐明知平時千杯不醉,這會兒身體虛弱,喝了一壺半就已經醉意明顯。
她問,「己己,你覺得阿娘是個怎樣的人」
蘇己靠著身後的木牆,一條腿伸直一條腿彎曲,手肘隨意的搭在膝蓋上,看著懶意橫生,「阿娘劫富濟貧,行俠仗義,寬容無私……」
「錯了,」徐明知搖了搖頭,打斷她的話。
「阿娘其實最是自私,」她說。
蘇己沉默地看著她,「……」
徐明知果然不需她發問,已自顧自的解釋起來,「阿娘在上個落腳地劫富,是為了給我的寶貝攢進宮的金元寶,阿娘在這個村子裡濟貧,是為了走後他們能幫你處理阿娘的後事,阿娘對他們寬容,是因為不在意,阿娘行俠仗義,是因為那些人想欺負我的寶貝……」
她字字、句句,不離她的寶貝。
蘇己斜支著額頭,「那阿娘對我好,又是為了什麼」
徐明知筷子在空氣里劃了一圈,最後同視線一起落向蘇己,「阿娘對你好,就是為了,你能好……」
這一句話,蘇己還是破防了。
提前建造出再堅硬的銅牆鐵壁,也在這句話面前潰不成軍。
她待人接物,盛名在外,可到頭來做的所有人都是另有目的,那目的是蘇己,而她對蘇己好,卻只是為她好……
蘇己扶額搖頭,「您不該這樣。」
徐明知看著她,「怎麼」
蘇己低著頭,「他們說,長輩在去世前都會做一些讓別人討厭的事,是為了自己走後,晚輩們能更容易忘記他們,可您反其道而行……」
徐明知筷子戳著面前的烤雞,正要開口,可蘇己抬眸,卻看到女兒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夢境在這一瞬急轉直下,心中巨大的黑洞,如一張憑空張開的網。
蘇己的心被朝四面八方地撕扯,仿佛最珍貴之物終於失而復得,、心中空缺終於被填補,但還來不及狂喜,便被告知其實只有時間期限的,而等你知道的時候,一切已經進入倒計時。
還來不及好好道別,就要看著活生生的人再一次、從自己眼前離開。
蘇己伸出手,手指卻直接從徐明知身體裡穿過,再仔細看了才知,阿娘從一開始,根本看的就是別處,對面坐著另一個她,一個古裝的她,而這會兒倚在木牆上的自己穿的是現代服飾,如面前的阿娘格格不入。
「阿娘……」
「阿娘……」
「阿娘!!」
裴家老宅的大床上,蘇己猛地睜開眼。
對著高高的天花板緩了許久,她才從剛剛那種巨大的情緒中抽離。
身上有些重,是裴淮緊摟著她的手臂。
偏過臉,月光下仍能看清他睡著後分外沉靜的五官輪廓,跟她兒子的睡顏如出一轍。
兒子長得更像她,但很多生活習慣、還有那些難伺候的「小毛病」,卻是跟裴淮一模一樣。
雖然,也挺可愛的。
她輕輕的拿走裴淮摟在她身上的手臂,起身,下床,又去往化妝檯那邊。
桌子上那隻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顯示現在時間是凌晨三點四十她收走化妝檯上那幾本書,沒開燈,而是開門去了其他房間。
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很輕,關上的聲音依然很輕,而在關上的同時,大床之上的男人仍然緩緩睜開眼。
他沒聽到抽泣聲,也沒有吸鼻子的聲音,只有旁邊枕頭上,被太太洇濕一片冰涼水漬。
他心疼到揪起。
**
裴淮的炎症基本無礙,蘇己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研究醫書上。
接下來的幾天,不管裴淮或早或晚幾點回房間,蘇己總會跟他一起熄燈入睡,但大約凌晨三、四點左右,又會悄悄起床去其他房間看書。
裴淮摸著枕頭,上面總是潮濕。
隨著給徐明知複診把脈的日子臨近,蘇己卻是比徐明知更加焦慮。
但她的焦慮旁人很難看出來,平日裡她依然會開玩笑,說著不著四六的話,雖然當媽媽了,仍然是那個被自家爺捧在手心裡慣著的小祖宗。
直到幾天後的中午,裴家餐桌旁,杜湄蘭看著她往日裡漂亮明艷的小兒媳此刻坐在那兒,一隻手拿著本書在看,另一隻緩慢且手機械的往嘴裡送。
肩胛處薄的跟紙片一樣。
女人表情一沉,「己己,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裴淮手中的餐具停頓片刻。
蘇己今天恰好穿了身黑t恤,她不動聲色地回,「沒有,黑色顯瘦,您看錯了。」
或許是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並沒有移走,且越發擔憂起來。
蘇己放下筷子,合起手中的書,起身。
那道視線恍然,隨著她向上。
蘇己抬了抬下巴,「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怎麼這麼快就不吃……」杜湄蘭的話戛然而止,顯然是受到某人的眼神提示。
等蘇己離開,杜湄蘭忙問裴淮,「怎麼回事我這才出差幾天沒在家裡,己己怎麼瘦成這樣她是沒吃好沒睡好還是月嫂人手不夠你到底是怎麼照顧她的」
她這次是真急了,語氣相當嚴厲。
而裴淮眉心陰雲鬱結,面對杜女士盤問也沒有太好的態度。
「這些事我會處理,」停頓幾秒後,他深按了按太陽穴,又道,「至於婚禮的事……」
杜湄蘭看向他,生怕自己小兒子又上次己己出車禍後那樣魔怔了一般,突然說些什麼要往後延期的話。
不過幾秒後,裴淮開口,這次不是要延期,他說,「儘量提前,越早越好。」
杜湄蘭不知原因,但好在不是說要延期,便口頭上應下了。
而幾步之外的迴廊那邊,聽到他們談話的蘇己,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了拳。
聰明如裴淮和蘇己,心中早就有了同樣的預感,只是很有默契的都放在心裡,誰也沒說,仿佛不說還只是猜測,可如果說了,便就真要成真一般。
不過在此刻之前還都只是猜測,直到飯桌旁、裴淮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因為要查一件事而連續消失了幾天的沈木。
「兒子,你也不吃了」杜湄蘭看著忽然起身的小兒子。
而裴淮只但應了一聲,便捏起手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