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陳凡的話,張文良順口說道,「大的小的不都一樣,既然你只愛吃小的,那怎麼不都做成小的呢?」
張覺民咬了一口飯糰,只覺得滿嘴油香,「嚯,還有臘肉?!生活條件挺好啊。」
隨即看向陳凡,順著張文良的話說道,「對啊,你這飯糰有的大有的小,應該不是一個人做的吧?要是我們不陪你來,伱還能把大的都扔了啊?」
陳凡聳聳肩,沒理會是誰做的話,慢條斯理地吃著飯糰,笑著說道,
「扔是不可能扔的,本來之前葉隊長就沒說讓人陪我去,所以這些飯糰都是我自己吃的,那樣也就無所謂大小。現在不是有你們在麼,總不能我吃著你們看著吧,那我自然就要挑挑揀揀了。」
張文良轉頭瞪著他,「我怎麼感覺像是吃你剩下的?」
陳凡咧嘴一笑,「你也可以反過來想,你們的大,我的小,是我吃你們剩下的。」
張覺民可不管吃誰剩下的,一個拳頭大的飯糰三兩口下肚,又從陳凡手裡接過來一個,連吃了兩個飯糰,才擺手叫停。
三個人都帶了水壺,吃完飯喝了口水,便在一旁蹲著抽菸,等著司機過來。
不一會兒,邊上一個穿著青色藍布工作服的中年人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還在大聲呵斥,「特麼的誰讓你們在這裡抽菸的,眼睛瞎啊,沒看見牆上貼的字?都滾遠一點。」
陳凡三人頓時愕然,這是被罵了嗎?
他回頭一看,好嘛,只見牆上貼著一張A4紙大小的紅紙,上面用毛筆寫著,「此處嚴禁抽菸」?!
張文良則眉頭緊皺,準備罵回去,他十幾歲就當上民兵連長,到現在七八年,除了家裡的長輩和大隊部的領導,還沒被人罵過,這人竟然敢罵他,這能忍?
可還沒等他開口,就被張覺民一把拉住。
這時陳凡乖乖地將菸頭丟到地上,站起來用腳踩滅,對著那人笑道,「不好意思,剛才沒看到牆上的字,我們不抽了。」
那人看到陳凡愣了愣,略帶著幾分猶疑,輕聲問道,「你是不是盧家灣的陳老師?」
這年頭國民身高普遍不高,尤其是南方地區,男的一米六幾、女的一米五幾,那才是常態,更低的也不少見。而男的超過一米七、女的超過一米六,個頭就算是比較高的,連找對象都更有優勢。
當然,更高的也不是沒有,但是在南湖公社這一片,像陳凡這種一米八的大個子,確實非常少見,再加上他長得白白淨淨,一張臉比電影演員還好看,這些特徵綜合起來,便能得出結論。
陳凡也沒感到意外,這條街上認得自己的人很多,也不差他一個。
當即笑著點點頭,「對,我是盧家灣的陳凡。」
那人略帶歉意地哈哈笑了笑,上前兩步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一下子沒認出來。」
隨即小聲解釋道,「我是司機,車上有油,那些座椅都是布的,還有駕駛室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機油滲出來,萬一要是碰上火星,一輛車立馬就能燒沒了。」
陳凡頓時恍然,趕緊道歉,「抱歉抱歉,我們不知道。」
旁邊還有點忿忿不平的張文良也直了眼睛,不敢再吭聲。他這個民兵連長是不差,但人家司機可比他厲害多了,號稱給個幹部都不換,更何況還涉及一輛汽車的安全,真要鬧起來,不管到誰面前,他都不占理。
等冷靜下來,他不禁瞟了一眼陳凡,心裡默默念叨「小怪物」。明明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被人罵卻一點脾氣都沒有,也真是怪了。
他卻不知道,陳凡哪裡是沒脾氣,而是打算待會兒找條狗,用一個飯糰買通,咬得那人七零八落。
當然,現在肯定打消了這個想法。
陳凡這時候也想起來,以前聽公司的司機說過,當年他的師父6、70年代在部隊裡跑長途貨車,第一條鐵律就是不許在車上抽菸,因為那時候的車基本上都是「傻大粗」,不多上機油,掰都掰不動,而上了那麼多機油之後,只要車子一跑起來,不管打掃得再乾淨,那機油也止不住地往外冒,整個駕駛室跟油桶似的。
那時候的機油可能和後來的機油配方不同,遇到明火,尤其是當火星落到座椅上,有助燃物的情況下,很容易被點燃。當年幾乎每年都有因為抽菸而引燃車輛的事件發生,後來嚴格防範,才逐漸變少。
開車不許抽菸,對喝酒倒是沒要求,只要不喝醉,怎麼著都行。
有些老司機甚至還有「上車三口酒」的習慣,因為那時候的方向盤沒有助力器,喝點酒有助於漲力氣,掌方向盤的時候更順暢。再加上那時候的車速度都不快,公路上也沒多少人,只要不喝醉,幾乎沒多大影響。
這也算是時代差異之一。
聽到陳凡的話,司機連連擺手,哈哈笑道,「沒事沒事,說開了就行。」
他隨即看了看他們三人,「你們這是要去縣城?」
張文良總算逮到機會說話,當即指著陳凡說道,「我們陳老師前幾天編了一套『急救手冊』,專門講怎麼緊急救人的,嘚啵嘚啵嘚啵」
陳凡在旁邊想攔著,硬是攔不住。
被人當面這麼夸,確實有些小尷尬。
那司機聽得嘴巴張開、大感驚異,等張文良說完,當即一把抓住陳凡的手緊緊握住,「哎呀,陳老師功德無量啊!這是為我們南湖公社爭光啊!」
連著兩句感嘆句,隨即不等陳凡說話,又立刻掏出鑰匙去開車門,「來來來,你們先上車坐著,我馬上就發車。」
陳凡倒是不含糊,立馬登上汽車,在副駕駛後面的位置上坐下,同時說道,「謝謝啊,不過還沒到兩點吧?」
張覺民和張文良也跟著上來,找位置坐好。
司機早已鑽到駕駛位,卻沒有坐下,而是從座位底下摸出一根Z形鐵棍,再推開駕駛室門下去,將鐵棍插進車頭裡面,死勁搖啊搖。
很快發動機就轟隆隆轉了起來。
陳凡有點懵。
不是,他只聽過拖拉機和卡車用搖把啟動的,原來連客車也是用搖把啟動的嗎?
發動機轉了起來,司機迅速抽出搖把,轉身將搖把扔進座椅下面,再上車關門,轉頭看了一眼陳凡,見他臉色古怪,便猜到他在想什麼,便笑著說道,「這種旅行車的發動機,用的還是卡車的那種,所以啟動方式一樣,都得用搖把。」
旅行車?
陳凡眼珠微轉,打量一圈小客車的內部,「這種車叫旅行車?」
司機點點頭,將車窗搖下來,笑道,「對,客車是那種很長的車,跟城裡的公交車有點像,這種短途客車都叫旅行車。
現在最好的旅行車,一個是上海客車廠的,另一個就是天津客車廠的『天津』牌620型,聽說他們廠有的車型可以不用搖把,可惜咱們這個不是,只是江南客車廠自己生產的車子,老得很。」
陳凡呵呵乾笑兩聲,好吧,沒用的知識又增加了。
這時在路口坐著的售票員蹭蹭蹭地走了過來,扒在駕駛室車窗上,對著司機喊道,「孟哥,還差好幾分鐘呢,怎麼這麼快就啟動啦?」
不喊不行,發動機聲音太大,說話聲小了聽不見。
司機孟哥往後指了指陳凡,「陳老師要去地委,有重要任務,我先送他去縣裡坐車,不就差那幾分鐘嗎,趕時間的早到了,不趕時間的讓他們坐明天的車。」
「陳老師?」
售票員扭頭就往裡面看去,頓時眼睛一亮,「喲,是陳老師啊,剛才沒看見,恕我眼拙,等你回來請你吃飯。」
陳凡笑著揮揮手,又遞過去一支煙,「麻煩了。」
售票員將煙夾在耳朵上,嘴角都咧到耳根後面,「這麻煩什麼。」
隨即後退兩步,將手一揮,「既然陳老師有重要任務,那就先走。」
陳凡卻趕緊說道,「不用不用,準點開就行。」
司機孟哥卻踩離合掛擋,一邊開著車,一邊說道,「沒事,待會兒他把鬧鐘調快5分鐘,不就準點了嗎。」
車子緩緩駛向路口,然後向東轉彎,發出一聲長鳴後,路上的行人迅速躲開,司機孟哥便狂踩油門,轟隆隆地往前衝去。
陳凡回頭張望,只見售票員正拿著鬧鐘擺弄,不禁目瞪口呆,這也行?
現在車上只有他們三個乘客,陳凡看著供銷社門市部、新華書店、國營飯店、衛生院、獸醫站、修理鋪、石頭坊等一家家單位被落在身後,不一會兒便開出鎮區,駛入一段兩邊都是菜園的公路。
司機孟哥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見陳凡滿臉好奇的樣子,笑道,「陳老師以前沒出去過?」
陳凡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沒有。」
後面張文良和張覺民相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裡的意思。
萬幸陳老師只忘了自己從哪裡來、路要怎麼走,各種各樣的本事倒是都記得。要是正好反過來,那他這個人基本上就廢了,什麼用都沒有。
孟哥又看了一眼後視鏡,說道,「這個地方是南湖蔬菜場,你別看他們都是種菜的,卻是地地道道的正式工,福利比好多工廠單位都要好。」
陳凡搓了把臉,莫名感覺有些好笑。
明明鎮子南北都有那麼多的農村,隨隨便便就可以採購到足夠多的蔬菜,卻偏偏還要建一家蔬菜場,他都不知道公社領導的腦迴路是怎麼長的。
穿過這片蔬菜地和零星的微型雞鴨養殖場,前方突然出現一個長坡。
陳凡看到長坡盡頭橫著的長堤,不禁說道,「這個是河堤吧?」
後面張文良正要說話,孟哥又搶先說道,「對,就是把你們盧家灣圍起來的那條河的河堤,前面就有個碼頭,從這個碼頭出發,可以走水路直接到縣城和地委,而且地委比縣城還近,因為這條河是個彎的」
聽著孟哥絮絮叨叨,車子陡然開始爬坡,陳凡隱約聽見張文良和張覺民兩個人都哼了一聲。
他回頭看去,只見兩人都臉色煞白、牙根緊咬,似乎正在面臨什麼險峻情況。
陳凡有些不明所以,「你們怎麼啦?」
孟哥聽到他的話,抬起頭看了一眼,笑道,「沒事,可能有點暈車。」
隨即喊道,「靠窗的小師傅,你把窗戶打開,會舒服些。」
好嘛,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後面兩個人姓什麼。
張文良立刻扒拉著窗戶往後推,一股風吹進來,他終於緩了口氣。
陳凡則趁機介紹,「靠窗的是我們的民兵連長,他十幾歲就當連長,本事很大。這位年紀稍微大點的,是我們生產隊的赤腳醫生,也是張連長的大哥。他們都是陪我去地委的。」
孟哥點點頭,笑道,「都是盧家灣的重要人物啊。」
客套了一句,他又說道,「要下坡了啊,兩位張師傅小心。」
張文良和張居民正要問怎么小心,那車子就猛地俯衝而下,剛才強忍著的不適,這時候頓時如同翻江倒海,再也忍耐不住。張文良猛地轉身,將腦袋探出窗外,剛才吃的兩個飯糰是怎麼進去的,現在就怎麼出來。
張覺民本來覺得自己還能忍,可是身邊的人一吐,他再也忍不住了。當即跑到另一邊將窗戶扒開,伸出頭就是一陣稀里嘩啦。
陳凡無奈地捂著臉,好嘛,張家兩虎集體出師未捷、半道吐暈。
出發前信誓旦旦地說要照顧好我,到底是誰照顧誰啊?
不過暈車嘛,也是沒辦法的事,身不由己、徒呼奈何!
孟哥倒是習以為常,控制汽車緩緩下坡,說道,「我看你們都帶了水,先用水漱漱口,再看看身上有沒有帶氣味的東西,拿著堵住鼻子,會舒服很多。」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等我們過了河,到對岸的青山公社,我在衛生院門口踩一腳剎車,你們去買點暈車藥,吃了就沒事了。」
陳凡這才注意到,車子停在一段坡道上,前方是滾滾河水,如果再往前,就必須要過河。
孟哥拉起手剎,猛地按了幾下喇叭,對面一艘輪船便傳來一聲汽笛聲。
他將手搭在窗戶上,轉頭對著陳凡笑道,「這個擺渡船是輪渡所的人在管,輪渡所跟水運公司不是一家,也算是獨立單位,不過他們只有這一條船,人也只有七八個人,他這個船是固定好的,連個舵手都用不著,算是個『小衙門』。」
說著他又轉頭指向盧家灣的方向,「要是這裡有客運碼頭,就可以坐船去地委,可惜,全縣只有縣城有客運碼頭,所以你們要去地委,還是要先到縣城。」
陳凡坐在位置上,左瞧瞧、右看看,見對岸那條輪船順著幾條鋼索,緩緩往這邊開過來,再看看黃河一般的河水,不由得大感新奇。
飛機、高鐵他就坐過,坐車乘船過河,而且是沒有動力的船,兩個時代加起來,這還是頭一回吶!
這段河面還不短,那輪船過了大約有5分鐘,才緩緩靠岸。
這是一艘擺渡船,看著就像是一座移動的浮島,除了通過鋼索的牽引,在兩岸之間來回活動,再沒有其他任何功能。
(就是這種,只有絞盤沒有駁船)
等渡輪停穩,孟哥立刻掛擋往前開,小心翼翼將車子開上去,穩穩地停在渡輪中間位置。
這時他才將車子熄火,把車門打開,轉頭說道,「陳老師、兩位張師傅,下去透透氣吧。」
張覺民和張文良如同被摧殘過的殘花敗柳,一路扶著東西下車。
陳凡也跟著下去。
到了下面,輪渡的邊角上,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正和孟哥聊天,「今天好像早了一點點啊?」
孟哥遞了一支煙過去,靠在欄杆上點燃,抽了一口,才擺出一副不值一提的樣子,指了指陳凡說道,「這是盧家灣的陳老師,」
話還沒說完,那人便滿臉驚訝地看著陳凡,「喲,陳老師啊,你好你好你好。」
人家這麼熱情,陳凡自然也很客氣地打招呼,又奉上一支煙。
至於張覺民和張文良,早已在一旁遠離車子的地方吞雲吐霧。
孟哥繼續說道,「陳老師是受到地委衛生局的特意邀請,去地委主持寫一本書。」
那人瞬間瞪大眼睛,「去地委衛生局寫書啊?」
孟哥完全沒注意到陳凡尷尬的表情,與有榮焉地說道,「可不是嗎,我跟你說,陳老師本事大,還懂醫術呢,編了一本『急救手冊』,」
陳凡在一旁站著,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艘渡輪可謂是南湖公社東來西往的交通要道,消息傳播能力比孟哥還強,只怕我人還沒到地委,要去地委寫書的消息就要傳遍整個孤峰縣了吧?!
5分鐘的過河時間,完全不夠孟哥發揮,等渡輪靠岸,他才意猶未盡地揮揮手,「我先送陳老師去縣裡坐車,等我回來再跟你說啊。」
那人立刻點頭,「那你快點,我等著聽下半截。」
然後才同陳凡揮手告別,「陳老師辛苦、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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