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薛府。
書房之內,薛紹穿著一件青衣襴袍,手裡捧著一隻袖爐,正坐在軒窗前,與一個胖乎乎的老者吃茶對弈。
老者比之前更加胖了些,明明睜著眼睛,但臉部的肥肉擠在一起,恁是只能看到一條縫隙。
如果柳妖姬豫王等人在此的話,一定對這位老者十分熟悉,他不是別人,正是多日不曾露面的安老頭。
至於他為何會出現在長安,又為何認識薛紹,沒人知道。
兩人默默地下著圍棋,半柱香之後,一向難逢對手的薛紹,竟然棄子認輸,朝安老頭拱手道:
「先生棋藝之高,晚輩心服口服。」
安老頭哈哈一笑,一邊收拾棋子,一邊對薛紹說道:
「公子說笑了,論圍棋造詣,老夫並不如你,方才公子執白子,戰術步步為營,攻守兼備,十手之後,老夫必定棄子投降,可偏偏公子只注重眼前的攻勢,容不下任何擋在面前的黑子,明知不可殺,卻非要殺之!」
薛紹嘴角淺笑,既不否認,也不贊同,修長的手指撫摸著袖爐,等著安老頭繼續說下去。
「而老夫能僥勝,只是從全局中窺得中庸之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大道。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老夫用黑子作餌,引公子白子入局,才能險中取勝!」
安老頭說完,薛紹不置可否,兩人看似是在討論棋局,實則是在就事論事。
「先生此來,莫非是讓晚輩收手不成?」薛紹索性開門見山地問道。
「是也不是!」
安老頭呵呵一笑,解釋道:「眼下即便老夫說服你們收手,東宮那邊也未必肯善罷甘休,武后那邊看似節節敗退,實則以退為進,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奉勸公子,要懂得未雨綢繆,早作算計!」
簡單的一句話,薛紹立刻從中嗅出了危機,他放下袖爐,朝安老頭深深地一抱拳:
「還請前輩賜教!」
安老頭滿意地點點頭,下意識地想捋鬍鬚,才察覺自己下巴光禿禿一片,早就沒鬍子了。
「賜教不敢當,老夫只是傳個話,正所謂『月滿則盈,水滿則溢』,既然目的已經到達,就該見好就收,就算收不了手,也該偃旗息鼓,擇日再戰,倘若一味地趕盡殺絕,只會適得其反。」
薛紹聞言冷冷一笑,頗為不屑地說道:
「先生此言差矣,如今太子理政,朝廷上下群臣擁戴,更有陛下撐腰,此時若不趕盡殺絕,更待何時?」
安老頭搖了搖頭,指著面前的棋盤,沉聲說道:
「天下局勢如同這棋局,黑白棋子俱在,才能形成攻守之道,自古帝王之術,乃是兼具陰陽兩面的中庸之道,當今天子的眼中,是斷不會讓白子獨留棋盤之上,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朝堂只有東宮一股勢力,爾等再不停手,那先期建立起來的優勢,必將蕩然無存,到頭來,朝堂又將掀起一股腥風血雨。」
薛紹聞言,陷入了沉默,如果就此放棄對武后勢力的清繳,說實話,他不甘心,拋開政治立場不談,僅僅在他個人對武后的仇恨上,也很難做到,於是出言駁斥道:
「先生說的不錯,可如今皇后專權,殺了多少良臣將相,我等出手反擊,又有何錯只有,況且,這也是為了維護大唐江山穩固,陛下難道就不能體諒嗎?」
「糊塗!」
安老頭瞪著眼睛大聲呵斥:「你們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後宮能擁有如此大的權力,真以為是皇后處心積慮建立的起來的嗎,這背後的支持者,恰恰是咱們的陛下!」
一句話,讓一向睿智的薛紹無言以對,他何嘗不明白武后的背後站著李治,只是他不願意承認罷了,如今被安老頭擺上檯面,他確實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安老頭見薛紹又陷入了沉默,便轉頭看向窗外,書房外是一個別致的花園,其他花卉都枯萎了,唯獨牆角處幾株寒梅綠意蔥蔥,枝頭上露出了好多花骨朵,隨時準備含苞待放,老安頭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唉!瑞雪將至,老夫希望你們能活著過一個新年,言及與此,爾等自行決斷吧!」
說罷,站起身來,從衣架上取下掛在上面的披風,準備告辭。
走到門口的時候,安老頭想起了什麼,轉身對薛紹說道:
「對了,老夫還有一事要提醒你!」
薛紹拱手道:「先生請說!」
「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有必要提醒公子一句,別被仇恨蒙了心智,公主你惹不起,也不能惹,觸碰了武后的逆鱗,陛下都保不了你,禍不及家人是『天謀』的規矩,就算不看在天謀的面上,也請給老夫一份薄面,畢竟按輩分,老夫也曾是公主的姨丈!」
說完,安老頭拉開房門走了出去,獨留薛紹一人在房間裡發愣。
許久之後,只聽『嘭』的一聲,一隻龜狀的袖爐被狠狠地砸地上。
另一邊,通往長安城的官道上,百十個白衣道人護送著一輛馬車趕回洛陽。
馬車裡坐著兩個女道士,年紀大點的身穿天師道袍,手持浮塵閉目打坐,而年紀嬌小的,則手拿蒲扇,輕輕煽動著爐火,取暖煮茶。
這二人自然是天道門的玉真子和靈雲。
玉真子這趟東都之行可謂是鬱悶至極,原本帶著一幫弟子殺回洛陽興師問罪,誰料剛到洛陽,道觀被李令月占了,再之後豫王府赴宴,差點被當成了謀害豫王的兇手,手下四處打探了半個月,結果連兇手的影子也沒找到,最後只得啞巴吃黃連認栽。
玉真子的道場並不在洛陽太平觀,當初前往洛陽,只是想以天道門掌印天師的身份,馴服李令月這個公主,自己一躍成為皇家子嗣的師尊,如今功虧一簣,留下來反倒自討沒趣。
靈雲已經深知報仇無望,便跟著玉真子回長安玄都觀,準備以青燈作伴,用餘生為韋家碾的亡魂超度祈福。
隊伍行至二十多里突然停了下來,一個小道士站在馬車旁,透過車窗稟報道:
「師尊,前方有大批官兵霸占官道,阻礙我等行進!」
馬車內的玉真子眉頭一皺,冷哼道:「問清楚對方是誰了嗎?」
那弟子尷尬地回答:「這個弟子尚未詢問,師尊稍等,弟子這就去問!」
說罷,剛要離開,玉真子喚住他,直截了當地說道:「不必問了,你直接去告知對方,天道門掌印天師在此,讓他們速速讓開!」
「弟子遵命!」
不大一會兒,那弟子去而復還,身後還跟著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馬車前,那弟子率先稟告道:
「啟稟師尊,前方是英王殿下的儀仗,英王殿下想要拜會您!」
車帘子被掀開,玉真子往外一瞧,來人正是三殿下李顯。
李顯似乎於認得玉真子,見到對方真容,連忙上前一步,笑呵呵地朝玉真子行了個道家禮!
「小王李顯,見過掌印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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