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葉嘉便把到嘴邊的勸給咽下去。
如今已經是二月份,天氣漸漸轉暖。但或許是化雪的緣故,夜裡的風吹到人身上依舊如刮骨刀一般。
一晃兒就三天過去,很快就到了出發離開的這日。
昨日夜裡葉嘉早早睡了,為了趕早自然起得也早。結果天才亮,正院一開門就發現了雙眼通紅的孫俊蹲在庭院走廊里等。葉嘉還在屋裡洗漱,小梨便進來說了這事兒。
葉嘉愣了一瞬,讓人將小孩兒叫了進來。
孫俊也不知在外等了多久,鼻頭凍得通紅,小身板縮著,肩頭竟然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晶。葉嘉讓人趕緊送了熱茶進來,讓小孩兒喝了些熱茶下去才開口說話:「怎麼在外面等著?」
孫俊的身體緩過來便默默地紅了臉頰。他沒有說話,狼狽地低下頭來。
葉嘉看著他,倒也沒有斥責。說實在的,從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孩兒,葉嘉就覺得這個孩子有些早熟。眼神跟普通小孩兒不一樣。事到如今,葉嘉還是沒有改變這個想法。
安靜了許久,小孩兒才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娘娘,我想跟你去燕京。」
葉嘉眼眸微閃,頓了頓,問他:「你爺爺知道麼?」
孫俊搖了搖頭,咬著下巴倔強地站在那。
葉嘉看著他許久,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正好環佩送了朝食過來,葉嘉便讓他跟著一起用。
說起來,孫俊這孩子是天生的聰慧。跟著余氏學認字這段時日,不敢說過目不忘,但資質是足夠令人側目的。葉嘉原本的打算是將這小孩送去余家求學。余家大舅舅乃是當世大儒,桃李滿天下。能拜入他門下的學子個個是人中龍鳳,教導孫俊必然是綽綽有餘的。只不過余家的情況目前不大適合收徒,所以這才暫時的擱置下來。如今事情慢慢發展到周家要搬去燕京,余家自然也會走。
若是沒有孫老漢拒絕這一出,葉嘉也是要將這小孩兒帶去燕京的。但是如今已經被孫老漢拒絕了。
「娘娘,我已經十歲了。」孫俊咬了咬嘴唇,艱難道,「我可以自己為自己做決定。」
這話說的葉嘉一怔。
「我想成為一個像殿下和娘娘這樣有學識的人。」孫俊低著腦袋,嗓音嗡嗡的,說出來的話卻清晰入耳。他說,「我不想一輩子矇昧無知。」
她不知為何有些感動,摸了摸他的腦袋:「你是真的願意離開家,往後絕不會後悔麼?」
孫俊站起來身高才到葉嘉胸口,一雙眼睛卻深邃得不似孩童:「不會後悔。」
葉嘉看著他許久,忽然笑起來。她看著眼前堅決的小男孩,說實話,她本來也是有些猶豫的。雖說孫老漢不願放孫俊走,但這個孩子這段時日的表現讓葉嘉很難眼睜睜看他埋沒在。並非是覺得北庭不可能有成長,只是外面的機遇更大。
有時候人成才需要機遇,璞玉需要雕琢,人才也是。頓了頓,葉嘉忍不住問他:「你是何時來我院子的?一大早開門就看到你,不會昨夜就跑出來了吧?」
小孩子吸了吸鼻子認真道,「回娘娘的話,我是半夜趁爺爺睡著溜出來的。」
小孩兒試探地抓住葉嘉的袖子,「娘娘,你會帶我一起走的對吧?」
既然他有這樣的決心,葉嘉自然是欣慰:「且給你爺爺留個信吧,這回算是我不厚道了。」
孫俊的眼睛一瞬間亮起來,高興地點了頭。
葉嘉的東西其實昨晚已經都裝上了車,此時裝得都是別人的東西。
余氏也已經早早起來,寒春的早晨冷得很。她裹著大麾正站在大門口看著一些柜子被搬上馬車。雖然沒住多久,但對這個院子還是留戀的:「嘉娘啊,咱們也不需要將家裡所有東西都帶走。指不定將來大燕的局勢穩定下來,還能回北庭。」
北庭的氣候雖說苦寒,但天大地大,自由自在。住慣了是真的捨不得。
「想回來自然還是能回來的,」葉嘉笑笑,「只是怕到時候沒有那個機會。」
兩人正說著話,阿玖抱著孩子,跟葉四妹也從院子裡出來。
他們要走,葉四妹自然也是要跟著一起走的。
阿玖如今是朝廷命官,在燕京有正經府邸和家業的正一品武將。周憬琛賞賜的府邸有五進五出。如今那偌大的府邸空著,就等著葉四妹過去布置。四妹為了這事兒已經高興了好些時日,日日說話都是帶笑臉的。這回去燕京,她是唯一一個滿心歡喜的人。
「姐,爹娘那邊你怎麼安排?」
臨上馬車,她倒是想起這事兒。其實也不是最近想起,生她養她的親生爹娘,便是再多不好那也是捨不得的。原先她便想提來著,不過葉嘉一直在忙,她沒敢打攪。
葉嘉聞言倒是沒什麼反應,她對葉家老夫妻沒什麼情誼。
想了想便開口道:「大哥會鎮守北庭,清河也在,爹娘自然是跟著大哥清河。」
這倒也是,有親兒子在,葉家老夫妻也想不起女兒。
兩姐妹詭異地靜了一靜,葉四妹嘆了口氣。讓兩個奶娘將小七小八抱上馬車,最後看了一眼周家的大院。與阿玖成婚以後反倒是在周家住的更久。小七小八年紀還小,尚不知離別為何物。覺得新奇,趴在窗戶旁邊吱哇亂叫。
葉嘉不在乎葉家人,倒是有些放心不下孤身在外的葉五妹。自打上次婚事鬧得那一出,葉五妹就消失了。她一個才十幾歲的小姑娘,葉嘉派人出去找也沒找著,只知道人在南方。
正想著,葉四妹又從馬車窗邊探出頭來問起了五妹的事:「南邊有五妹消息了麼?」
東西差不多都搬上車,葉嘉也上了馬車:「有消息說再惠州見過五妹。」
聽葉嘉這麼說,葉四妹的心倒是放下了一點:「若是能尋到人,將五妹也接去燕京便好了。」
「這是自然。」葉嘉原本就是這麼打算的。葉家老夫妻在這,葉五妹怕是這輩子都不想回北庭。她一個人在外葉嘉也不放心,不如接到眼皮子底下來。
兩姐妹說著話,似乎都沒有去輪台瞧一眼葉家老夫妻的打算,余氏想了想,也沒有勸說兩姐妹的意思。
這親家做事的德行她也算看在眼裡,能不招人還是別招惹。
車夫馬鞭一甩,馬車吱呀吱呀地往東走。
葉嘉掀了車窗簾子最後看了一眼周府,許久之後放下來
馬車走起來很慢,為了儘早到,阿玖特意一路上很少歇息。
原本打算走輪台過嘉峪關,邕州、冀州這一條路線的。不過過了嘉峪關以後,葉嘉忽然收到來自葉五妹的一封信。按理說信件寄到東鄉鎮要走的路有不少,不一定會繞過邕州。結果就是這麼湊巧,一行人剛抵達驛站,正準備歇息兩日補充物資再出發,這封信就這麼抵達了邕州的驛站。
正巧有人看到信是寄給葉嘉的,這信於是就直接到了葉嘉的手中。
葉嘉原以為是生意上的事,又或者是葉五妹報平安。結果打開看了兩排就皺起了眉頭。葉五妹才去到南邊沒多久,生意還沒做起來就稀里糊塗的要嫁人了。要嫁的相公年紀頗大,比她大了有二十來歲。那戶人家的孩子都比她大一歲,直看得葉嘉眉頭擰得打結。
葉四妹剛好梳洗好來葉嘉這邊坐坐,看到她眉頭皺著便要過來看。
葉嘉把信遞給她,她看了兩排臉色也不好看。
兩人對視一眼,葉四妹開了口:「會不會弄錯了?」
又將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確定沒看錯。她才扭過頭:「姐你說,五妹這是被人騙了還是被人拐了?」
葉嘉的想法跟葉四妹一樣。葉五妹那性子,根本就沒有嫁人的打算。不可能才在婚事上吃了虧,又昏頭去嫁給個年紀能當她爹的人。這要不是腦袋被人打傻了,那就一定是被人威脅了。
葉五妹出了事,葉嘉不能說不管。上回就是因為沒留心,葉五妹差點被葉家老夫妻給逼死。這回說什麼葉嘉都會管到底。但是一行人回燕京的路程不能耽擱,葉嘉左思右想,決定讓阿玖先護送余氏蕤姐兒小述白幾個走,她從下面的徽州、惠州這一路繞一道,親自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阿玖本不想同意,但轉念一想嶺南軍已經降了。柳沅和郭淮率領了安西軍在南邊,排除了南邊的危險。若是提前讓柳沅郭淮接應,應當也不會出事。於是便就答應了。
這般,葉嘉便跟余氏小述白在冀州分了兩條路走。
從冀州往惠州繞一道,倒也不算太遠。葉嘉命人快馬加鞭,不到一個月就抵達了惠州。
說來也是湊巧,葉嘉才到惠州,沒見到葉五妹,倒是在官道上跟程家的商隊遇上了。大燕漸漸安定下來以後,通向西域五國的商埠也已經開了。因為朝廷的打壓,一直以來十分囂張的徽商晉商都老實了不少。如今北庭的商隊也會南下去採購貨物。
程毅跟著周憬琛打仗以後,程家的繼承人便成了程風。這次帶隊的人自然是程風。
兩支隊伍在客棧遇上,程風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葉嘉差點沒將尾巴甩成風火輪來,若是他有尾巴的話。眼看著人從右邊進來,他顧不上大庭廣眾便直接衝到了葉嘉的面前。
環佩和小梨噌地一下拔刀才喝住了他靠近,程風站在不遠處齜牙笑得燦爛:「夫人,又見面了。」
葉嘉是真的無奈,這程風就是半點沒把自己腦袋當回事。若說以前他不管不顧湊上來是仗勢欺人。如今周憬琛都坐到那個位置了,他還敢這麼幹,這是真的狗膽包天。
微微沖他頷了頷首,葉嘉便不打算在樓下逗留,直接上樓去了。
程風多少還知道點分寸,沒有故意跟上來。不過他沒跟上來也差不離了,大喇喇地站在樓下看著她。那眼神熱烈得令人環佩恨不得拔刀衝下去把他給剁了。葉嘉敢肯定周憬琛若是在這,估計會把他眼珠子給挖出來。不怕死也是真沒誰了。
「主子」環佩真心的厭惡程風,生怕他哪一個舉動帶壞了葉嘉的名聲,「咱們要不要換一家客棧?」
葉嘉為了儘早趕過來,一路上馬車都沒歇過。白天夜裡的顛簸,顛得她骨頭都要碎了。搖了搖頭,讓小梨去提熱水上來:「無礙,程風雖說胡鬧,卻不會真的過火的。」
環佩嘟囔了一句什麼,安靜地退下去。
葉嘉再見到葉五妹是在三日後,派人去打聽費了些時日。
葉五妹出現在葉嘉的面前,儼然換了副模樣。一身色澤濃艷的桃紅色長裙,畫著極為精緻的妝容。人卻是消瘦了一大圈,整個人看起來死氣沉沉的。身後跟著四個身形粗壯麵相兇狠的婆子,那四個婆子見著葉嘉只抬了抬眼,什麼話也沒說。
五妹的亮了一瞬,片刻又沉寂下來:「姐姐。」
葉嘉皺著眉頭打量了四個婆子,目光落到葉五妹的臉上。
須臾,只丟下一句話:「怎麼回事?說說。」
葉五妹嘴巴癟了癟,想說什麼,她身後一個婆子咳嗽了一聲,她立即閉了嘴。
葉嘉的臉色頓時就難看了。
「小梨,環佩。」
小梨也沒說話,蹭地一聲拔出了腰間的長刀。
那四個婆子沒想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姑娘身上配了刀。驚訝了一瞬,便立即撲過來要廝打。且不論身形如何,四個不動武藝的婆子只能欺辱欺辱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根本就鬥不過練家子。都不用環佩動手,小梨一個人眨眼間解決了。
四個婆子轟然倒地,葉五妹撲到葉嘉的懷裡就嚎啕大哭:「姐姐」
葉嘉本來還想問,聽她哭得這樣慘心一下子就軟了。命人將四個婆子全部綁起來丟到牆角,葉嘉拍了拍她的後背。
葉五妹整整哭了半個時辰才停,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
這件事說起來也不複雜,只能說,這個時代對女子來說還是艱難了些。葉五妹當初離開輪台,是下了決心要闖出一番事業的。她身上攜帶了將近三百兩的銀子。一路南下,想在江南開食肆。誰知天不遂人願,她才出輪台就遇上了騙子,背的包裹被人給偷了。
還是往日跟著葉嘉學來的,除了包袱里放了銀兩,她在衣裳縫隙里縫了銀票。
碎銀子雖說被搶,但還是輾轉來到惠州。她知曉大燕未婚女子不能置業,便假裝流亡過來的寡婦,想去官衙立個女戶。然而想的好好的,奈何這邊官衙要錢不辦事。為了立女戶她花出去將近一半的積蓄,最終女戶辦成了,卻又倒霉被當地縣令夫人的弟弟給看上了。
那老色批一眼看到這個嬌俏的小婦人,容色十分出眾。暗地裡派人打聽,等知曉是北邊逃難來的寡婦,沒什麼身份背景。當下便要強搶民女。
葉五妹一個弱女子藏著掖著的也躲不過,一般強壯些的男子都鬥不過,更遑論跟官衙有親的巨賈。這不沒幾日,就被這老色批給綁回了家。葉五妹嘗試逃,也提過自己身份不一般。但這老色批乃是地頭蛇,根本不信她的話,指派了四個粗壯的婆子把人給看了起來。
葉五妹鬧過也耍過心眼,結果沒出惠州就被人給逮了回去。葉嘉聽得腦袋青筋一突一突的,氣得要命:「這幾個就是那家的奴婢?」
「嗯。」葉五妹曾懷揣著大志向離開輪台,卻不曾想外面不是她想的那麼容易。天下之大,人心險惡。她沒有那個心眼和閱歷,步步難行。
「沒吃虧吧?」她才十七歲,在葉嘉眼中還是個孩子。當初就不該放任她一個人走。
葉五妹臉色有些難看,像是十分羞恥。許久才點了點頭,艱難道:「我哄著那老傢伙說沒有名分之前不能碰我,還沒叫他沾到便宜。還好姐姐來的及時。」
葉嘉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放下了心:「那就好,沒事就好。」
若是以往,葉嘉怕是會懷柔行事。但如今可用不著小心翼翼。葉嘉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辣,淡聲道:「小梨,給柳沅去一封信,讓他來好好跟惠州縣令談一談。」
小梨踹了一腳地上的婆子,應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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