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再碼頭的力夫挑擔們,看到老遠的有樓船進港,一個個忙打起精神,在樓船進港,甲板放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帶著自己手中的傢伙事蜂擁而至。
聖人停考了一次秋闈,時隔四年,今年來赴考的學子,自是比往年都多,是以,這些在底層討生活的人們也聞風而動,趁著各地生員前來赴考之際,紛紛前來金陵城各處碼頭,外城驛站長亭等等地界找活干。
早前,於蘇他們就從船員處得知,馬上樓船就要進港停靠金陵東城碼頭的時候,宋興林他們就收拾起了隨身的物品,一行趴在並不算大的窗沿往外看,既是欣賞金陵城的風貌,又是想瞧瞧下船的熱鬧情況。
當宋興林看到碼頭上人頭攢動,下船的,上船的,力夫挑擔們,紛紛朝著甲板湧來,宋興林既詫異又皺眉,下意識的拉著於蘇的手,望向身邊自家妹妹與王水生。
「王師兄,想不到金陵城碼頭這麼大,人這般多,這上船下船忙碌的人也很擁擠,我們初來乍到的又人生地不熟,若是不慎走散,找人都費勁,反正這裡已經是樓船停靠的最後一個港口,不若我們且等等,待到下船的人流散去一些,我們再下去如何?」
王水生一聽也覺得甚是有道理,忙點頭附和,「好,就聽宋師弟的。」
宋興林點頭,「好,那待會下船的時候,我護著內子,家妹就勞煩王師兄看顧一二了。」
王水生沒有異議,只飛速瞄了眼兩頰緋紅的宋夏荷,想也不想的點頭應承,「宋師弟放心。」
師兄弟二人就此達成協議,在艙房足足約莫等了半個多時辰,見外頭下船的人員只增不減,反而已經有人開始上船來,看樣子是要乘著樓船返航的乘客,宋興林皺眉,卻也知道不能再繼續等下去。
正好的聽到下頭的碼頭上,好多力夫挑擔在來回的吆喝生意,宋興林看了看自己放在明面上的幾口箱子,想了想,朝下頭揮手招呼了兩名挑夫,詢問過價格後,點了兩人叫其上船來搬箱子,挑夫笑呵呵的恭敬應了,不多時就上得船來。
說來此趟趕考,人家王水生就帶了一隻背簍,一個包袱上路,不像宋興林跟於蘇,不說簡直跟搬家一樣,但凡是好東西都隨身帶上了不說,明面上裝樣子的東西也不少。
這不,怕一會碼頭人多眼雜的,宋興林乾脆把自己明面上的幾口箱子點給挑夫,趁著挑夫捆綁箱子準備挑著下船的時候,宋興林背上自己的背簍,一手緊拉起自家堂客,一面招呼王水生。
「王師兄,我們走吧。」
背上自己的包袱,碩大的背簍已經被挑夫背起的王水生也沒再矯情,點頭應了宋興林,當即護著宋夏荷,跟在落後於挑夫們身後的宋興林,一行慢慢的朝著甲板而去。
好不容易從船上擠下來,碼頭上的人越發的多。
於蘇手被宋興林緊握著不放,她也不掙扎,知道人多擁堵,她配合著小相公的步伐,看著眼前的喧鬧與人來人往皺眉,又因著在船上日子久了,與人相交說的都是官話,下了船,於蘇一時也沒調整過來,直接操著官話擔憂道。
「小哥哥,這裡是金陵城的東港,先前我在船上的時候就問過了船娘了,人家船娘說,貢院在城南,距離這邊可不算近,我們怎麼過去?」,畢竟還有這些明面上的行禮呢,人家挑夫只負責把東西挑到下頭碼頭上好伐。
於蘇才提出異議,宋興林聞言都等不及他回答,前頭的挑夫聞言就笑著回頭了。
「客官莫急,最近這段時間,都是外地過來赴考的生員,都是要往貢院那邊去,準備到那周遭去尋落腳地,好到時候考試近便的,所以這碼頭上,有好多的腳力車馬都在拉客呢,客官可是也要尋一輛腳力?」
聽到是這樣,見這挑夫人也誠懇憨厚,人生地不熟的四隻沒多想,互相看了眼,彼此點頭表示沒意見後,宋興林就出頭以官話回應。
「原來是這樣啊,那小子就先謝謝這位大伯了,還得勞煩大伯領路,帶小子等過去尋個車馬腳力吧。」
宋興林跟王水生一看就是讀書人,而讀書人自來清高,眼前這書生少爺,竟喚他們這些泥腿子為大伯,可把這挑夫給高興壞了。
連連點頭哎哎的應了,笑呵呵的挑著擔子把宋興林往不遠處,停著排排車馬的河岸領,本就沉重的擔子,仿佛瞬間都輕盈了許多一般,挑夫走的虎虎生風,不多會就把人領到了地方,找到了相熟的趕車人。
就為著宋興林一句大伯,這位赤誠的挑夫,還熱情主動的幫著宋興林跟熟人砍價,最後看著這位熱心大伯,領著夥伴把他們的箱籠都抬上車,還齊整的擺放好,宋興林跟於蘇與對方結賬的時候,夫妻倆於心不忍,還硬生生的多給了一串錢兒當答謝,可是換得了正忙著擦汗的倆挑夫連連道謝。
六月底的天,正是酷暑,熱啊。
他們坐的這並不屬於哪家車行的私車上,此私車是家中養馬的城郊富戶,眼看著生了商機,便趕著家中馬車私自來拉客,車夫即是主家,跟剛才的挑夫大伯乃是一個村裡的族人,所以大伯領著客人照顧族人,族人也在大伯的寒暄下給於蘇他們降了些價格。
當然了,這樣的私人馬車就沒有車行載人的馬車精細了,連車帘子跟車門都是簡單的釘了塊麻布遮擋。
這會子天熱,一路進城,城內又是不允許跑馬的,車夫也只能趕著馬車徐徐而行,不過是為了省些腳力不用扛著行禮走路罷了,速度並不快,自然車上也就沒有風。
上車後,坐在車門邊上的宋興林,乾脆把遮擋車門的麻布帘子給掀了起來,好讓空氣流通些,自己則靠門坐在車廂里,頂著炎熱,一邊給自家堂客扇扇子,一邊跟外頭翹腳駕車的老爺子攀談起來。
「這位大爺,小子此番來金陵趕考乃是頭一回,人生地不熟的,不知大爺可否能給小子講一講,這金陵城的地理情況,人文風俗啊?」
趕車的大爺也是個話癆,見是族中晚輩拉來的客人,這小書生態度還老好,一點都沒嫌棄自己一個趕車的,還稱呼自己大爺,於是乎,剛才的一幕再度上演,大爺老熱心啦,把手裡的旱菸杆子掐滅,利索的往腰間一別,隨即一邊悠哉趕車,一邊跟身後的宋興林介紹起來。
「這位秀才老爺怕是不知,我們這金陵城啊,鐘山龍盤,石城虎踞,光是城門就有十三處至多!城中有湖有河,有山有景,其中秀才老爺要赴考的貢院,就在城南秦淮河北岸,說起這十里秦淮河啊那叫一個……」巴拉巴拉……
金陵人說金陵,那是一天一夜也說不完,不過好在,大爺也知道宋興林他們最想聽的是什麼,所以咯,自然是撿著圍繞貢院的那一畝三分地來說。
車子裡的於蘇等人,細細聽著大爺搖頭晃腦的複述,一個個就跟身臨其境一般,瞬間把貢院周圍的情況了解的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為清楚,對於那大爺口中書生、士子們最愛去的十里秦淮,於蘇可是謝敬不敏,當即暗暗決定,他們的落腳地一定不能選在那個地方的說。
於蘇聽完老爺子繪聲繪色的複述,待到小相公放下車簾停了話頭,她才在車廂對著大家道。
「小哥哥,王師兄,剛才聽大爺說的這些,我覺著那十里秦淮附近的房子定然是不便宜,而我們來的又這般早,八月中旬才開考呢,我們既然要住這麼長的時間,不若就跟嫌棄院試一樣,在貢院附近找個清淨的小院落腳如何?到時候你跟王師兄溫書也清淨,我跟二妹妹還能自己做飯吃省錢呢。」
此言一出,身為無腦寵堂客的宋興林,二話不說的就應了,連邊上的王水生聽了也表示認同。
這一路科考過來,自己多虧有宋師弟夫妻照拂幫助,要不然,自己怕是根本走不到今日一步。
如今已經欠下諸多人情,再說別的都是矯情。
心裡已經下定決心,將來出人頭地後要好好報答師弟夫妻的他,一點反對意見都無,不過有一點他倒是堅定。
「那就勞煩弟妹費心,我都聽弟妹安排,不過有一條,弟妹,我的房費跟伙食費你一定要收,再不能像往日那般推拒了。」
聽到是這個,於蘇跟宋興林忙要擺手,王水生卻堅決,不等夫妻二人開口,王水生固執道。
「宋師弟跟弟妹若是拒絕不收,那我這個當師兄的便不再打擾,待會下車,我自己找地方落腳去。」
此言一出,於蘇夫妻倆還來不及做聲,可把一旁的宋夏荷急的呀,看看王水生又忙看看自家兄嫂。
於蘇見狀,心裡嘆氣,對上身邊小相公的目光,夫妻倆相視一眼,見小相公點點頭,於蘇這才應允。
「成,銀子我收,不過王師兄,這銀子可得等我們租下房子,開支完生活以後再算吧?不然眼下便是王師兄你想給,我們夫妻也沒法收呀。」
王水生只是不願意一味的占便宜,見到師弟夫妻二人吐口收錢了,他就滿意了,對此倒沒有再多計較,只拱拱手表示,一切以於蘇方便來辦。
於蘇好笑,她方便來辦嘛……
嗯,到時候怎麼收?收多少?看看已經收回焦急的二妹妹,於蘇心裡就有了主意。
不過此刻的宋夏荷並不知道的是,自家小二嫂已經在開始為她打算了,此刻放心下來的她,比較在意的是……
「二嫂,眼下時辰已經不早了,怕是到了貢院附近都要是午時了呀,到時候我們還要卸車,還要用飯,我們有時間去尋中人找房子嗎?一時半刻的,我們找的又急,能找到合心意的嗎?」
這個可是個大問題,不過好在於蘇早就想到了。
「二妹妹你別急,今日肯定是來不及了的,而且房子找的急的話,肯定也找不到什麼好的,我是這麼打算的,今個呢,我們先找個離著貢院近便的客棧落腳,我們先住兩日,歇歇腳,也養一養趕路的疲乏,趁著這兩日的功夫,我們再尋個靠譜的中人細細的找清淨的小院唄,大家看這樣可好?」
那自然是好的,不僅宋興林利索的點頭應和,就是王水生跟宋夏荷也覺得沒毛病,當即就點頭算是定下了方案。
既然打算先找個客棧住兩日,他們又不熟悉,自然又是宋興林出面,掀帘子去詢問了外頭熱情的趕車大爺,從大爺口中得知了情況,最後才請託大爺,把他們帶到了離著貢院一條街外,大爺嘴裡說的掌柜的實誠,價格也公道的一家叫福順來的中檔客棧去了。
幾乎是馬車剛停在福順來的門口,還沒停穩呢,福順來大門邊站著迎八方客的店小二就熱心的迎了上來。
「貴客盈門,小店蓬蓽生輝,打問客官,您幾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貓腰正扶著於蘇出車箱的宋興林,一出來就遇到如此熱情的店小二,出於對趕車大爺的信任,他也不挑了,對著熱情的店小二就道:「我們四位,住店。」
店小二聞言欣喜,再看宋興林以及身後跟著下車的王水生的打扮,早就鍛煉出超高眼力的店小二更是熱情的不行,「呀,是小的眼拙,竟是兩位秀才老爺臨門,二位老爺快快請進,快快請進。」
穿著直綴的書生袍,又是在這麼個鄉貢的節骨眼上,還是在這金陵城中要住店,是個人都知道,這是來趕考的秀才呀!
自認經歷過大場面,又被掌柜的調教的八面玲瓏的店小二,客氣有禮的把人直往店內請,見此情景,顧家的宋夏荷卻連連看著車廂里自家的箱籠,忙喊,「等等,我們的行禮。」
店小二聞聲,連連回頭朝著宋夏荷熱情的笑道:「姑娘莫急,行禮自有小的們隨後搬來,姑娘放心便是,絕對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