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來人乃是長安城內的市井兒,平日裡遊手好閒,各處亂竄,專愛打聽別人家的八卦。裴府丟了十二郎君之事早在長安傳的沸沸揚揚,這市井兒當然有所耳聞,且知道些許貓膩。不過能在長安城內站住腳的拐子團伙兒皆非等閒,尋常人縱然聞得風聲,也不敢多嘴多舌。那市井兒倒是想藉機攀附裴府,卻不能確定自己知道的那伙被拐孩子中就有裴家郎君。
直到裴府將十二郎君的畫像布滿長安,那市井兒看到畫像上畫的人與自己見過的孩子一模一樣,這才放下心來。
之後那市井兒也沒有貿貿然登府領賞,反而糾結了三四個平日交好的閒漢盯住了那伙拐子的窩點兒。這才施施然到裴府通風報信。
事涉老主人最寵愛的十二郎君,裴府門子也不敢大意,立刻將人引入閽室等候,裴籍得到閽者的通報後,也不顧通風報信之人身份低微,立刻召人至面前詢問。
那市井兒既知道裴籍心急如焚,也不囉嗦,如此這般言簡意賅的交代明白,又從懷中掏出一張薛衍親手畫就的小像,斷然說道:「小人敢以性命擔保,這位小郎君就在其中。如今我那幾位兄弟都藏在拐子窩點外哨探那伙人的動靜。還請相爺儘快糾結人馬跟我前去,免得夜長夢多。」
裴籍聞聽此言,也不嫌棄這市井兒說話粗鄙,忙溫聲告謝了幾句,揚聲吩咐裴府男丁奴僕跟隨市井兒同去。又叫裴府總管拿著自己的名帖去京兆府請求府兵出動。
此事本就是京兆府的職責,況且抓住了這伙拐子也是一件功勞,又能討好裴相爺,京兆府自然樂意配合。
於是等到薛家眾人再次聽到消息的時候,裴府十二郎君已經安然回府了。與裴十二郎一同被解救的還有十來個年歲差不多的孩子,都是這伙拐子在上元節燈會時趁人不注意偷拐來的。原本想在當夜將這批孩子送出長安,再販賣到各州府。豈料裴府反應的快,即刻請求陛下關閉了城門,這伙兒人被拘在城內,終究被人瓮中捉鱉。
被拐的孩子既安然救回,京兆府立刻派人在長安城門和各坊門處張貼告示,通知其家人過來認人。屆時有彼此相認闔家團圓的,也有被拐的孩子並不在其中空歡喜的,一連幾日內,接連上演無數次喜喜悲悲,叫人聞之唏噓。
裴府能如此迅速的找回十二郎君,薛衍的筆墨丹青功不可沒。於是裴十二郎回府的第二天,裴籍立刻派遣家中子侄攜拜禮登門道謝,又遞了拜帖。第三日裴家的老夫人攜帶兒媳和孫子親自登門致謝。
想必是被拐的那兩日受了很多驚嚇和折磨,原本很熊的裴十二郎再也沒了當日上元節燈會時的活潑驕縱。神情懨懨地依偎在裴老夫人的身旁,一雙小手緊緊的握著裴老夫人的衣擺,大大的眼睛時不時閃過一絲驚恐之色。
見到薛衍後,裴十二郎有些怔怔的看了薛衍半日,方才細細的道:「我見過你,那日上元節燈會上我還撞了你一下。」
薛衍微微一笑,就聽裴十二郎繼續說道:「我聽阿娘和祖母說,是你畫了我的畫像張貼在各處,才有人認出我來,到我家通風報信。要不是有你的畫像,他們就找不到我了。到時候我被拐子拐走,就再也見不到家人了。薛家哥哥,多謝你救我一命」
話音未落,裴十二郎起身離席,向薛衍躬身長揖。
薛衍忙上前扶住裴十二郎,平陽長公主則開口笑道:「裴老夫人太客氣了。裴相爺既請求陛下關閉城門,那伙拐子就已成了瓮中之鱉,被抓到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衍兒的丹青小像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盡其所能而已。」
裴老夫人聞言,忙傾身謙辭道:「話雖如此。可長安城如此之大,真要一家一戶一里一坊的搜人,真不知要拖延到什麼年月上去。再者說來,叫陛下關閉城門也不過是一時之事,倘若拖延太久引得民怨沸騰,也不是我家相爺的本意。還是要多謝薛世子和衛國公府肯出手相助,否則夜長夢多,此事就不可預料了。」
平陽長公主見裴老夫人是個明白人,也就不再謙辭。她看了眼被拐兩天,頗有些形容消瘦的裴十二郎,輕啟朱唇笑道:「不拘怎麼說,十二郎君能夠安然返回,總歸是件幸事。可見這小人兒福大命大。今後外出走動,也要叫隨從緊跟著才是。」
諸如薛衍,過了年都已經十四歲了,平陽長公主和薛績外出之時還要儘可能的牽著薛衍的手,或者跟在身後步步亦趨。他們也是怕得緊了。「兒女都是父母的命,命若丟了,這人也就沒法兒活了。」
裴老夫人聞言,仍舊心有餘悸的摩挲了一把裴十二郎的脖頸,眼圈兒微紅驚魂未定的道:「可不正是這話麼。小十二自幼長在我身邊,吃睡坐臥皆跟我一處,我只把他當成我的命根子一般。倘若這回他真的找回不來,老身我也不想活了。」
一句話未盡,又是一疊聲兒的感謝衛國公府和薛衍的大恩大德。裴老夫人更是命兒媳和孫子給平陽長公主和薛衍叩頭拜謝。平陽長公主和薛衍一面起身避讓,一面將兩人扶起。一番折騰後再次落座,薛衍看著老老實實縮在裴老夫人身旁宛若小貓似的裴十二郎,遂吩咐婢子端上家裡自製的水果酸奶糖。
裴十二郎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青瓷小蝶中被精緻糖衣包裹著的各色糖果,平陽長公主笑道:「這是衍兒過年閒暇時鼓搗出來的水果酸奶糖,比外頭市賣的略有些新意。」
裴老夫人也對薛府世子長於庖廚之事略有耳聞,更從裴籍口中得知衛國公府獻白糖製法並建議朝廷專營之事,因而笑贊了幾句,替裴十二郎剝開一塊糖。只見殷紅如鴿血一般的糖塊兒靜靜躺在糖衣中,平陽長公主見狀,笑說道:「這是石榴味兒的。」
裴十二郎滿是好奇的放入口中,細細品味。裴老夫人也隨意也捻了一塊,卻是葡萄酸奶味兒的。霎時間,只覺滿口的清甜余香,裴老夫人眼睛一亮,開口贊道:「果然清甜,又很有奶香的醇厚。世人皆贊薛世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果然如此。」
這話不獨裴老夫人一個人說,薛衍也聽得都快耳朵起繭子了。眾人皆不在意。倒是裴夫人眼見幼子很喜歡衛國公府上的糖果,很想開口討要一些。但又礙於兩家關係並不親厚,不好意思宣之於口。
還是平陽長公主眼明心亮,當著眾人的面兒吩咐婢子包一些糖果送給裴十二郎。裴老夫人只好賠笑說聲叨擾了。
至午膳時分,裴府眾人皆在衛國公府用膳。平陽長公主少不得又顯擺了一把鍋包肉和紅燒肉,還有其他幾道薛衍年節時新創的寓意好口味好的菜式。裴府眾人自然交口稱讚。欣然飯畢,又用過茶湯點心,閒話一回,方才起身告辭。
晚間薛績回府時,眾人少不得又提及裴府登門道謝之事。平陽長公主開口嘆道:「這些拐子最是可恨。他們為了些許錢帛無惡不作,卻連累多少戶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總該找個法子治治他們才能消解我心頭之恨。」
衛國公薛績想到自家遭受的十多年錐心之痛,也恨得牙痒痒。
只是眾人口內咒罵,卻沒有很好的法子制止此事。蓋因鬻兒鬻女,拐賣人口,自古有之。大褚宵禁如此嚴苛,衛國公府與裴相府如此位高權重,每逢年節之時尤不能避免慘事。何況其他不如薛裴兩府的人家?
大家能做的,也不過是防微杜漸,警醒自身。除此之外,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只是可憐那些遭受噩運的平民百姓。既無裴府之勢,且無薛府之運,只能任由被拐走的兒女如牲畜般販賣到大江南北,從此天各一方,再無相見之日。
而昨日因裴十二郎落網的那一夥拐子,也不過是滄海一隅而已。
對於眾人的憤慨和無力,薛衍感同身受。別說是消息閉塞,地域廣博的大褚,就算是消息靈通的後世,打拐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直到薛衍穿越的前一年,娛樂圈內還以此為題材拍攝多部電影,然後利用網絡的便利號召民眾作為志願者參與進來,此事才有了長足的進展。
不過聽天由命也並非薛衍的性格。他雖然不能改變大褚的現狀。可是竭盡所能提一些建議還是可以的。
「母親閒來無事入宮時,也可以和皇后娘娘商議此事。朝廷既然允許成立安濟坊,那麼安濟坊的作用自然由皇后和阿娘說了算。遇到災年募捐賑災錢糧是安濟坊的職責,可是天下之大,一年也不過是春夏秋冬四季而已,哪來那麼多災荒。既然如此,平日裡也可以做些旁的善事來輔佐陛下。」
「比如這拐子拐賣童子一事,我等身處長安,雖對某些罪行鞭長莫及。可是安濟坊卻能出錢出力,也創建一份類似朝廷邸報的文書,散步天下各州府。這文書上面記錄的便是天下各州府走失孩童的具體信息,以及找到孩童後可以領到的獎賞。倘若有人看到有相熟的,可以書信一封寄到安濟坊,到時候由安濟坊通知孩子的父母去認領。當然,若是各地方州府能有百姓如長安市井兒這般透風報信,協同官府將那些拐子一網打盡,那就更好了。」
頓了頓,薛衍又笑道:「這件事盡可以委託給天下各州府的府學和縣學的學子。反正他們除正經讀書外也沒有什麼大事可做,莫不如關心一下民生疾苦,也能明白自己入朝為官後,究竟要做些什麼。」
平陽長公主和薛績聞聽此言,深以為然。平陽長公主因說道:「只可惜文字敘述,終究不似眼見為實那般明確。倘若天下之人都能有衍兒的妙筆丹青,事情便更好做一些。」
薛衍便笑道:「我也不過是胡亂一想,隨口一說,究竟具體該怎麼做,我也不曉得。還得母親和皇后娘娘細細商議才是。只盼望此舉能稍解天下父母之煩憂。」
末了,又有些擔憂的道:「我也怕某些小人會因此牟利,擾亂視聽,到時候我們一片好心,盡力做事,卻擾的百姓虛費錢財空歡喜,那就不好了。」
聽聞此言,衛國公薛績不以為然的道:「凡世間事,總歸是不做不錯。但若是朝野上下盡無人做事,陛下又該如何治理天下。旁的且不多說,我們只要問心無愧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