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坊」門外,呆滯的風雪吟被侍女紅兒小心的撫上了馬車。
「太后恕罪!啊!」一個響亮的巴掌從車廂內穿了出來,伴著紅兒悽慘的叫聲,「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恕罪啊!」
「滾出去!沒用的東西!」冷漠的女聲喝聲響起,話音一落,紅兒的身影從車廂內跌了出來,頭髮散亂,左邊臉頰上四個鮮紅的手指印。
「還不下去!」曹公公瞪了紅兒一眼,低聲喝道。
紅兒戰戰兢兢的對著車廂和曹公公行了個禮,慌慌張張的退到了後面。
「太后娘娘……」曹公公捧著手裡的拂塵,對著車廂遲疑的開口,態度恭敬,跟方才判若兩人。
「回宮再說!」車廂內的女聲打斷了曹公公的話,曹公公「喳」了一聲,抬手揮了揮,車隊緩緩地離開了「玲瓏坊」,向著皇宮駛去。
馬車車廂內,一雙手腕上帶著翠青翡翠鐲子的手輕輕點燃了桌上熏爐里的安神香,須臾之間,香氣四散,風雪吟迷離的眸子似乎有了幾絲清明。
「……母后……」風雪吟使勁搖搖頭,似乎還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吟兒……來,到母后這裡來。」中年女子對著她招招手,風雪吟聽話的將身子依偎了過去,半躺在了太后的懷中。
一陣風吹過,馬車的帘子忽然被掀了一下,映出裴雪姬那一張風韻猶存的白皙的臉,和那保養得依舊窈窕的身軀,略施粉黛的臉上,一雙妖媚的眼睛裡泛著城府極深的精光。
她今年不過四十二歲,卻已經做了近十年的太后,自從十六歲入宮侍奉先皇,已經整整二十六年了……
二十六年,人生又能有幾個二十六年……
「吟兒,告訴母后,誰招惹你了,母后給你做主。」微嘆一口氣,裴雪姬撫摸著風雪吟烏黑的頭髮,難得的放柔了聲音。
「母后,她來了……她又來了!」風雪吟忽然害怕的緊緊摟住了裴雪姬的一隻胳膊。
「誰來了?」裴雪姬皺了皺眉頭。
「是慕容珺璃,她沒有死,她又活過來了!她又來跟我搶清哥哥了!」風雪吟忽然坐了起來,求救似的盯著太后的眼睛,「母后!母后你幫我啊!你快幫幫我啊!」
「吟兒!」裴雪姬忽然用雙手抓住了風雪吟的兩隻胳膊,「你醒醒吟兒!你聽著,哀家告訴你!那慕容珺璃早已經死了,你見到的那個,只不過是雲清從關外帶來的一個替身,一個替身罷了!」
「替身?不是慕容珺璃?哈哈!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風雪吟忽然笑了起來,「那我就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吟兒!」裴雪姬的聲音忽然帶上了一股怒意,「我早跟你說過了,他雲清不是你的良人!你堂堂風雲國唯一的公主,自會有比他好上百倍千倍的人等著你去挑,你怎麼就這麼執拗呢!」
「母后……可是沒了清哥哥,雪吟會活不下去的啊!」風雪吟雙眼含淚,哽咽的說道。
「你住口!」裴雪姬狠狠心一把推開了風雪吟,「只要有我一口氣在,我就不會同意你跟雲清在一起的!他雲清眼中,從來就沒有過你,難道你看不到嗎!他出去這一趟,竟然可以找到一個慕容珺璃的替身回來,這說明什麼?!你死心吧!回宮之後好好準備,母后會給你選個好駙馬的,只要你想要,母后就讓你當上其他兩國的太子妃,將來你就是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不啊母后,吟兒不要做什麼太子妃!更不想當什麼皇后,吟兒只想跟清哥哥在一起,就算為奴為婢,吟兒也知足了!」風雪吟哭著大聲喊道。
「你放肆!」裴雪姬惱羞成怒,一個巴掌「啪」的一下甩在了風雪吟的臉上。
她懵了,風雪吟也懵了。
「……母后……您打我……」風雪吟用手緊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裴雪姬。
「吟兒……快,讓哀家看看!」裴雪姬慌慌張張的直起身子,想要上前給風雪吟查看。
「不用了!」風雪吟一把甩開裴雪姬對她伸過來的手,怒急反笑,「你打我,我不恨您,可是母后,您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裴雪姬眼神一閃,「怎麼了吟兒?你說的這是什麼意思?」
「您別裝了母后!」風雪吟打斷了裴雪姬的話。
「從小到大,您一直就不喜歡清哥哥,一直就反對我跟清哥哥在一起,記得有一次,我從太醫院裡偷偷拿了一株藩月舅父送來的一株千年靈芝去給清哥哥治病,您還對我大發雷霆……
清哥哥從小就沒了爹娘,您不是說他爹和父皇是很好的結拜兄弟嗎?可是您為什麼還不讓我去救他?宮裡的太監宮女們都說,雲老王爺在世的時候驍勇善戰,為我們風雲立下了汗馬功勞,在雪吟眼中,母后是一個賢良淑德母儀天下的人,就算是一個普通的大臣之子,母后也不該如此待他啊!」
「夠了!不要再說了!」裴雪姬姣好的臉上忽然現出一抹哀痛,一直冷漠的神情也似乎起了波瀾,「不要再說雲清了!哀家問你,墨玉是一直跟著你的,你就從沒留意過她?」
「墨玉?」風雪吟似乎吃了一驚,「雪吟還要請問母后呢,墨玉明明是您留給我的侍女,為何您卻無緣無故將她關了起來呢?今日在玲瓏坊,若是墨玉在身邊,雪吟定不會這般出醜!」
裴雪姬眼神微閃,若無其事的說道,「哀家丟了一串喜歡的珠子,懷疑是她私藏了,先關幾日審問清楚了再放她出來。」
「母后,您一直在大禪寺吃齋禮佛,從未戴過什麼配飾,怎麼會去在意區區一串珠子呢?難道……您在懷疑墨玉什麼?」風雪吟本就是個聰明人,這才反應過來裴雪姬的意思。
見到風雪吟會意,裴雪姬欣慰的點頭,「你可還記得大禪寺的方丈替你把脈時說的話?」
風雪吟點點頭,隨即又搖頭,「方丈說雪吟之所以會偶爾精神恍惚,是服用了某種奇怪藥物所致,可是,除了打小一直服用的治療頭痛的『痛風散』,雪吟從沒有服用過其它藥物啊,而且除了墨玉,吟兒的藥物從未假手他人啊。」
「痛風散……」裴雪姬重複著,像是想起了什麼,「吟兒,你在宮中服用的痛風散與哀家命方丈給你熬製的,可有什麼區別?」
「區別?」風雪吟搖搖頭,「沒有啊,都是一個味道,苦的要死!不過……」
「不過什麼?!」裴雪姬眯起眼睛,連忙追問。
「母后,我們不說痛風散了好不好?」風雪吟撒嬌似的抱住了裴雪姬的一隻胳膊,將頭靠了上去,嘴角掛上笑意,「吟兒發現啊,自從跟母后在一起的這麼些天,吟兒的脾氣好了很多呢,情緒也似乎平靜了許多,母后您說是不是受佛法的薰陶呢?……在宮中的時候吟兒老是無緣無故的發脾氣,有時候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不過有母后在身邊,就好多了!」
「哦?是嗎?那哀家就多陪陪吟兒……」裴雪姬伸出右手撫上風雪吟的頭髮,略帶寒意的眼神一閃而過,風陌寒——你竟然敢?
竟然敢對哀家的吟兒下手……
「母后,您說什麼?」風雪吟從太后臂彎中抬起頭,欣喜的問道,「這次回宮?您就不走了嗎?」
裴雪姬慈愛的點頭,嘴角也掛上意思笑意,「吟兒不是說,想要待在哀家身邊麼?那哀家就好好陪陪吟兒。」
「哈哈!太好了母后!這麼些年,您從未在宮中停留超過一個月呢!母后,吟兒好高興啊!」風雪吟再次靠在裴雪姬懷中,儼然一副撒嬌小女孩的樣子。
「快到宮門口了,睡會兒吧!」裴雪姬輕聲說道。
風雪吟點點頭,含著笑靠在裴雪姬身上睡了過去。
馬車中再無了聲響,裴雪姬冷著臉望著裊裊飄散的安神香,姿色不減的臉上現出一抹冷意,吟兒,別怪母后狠心……他們雲家的人,向來薄情寡義,更何況他雲清,根本就活不過二十五歲……母后怎麼可能將你許給他?
風陌寒……哼!哀家這麼些年在外禮佛,看來你根本就沒將哀家放在眼裡!你就不怕……
裴雪姬的臉色冷若寒霜,雙眼晦暗莫名,不知在計較著什麼。
風雲皇宮。
永壽宮。
裴雪姬端坐在大殿之上,身旁恭敬的站著太監曹耿和一名中年嬤嬤,二人的眼睛裡都閃著精光,一看就知城府極深。
一身正紅色宮裝更襯得裴雪姬端莊穩重,她淡淡的看向面前台階下方跪著的眾妃嬪,環佩作響,翠玉叮噹,一個個桃紅柳綠,妖艷欲滴……
曾幾何時,她也如她們一樣,在那如花的年紀里,入了這座宮門,一入宮門深似海……若是可以重新來過,她寧願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藩月國,寧願一輩子不做什麼太后,更寧願,自己從來就不曾遇到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