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林扭過臉呶了呶嘴,梅錦看過去,阿鹿從門後探出來一個腦袋,沖她嘻嘻一笑。
「我是送她來的。」李東林哼了聲,瞥了眼醫館,「又小又破,這麼一個地方,你不會當我自己想來吧?」
梅錦沒回應,脫下身上外褂,朝阿鹿迎了過去,說了幾句,便將她和李東林請到後頭一間乾淨的屋裡落座,洗手後將茶具反覆沖洗,才沖入茶,笑道:「我這裡也沒什麼好茶,只有一壺花茶,我自己用菊花、枸杞和山楂沖泡出來的,還算乾淨,常喝養肝明目,生津止渴。二爺和官姐兒將就下。」
李東林看也不看一眼,只拿出自己一把扇子,不停扇風。
阿鹿想是路上口渴了,端起來咕咚咕咚喝完,道:「好喝!還要。」喝了第二杯,打了個氣嗝,道:「梅姐姐,你開醫館,怎不告訴我一聲!早知道我就給你送個大大的匾額,寫上什麼華佗在世,再放上長長一掛鞭炮,這樣人家一看才知道你醫術高明!」
李東林拿扇頭噗的敲了下阿鹿腦袋,冷笑道:「俗人!俗人!你這個梅姐姐可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清高人,救死扶傷,名利糞土,你用這些豈不是玷辱了她!」
阿鹿翻了個白眼,又道:「梅姐姐,上次你怎一大早就走了?我醒來,才知你已回去!」
梅錦歉然解釋道:「上回我去你家,是家裡出了件急事,想求你祖母幫忙。次日一早你父親答應幫忙,我怕家人記掛,才趕著回來。原本想和你道個別的,問了侍女,說你還在睡,我才自己先走。」
阿鹿嘟了嘟嘴,「什麼事那麼心急火燎呀,多待一天都不行!叫我那天一整天都不得勁!」
梅錦笑道:「是我不好。下回一定不再這樣。」
李東林翹起二郎腿,臉上又帶出冷笑,道:「蠢貨!蠢貨!你口口聲聲姐姐姐姐的,她可沒把你當回事,你這會兒來找她,她指不定心裡還嫌你給她添麻煩哩!」
阿鹿生氣道:「二叔!我叫你不用跟我來,你非要來!來了又總氣我!氣死我了!梅姐姐才不是這樣的人!」
李東林飛快瞥了梅錦一眼,顏面仿佛有些掛不住,從椅上騰的站了起來,道:「我是不放心才親自送你來的!罷了罷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既看我不順眼,我這就走了!」說罷抬腳真走了。
梅錦略覺尷尬,阿鹿笑嘻嘻道:「梅姐姐,別管他。他才不敢丟下我自己走呢!回去了看我祖母罵不罵他!」
梅錦莞爾。心想阿鹿大老遠來了,不好撇下她自己去忙。趁著這會兒沒病人,便關了門,帶著阿鹿回到了家裡。
阿郎妹妹阿鳳十三歲,手腳勤快,幹活麻利,嘴巴也響亮,萬氏還算滿意,正教阿鳳做自己拿手的面點,忽見梅錦帶了個像是來自大戶人家的玉雪女孩兒回家,得知竟是土司府的官姐兒,驚喜不已,殷勤款待無須細說。
阿鹿一直待到傍晚方走。送走時梅錦果然看到李東林在不遠處等著。第二天,土司府小姐來裴家做客的消息便在四鄰傳開,又說裴家多了丫頭伺候萬氏,見眾鄰人羨慕,萬氏心裡甚美。
此後一段時日,阿鹿隔個幾天便會來一趟。有時在醫館裡看梅錦給人治病,有時出去逛。每次她來,李東林必然作陪。他兩個行頭氣質與眾不同,雖並無大張旗鼓,也是引人注目。很快,整條街的人都認得了。漸漸地,不知話從何來,就有了風言風語,說土司府的二爺對修存堂的裴家兒媳存了心思,這才時不時地往馬平跑。
這風言風語,最後傳到了萬氏耳中。
土司府的人對自家兒媳青眼相待,萬氏起先自然與有榮焉,甚至頗是自得。但自打那日被林五娘拉住咬了半晌耳朵,得知了四鄰都在傳這閒話,大驚,獨自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漸漸便也起了疑心。不敢在梅錦面前表露,卻幾乎天天來醫館坐著,和梅錦同進同出。
梅錦心細如髮,早覺察到了萬氏的異常,心裡也明白,應是李東林惹出來的麻煩。也怨不得別人會這樣猜想。只是他每次來,都與阿鹿一道,她也不好叫他不要來,左右為難,心裡十分煩惱。
好在沒兩天,阿鹿再來時,神色怏怏,梅錦問她,她說家裡突然請了個西席,父親要她開始讀書習字,不准胡亂跑出去,先生嚴厲,往後她恐怕不能再時常來了。
梅錦雖喜阿鹿,但坦白說,突然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是鬆了口氣,甚至有些感激李東庭的這場及時雨。
——阿鹿不來,李東林自然也就不會自己過來了。
……
再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李東林果然沒再出現了,萬氏這才漸漸松下了防備。
這日阿郎家中有事,梅錦放了他半天假,一早開始,自己看病,還給病人抓藥,十分忙碌。送走一個,面前又坐下了一個。
「哪裡不舒服?」梅錦將剛開的一張方子歸檔後,抬起頭,愣了一下。
面前居然坐著李東林。看樣子他是插隊坐下去的,後頭幾個病人不滿,但見這人神色不善,看起來不似良善之輩,不敢反對,只低聲在那裡嘀咕了起來。
「你來幹什麼?」梅錦驚訝地問。
「自然是看病。」李東林道,「我頭疼。想是那會兒被瓷器給砸了留下的後症,你給我瞧瞧。」
……
過去了小半年,李東林額頭的疤痕雖然還沒褪盡,但早已痊癒。
從醫理角度說,以他當日傷口深度,確實不排除內出血可能,所以如果當時一幕換成在現代,梅錦一定會讓他去做個腦部ct,但……
都過去這麼久了!
「李二爺,你真的頭疼?」梅錦再問。
李東林閒閒地靠在椅背上,忽然道:「假的。」
梅錦皺了皺眉,儘量克制地道:「李二爺,我這裡是醫館,你也看到了,很忙,後頭還等著好些人。」
李東林瞥了眼後頭坐在長椅上正對自己指指點點的七八個人,突然厲聲道:「都給我出去!」
眾人面面相覷。
「爺我叫你們都出去,耳朵聾了?」
李東林陰沉著臉,彎腰從靴里拔出一把匕首,噗的插jin了桌面。
眾人臉色大變,慌忙起身,轉眼便走了個空。
梅錦忍住抽他一耳刮子的衝動,站起來道:「李二爺,你沒病沒災跑過來把我的病人嚇走,你這是在消遣我?」
李東林不答,只問:「你似乎很討厭我?」
梅錦面無表情地道:「李二爺,我沒這麼說。我這裡地方小,又髒亂,我怕怠慢了您,慢走不送。」
李東林從椅子上站起來,環顧了下醫館內堂,「爺我就相中了你這地方,我偏要來,你能奈我何?」
梅錦看了眼門外,見方才被趕出去的病人此刻站在門口朝里張望著,忍住氣,道:「那麼李二爺,可否告知,你今天過來,所為何事?」
「沒事。就是過來看看。」
李東林在堂屋裡轉了一圈,隨口道。
梅錦再好的涵養,也是忍不下去了,冷下臉,壓低聲道:「我和你直說了吧!我為人婦,你這樣無理取鬧,會給我憑空惹來閒言碎語!」
李東林渾不在意地道:「怕什麼,爺我不在乎。」
梅錦冷冷道:「李二爺你當然不用怕。我卻怕。」
「怕什麼,」李東林嗤笑,「你那個憨頭男人,打人倒痛快,打完了,卻只會躲起來要你去求人幫忙,不要也罷!」
梅錦忍無可忍,怒極反笑,「李二爺,你也是堂堂土司府的二公子,為何行事如此荒唐,處處針對我丈夫?」
李東林哼了聲,「他也配我花心思針對?」
「那麼容我問一聲,你莫非是看上我,想把我弄上手?」
李東林仿佛沒料到她如此直白,愣了一愣,俊美面龐漸漸浮出一絲淡淡紅暈。
「李二爺,要是我說錯了,當我臉大抬舉自己。」梅錦繼續道,「只是若說對了,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我男人如何我心裡清楚。不知道你看上我什麼,但你再好,我也不會有沒半點興趣。」
她說完,坐回到桌後,低頭繼續整理方單,不再理睬他。
李東林臉一陣紅,一陣白,死死盯了她片刻,也不知道他想什麼,神色竟又漸漸轉為自如,忽地笑了起來,彎腰把頭湊過去,慢悠悠地道:「梅錦娘,你聽好了,爺我就是要把你弄到手,你又能如何?」
說完,拔出插在桌上的匕首,插回靴里,轉身散步般地走了出去。
……
梅錦知道李東林離去時其實惱羞成怒了。只對他這種油鹽不進、且極度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也就只能這樣。否則他隔三差五有事沒事地到自己這裡來,妨礙她看病還是其次,他再來個幾回,恐怕流言真就要把她給吞了。
叫她意外的是,第二天開始,李東林雖然不再進她醫館,但他卻坐在了對面那家茶肆里。他仿佛在馬平縣落腳了,從早到晚,就這麼坐在靠窗正好能看到梅錦醫館的那個位置上,盯著她進進出出,臉上帶著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然後,第二天繼續過來,風雨無阻。
幾天之後,梅錦承認自己確實低估了他的報復心和耐心。他雖然沒進她的醫館,但搞這麼一出,也無異於坐在她的醫館裡不走,偏偏她還不能說什麼。
萬氏對於李東林,已經從一開始的恭敬變成了極其不滿,只是不敢表現出來。對梅錦也漸漸有了點怨言。這日自己在醫館裡坐了一個下午,趁跟前沒別的人,看了眼對面穩穩坐著的李東林,轉頭嘆口氣,道:「錦娘,不是娘說你,起先你說開醫館,娘就不大樂意,怕的就是會招惹是非。果然被我料中了。娘也不是說你不好,只是咱們婦道人家,架不住旁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安分守己才是正理兒。娘的意思,是你把醫館給關了,咱家反正也不缺你掙的那點子錢。」
梅錦沉吟,道:「晚上長青回來,我和他商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