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州位於蜀滇交界,扼交通要道,是蜀通滇境的重要關口,早在蜀王起事之初,李東庭便第一時間派兵至此加強了防守。之後蜀王一邊在山南西道與朝廷軍隊交戰,一邊也派兵試圖攻占過這裡,但數次無果,戎州始終被李東庭控制在手。
三個月前,李東庭被朝廷加封為平叛都督,命全力攻四川以挽山南西道敗勢,接管了原本駐在雲南的朝廷軍隊後,連同數萬李氏府兵一道,以戎州為後方據點,幾場戰事後,沿汶江漸漸向已被蜀王納入掌中的嘉州雅州推進,逼向成都。
蜀道險峻,蜀王叛軍也就是利用了這一點,藉助天時地利,起先一度在山南西道將朝廷軍隊打的落花流水。
李東庭早在兩年前開始,就已經對此有所準備,暗中詳細繪製了滇蜀的山河地理輿圖,對地形瞭若指掌。他治軍嚴明,賞罰分明,指揮有度,每逢攻城拔地,往往身先士卒,極具個人魅力,不但李氏親兵唯他命不從,便是朝廷軍里的將士也心服口服,上下齊心,一路所向披靡。
便是半個月前,經過幾天惡戰,李東庭部占下了蜀王手裡重要的城池嘉州,叛軍後退撤至雅州固守。雅州城防堅固,易守難攻,李東庭並未繼續貿然攻打,而是暫時留在嘉州休整人馬,掃蕩附近殘餘叛軍。調兵遣將穩固陣地時,張富忽然從龍城趕至,帶來了消息,說朝廷為嘉獎他,特賜婚江原縣主。張富彼時也是老來頑童,傳話時故意賣了個關子,沒說江原縣主是誰。
李東庭長久以來鍾情梅錦,彼時又撲在城防戰事上,更不知這個從天而降的江原縣主是什麼來頭,驚愕萬分,當時臉色差點沒變青,反應了過來,立刻便要寫奏摺推拒婚事,張富這才慢吞吞地告訴他,江原縣主便是梅錦,如今已經在賜婚使尚福太監的護送下行在回雲南的路上,到了便可奉旨成婚。
李東庭虛驚了一場,言欣喜若狂也不為過。當時便請張富回去轉話給李府君,拜請她籌備好一切,說自己會儘快回去完婚。張富離去後,他歸心似箭,恨不得拋下這裡一切早日回雲南
。只是他更清楚,蜀王雖吃了幾個敗仗,失了嘉州,但實力並未受到根本打擊,極有可能組織人馬反撲,他身為主將,城防又未穩妥,如何說走便走?一直到了五六天天前,附近城池的叛軍逐一被掃蕩,城防穩固,他被朝廷賜婚的消息又傳開,他帳下眾多將領紛紛催他回龍城完婚,道自己一干人必以命守城,李東庭交待了事情,這才一騎快馬日夜兼程地往雲南趕,終於在昨夜趕回了龍城,今日一早刮面換衣,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裡來迎親。
接了人入龍城時,已是黃昏,城門通往土司府的街道兩邊,卻站滿了聞訊聚集來等著迎接迎親隊伍入城的民眾。見到李東庭騎馬終於出現在城門口,民眾紛紛歡呼雀躍,喜不自勝,場面比過節還要喜慶。
嘉州到龍城,平時最快也要十來天的路程。李東庭卻只用了一半時間便趕了回來,為了不耽誤今日成婚,他路上幾乎沒合眼好好睡過覺,驛站里每每換馬,馬匹無不跑的口吐白沫大汗淋漓。昨夜到龍城時,也已深夜,本該好好休息養回精神的,偏他卻一直睡不著覺,天快亮時才胡亂打了個盹,沒多久就又被叫起來準備出發迎親,到了這會兒,按照常理,人本早該疲倦不堪了,只是他坐於馬上,卻精神奕奕,面帶笑容,不時向道路兩邊正朝自己歡呼恭喜的民眾抱拳回禮,沿路每隔幾百米,又有土司府下人不停向民眾派發喜錢,一路歡慶著,終於到了土司府大門前。
李東庭下馬,回頭看了眼梅錦坐的那輛馬車,見車門打開了,她正被兩個喜娘扶著要下來,轉身走了過去,叫喜娘讓開,在邊上眾人驚訝的目光注視之下,一把抱起了新娘,轉身往大門去。
梅錦還蓋著蓋頭,不知道李東庭朝自己走來,直到被他打橫一把抱起雙腳離地,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他竟當眾抱起自己。
兩個喜娘看傻了眼。生平還是頭一回遇到新郎這樣抱新娘進去拜堂的,見他剩個背影了,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追了上來,一左一右地扯住李東庭衣袖道:「大人哎,沒有這樣的規矩啊——」
李東庭道:「本官今日高興,規矩由我定,你們跟進來就是了!」
喜娘對視一眼,噗嗤笑了起來,不約而同鬆開手道:「您今天是新郎官,您最大,全由您說了算就是。」
李東庭哈哈一笑,在身後震耳欲聾的鞭炮與歡呼起鬨聲中,竟真這樣將梅錦一路抱進大門,一直行到了喜堂前,這才將她輕輕放下,隔著梅錦的一層衣袖,握了握她的手,鬆開後重新將她交給了喜娘。
如今西南雖在打仗,但今日龍城土司府的這場婚禮,依然高朋貴客滿堂。除了賜婚使尚福太監,滇、黔以及蜀地並未投靠蜀王的眾多土司,還有地方大吏悉數趕了過來,連吐蕃大寶法王也遣了賀使過來。眾目睽睽之下,李東庭竟然真這樣把她一路抱了進來!
梅錦原本一直覺得李東庭很是老成持重,現在忽然開始懷疑起自己,她到底對這個即將就要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了解多少?
……
賜婚使尚福太監紅光滿面地當眾宣讀了賜婚聖旨,李東庭攜梅錦叩拜謝恩,接著拜堂,新娘被送入洞房,一切儀式完畢,喜宴鋪開。
新郎自然要向遠道而來的賓客答謝敬酒。
李東庭很快便後悔起自己方才一時興起將新娘抱進大門的舉動了。許是他表露太過,在場賓客仿佛全都商量好了似的想要將他灌醉,才幾張桌子的酒敬下來,李東庭便覺有些吃不消了,心知若這樣把全部桌數輪個遍,他今晚也別再肖想什麼洞房了,假意不勝酒力傍著尚福太監不走,趁了個空,用眼神暗示李東林替自己擋著。不想眾人還是不放。最後還靠尚福太監放下身段自黑替他開脫,道*一刻值千金,李大人幾夜騎馬不眠不休地從嘉州趕回來,全只為今夜短暫良宵,如今新婦就在洞房盼他過去,望眾人萬萬不可壞了李大人的大好事,否則下輩子投胎全變成他這模樣,休想輪的上洞房花燭。
賓客滿堂鬨笑,李東庭厚著臉皮向眾人團團作揖求饒,又幹了一大碗統敬了全場,這才終於得以放行,徑直往新房而去
。
新房被布置在距離李東庭書房明心堂不遠的嘉桂院中,先前沒有人入住過,華屋麗舍,庭院種滿金桂,棵棵樹上懸了大紅燈籠,遠遠望去,猶如漂浮在了旖旎雲端。
李東庭望向那扇窗戶,見裡面透出燈光,知道她此刻就在裡頭,壓住忽然加快的心跳,大步跨上台階往新房走去。
……
梅錦剛在喜娘和侍女服侍下卸去妝面。因頭髮綰的緊,頭上又戴了鳳冠,壓得頭皮有些疼,正叫人幫自己拆下鳳冠,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婆子和李東庭打招呼的聲音,知道是他來了。
她原還以為他會回來的晚,沒想到才這兒就入了洞房。微微一怔,扭頭看過去。見婆子推開門,李東庭從門外跨了進來,目光立刻投到她身上,兩人四目相望,他停下了腳步。
喜娘和侍女見他來了,忙起身轉向他,爭相問好。
李東庭目光從梅錦臉上收回,點了點頭,微笑道:「你們都出去領賞吧,今夜辛苦了。」
喜娘和侍女笑容滿面道謝,躬身後魚貫離開,門也被帶上了。方才還站滿了人的屋裡,忽然只剩下他兩個,頓時變的空蕩了起來。
李東庭臉上帶了酒後泛起的赤色,目光炯炯如炬,再次落到梅錦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卻站在那裡,沒走過來。
梅錦和他對視了片刻,慢慢有些不自在起來,最後朝他點了點頭,輕聲道了句「我先把頭髮拆了」,不等他回答,自己便扭過身背對他坐回到梳妝檯前,對著鏡子繼續拆發。
鳳冠被摘了下來,取下一支固定髮髻的釵時,一縷髮絲兒卻被釵翅給勾住。
梅錦自己對著鏡子解了一會兒,偏越想解開,髮絲兒反纏的越緊,眼見打成死結了,想著索性找把剪子把那縷髮絲兒給剪下來時,身後忽然伸過來一隻手,輕輕握住了她那隻還舉在頭頂的手。
李東庭已經站在了她身後,俯身下去,面頰擦著她面頰,在她耳畔柔聲道:「那麼好的頭髮,剪了怪可惜的。我幫你。」說完端了支燭台來,放到了她邊上,就著燭火幫她解起了纏成一堆的那縷頭髮。
方才他俯身下來,面頰擦過她面頰時,梅錦清楚地感覺到了來自於他皮膚的滾燙溫度,也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氣。她略微有點發僵。一動不動地坐著,聽憑他替自己解頭髮。
他的動作很輕柔,梅錦甚至幾乎感覺不到半點拉扯頭髮時的疼痛。片刻後,聽見他道:「好了。」抬起眼,見他果然拆下了那隻釵。
她的頭髮隨之松落下來,垂到了肩頭。他便直起身體,順勢靠在梳妝檯邊,繼續目光炯炯地看著她,手依然沒放下那隻剛從她發間拆下的髮釵,下意識般地,將髮釵在指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把弄著。
梅錦撫了撫剛才被纏了頭髮的那塊頭皮,抬起眼睛,朝他笑了笑,輕聲道:「你趕了那麼遠的路才回來,若是累了,先去床上休息吧……」
「叮」的一聲輕響,毫無防備地,李東庭忽將手中那枚正把玩著的髮釵丟到了桌上,俯身下去,在她驚呼聲里一把抱起她,快步走到床邊放了下去,跟著,自己的沉重身軀便壓了上來,又反手一把扯落錦帳,力道過大,竟將那隻綴著絲絛的帳鉤也一併扯落,跌到了地上。
金鉤與地面撞擊彈跳,發出幾聲微如金玉的撞擊聲,最後彈到床前,隨著最後一陣震顫的裊裊餘音,終於躺倒在了地上。帳內隨之傳出幾聲含混不清的嬌喘聲,垂落下來的錦帳泛出了一陣微微波紋。
桌上紅燭輕輕搖曳,照著地上那枚鎏金帳鉤,帳鉤下的絲穗凌亂委頓在地,不勝勘憐的一番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