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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富貴一笑,重新坐下,從衣兜里掏出了紙,撕開一條,然後拿出筆來寫下簡單幾句話,最後摸出他的手戳,在字條上蓋印出紅色章記,吹乾,遞給對面的鐵塔:「把這個收好,去縣城警隊,找張天寶。」
鐵塔接了,一頭霧水:「你讓我去勸警察當八路?」
「我讓你去買人。」
「買人?」
「去之前把你自己捯飭捯飭,煤老闆也好工頭也罷,反正不能這個窮德行。那位張警官拿了我這個條兒,他會給你個便宜價,還會幫你把人送出城。至於你能買多少人,那要看警隊監獄裡關著多少閒的,還要看你有多少錢。」
晉縣縣城裡有三個監獄,便衣隊一個,憲兵隊一個,警署偵緝隊一個,大小和規模都不同,關押對象也不同。
憲兵隊的監獄是敏感區,但是便衣隊和警隊的監獄純粹是個坑人窩,要麼是替鬼子攢勞工,要麼是靠冤獄賺贖金,出什麼事張富貴也不擔心牽連。
「姥姥的,你這能算幫忙嗎?我個窮八路我哪有錢啊?」
「那沒辦法,這錢可不是我掙,能給你打個便宜就不錯了,知足吧你,一般人想找門路都找不進來呢。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把這張條子留好就是了,什麼時候有錢了什麼時候去買唄。再說……沒錢你怎麼還來下館子呢?能不能給我解釋解釋?」
「老子犯得著跟你個狗漢奸解釋嗎?」
「老子也犯不著聽你個土八路哭窮!」
第二天上午,天氣好得像是昨天一樣。
張富貴仍然是昨天那身行頭,不過表情和姿態有了變化,墨鏡戴得更正,頭抬得更高,邁著囂張的四方步,走進了那間藥鋪的門。
啪地一聲,證件摔響在藥鋪櫃檯上,那裡寫有晉縣偵緝隊副隊長的大名。
「我要見見你們東家,不能管事的都別跟我說話!」
這譜,這派,亮得藥鋪掌柜的慌不迭讓座上香茶。
不久,東家匆匆來了,進門一臉賠笑,讓著張富貴進了裡間。
「張隊長,您這是……」
「一會兒你在藥鋪外放個牌子,寫上藥鋪出兌,另外讓你的夥計把這風聲也放出去。」
「出兌?可是我這……」
「別擔心,不是讓你真兌,而是我要辦案。你只管這麼做就行,來了買家你隨便談,但是對方的名字背景都給我記下。明白了麼?」
藥鋪東家這才開始擦他的一頭冷汗。
又到了晌午,仍然是昨天那個藥鋪對面的飯館,仍然是那張靠窗的桌子,狗漢奸張富貴又坐在了這裡,點了兩碟小菜,捏著個小酒盅,懶洋洋地看著窗外的街。
鐵塔那個憨熊說得沒錯,有藥鋪不買,那別動隊得缺心眼到什麼地步,這可是一勞永逸的好事,何況還賺錢呢!
藥鋪門口已經掛出了醒目的大牌子,出兌兩個字格外清晰,興隆鎮這個地方並不算大,這消息兩個小時內已經傳得差不多。剛才已經有過衣著光鮮的富人走進過藥鋪,必定是奔著出兌來的。
張富貴心裡已經開始得意了,等最後拿到購買藥鋪的意向名單,要篩選出那位『別有用心』的人並不難,他將成為牽出別動隊的第一個線索!
覺得窗外的冬天一點都不冷,覺得杯中酒格外好喝,覺得……那個正在走過街邊的女人……
張富貴突然摘下了墨鏡,目瞪口呆地盯著窗外的街,看著那個美麗的女人背影消失進藥鋪的門,渾然不知端在手裡的酒正在滴滴灑落,濕了衣襟。
那是個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美麗身影,雖然她沒有了長長的辮,雖然她沒有穿著藍衫黑裙,雖然她打扮得富麗堂皇還帶了隨從,那依然是她!
墨鏡的鏡片上,倒映著一張五味雜陳臉;捏著墨鏡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摩挲著。
意外之後,是驚喜,是迷惘,是醒悟;而醒悟,未必值得高興,反而讓臨街窗內那張俊秀的面孔深深落寞了。
一口飲盡了尚未灑光的杯中殘酒,狗漢奸想,她不該進藥鋪。
隨意撣了撣衣襟上的酒濕,狗漢奸想,這比當初的她更遠了,而我,還是我,一個恬不知恥的狗漢奸。
沒心情喊結賬,隨意掏出一疊鈔票,直接扔在桌面上。狗漢奸拿起那副墨鏡,呵了口氣,用白圍巾認真地擦,擦去了所有的印紋,使鏡片恢復光亮。
微垂了臉孔,輕輕戴好,才起身,腳步緩慢。壓了壓黑色禮帽的帽檐,緩慢的穿過食客們的煙霧繚繞,仿佛,緩慢的不是他的腳步,而是無聲時間。
推開門,冷風乍然撲面,墨鏡後深鎖的眉頭迎著沒有溫度的冬日陽光抬起來,鏡片黑得發亮,閃過一抹光。冷風中的髒污小街,仍然不刺眼。
他站在飯館門口外,隔著街,靜靜看著對面藥鋪的門,靜靜等待著,白色的圍巾流蘇一陣陣隨風飄起,醒目在陽光下。這明明是重逢,但他覺得這仍然像是告別。
當她走出藥鋪的門,第一眼便看到了街對面的人,他太顯眼了,無論是那一身衣衫,還是那一副墨鏡,讓她楞在了藥鋪門外,聽到了身後隨從的納悶催促,才答:「那是我的熟人,你先回去吧。」
街面很髒,部分融雪化作冰一樣的堅硬地面,又黑又光滑,在陽光下反射著街邊的所有陰影,無論是走動的,還是正在站立凝望的。
狗漢奸努力讓深鎖的眉頭舒展開,隔著街,在墨鏡後向她展示了一如往常的陽光微笑,只是,這笑容不像從前那般純粹,在冷風裡,顯得蒼白僵硬。
她也笑了,下意識裹緊她的華貴大衣,一步步邁下藥鋪門前的台階,腳步悠閒地穿過了街,停到了他身前。
「你怎麼在這?」他們同時開口問,又同時閉口。
「我是個小狗腿子,出現在哪都不奇怪,是不是?你……不是在晉縣開店嗎?」
「這裡有我親戚的產業。」她答著,又把面前的狗漢奸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笑:「比你那身狗皮好看多了!」
「裝成人我也是狗。」
她笑出了聲,漂亮的臉被冷風吹得泛紅。
「你從藥鋪出來……是病了嗎?」他收起微笑,面露關心。
「沒有,我是來看看能不能兌下這藥鋪。」
明知道會是這樣,但他還是親口求證了。這是一種很難言述的感覺,張富貴猜不出她是因為一腔愛國熱忱而給別動隊幫忙,還是她已經是其中一員,他不希望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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