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岩本城出發後,越過汾水和毒龍嶺之後,蕭慕然化裝成普通商人一路向西。
一路走來,餓殍遍地,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到處一片饑荒的景象,就這個樣子,估計不需等到滿洲八旗來,這邊也已經徹底完蛋了。
為了躲避聖火教布在官道的關卡,蕭慕然只能選擇往西北。
越往西北,天氣愈冷,風雪交襲時,蕭慕然到處找山野洞穴躲避。
幾天後,他到了自古以來大漢民族與匈奴突厥爭雄的邊境,如今已經被聖火教徹底控制。
這裡是廣闊的疏林區處,屬於低山丘陵地帶,是針葉樹和闊葉樹的混交林,喬木、亞喬木、灌木等品種繁多。
黑熊、馬、鹿、山羊、野兔隨處可見,還有就是無處不在的野狼,有時整群追在馬後,蕭慕然只能回馬用火銃射殺數頭,野狼爭食同類的屍體,才無暇追來。
在白霜遍地的林木間穿行,樹梢披掛著雪花霜柱,純淨皎潔得令人屏息。
夜晚來到一條長河的西岸,河心處尚未結冰的河水夾著雪光雲影滾滾流往東北。
地上積雪及膝,連馬匹都舉步維艱,惟有下馬徒步行走,希望能找到人家,借宿以避風雪。
四周萬籟俱寂,只有腳下鬆軟的白雪發出吱吱聲響。
偶然遠方傳來猛虎或野狼的吼叫,則使人毛骨悚然。
蕭慕然心中叫苦,正不知應否停下來還是再前進時,一排木頭房子出現左方林木之間。
幾間木屋築在石砌的基層上,松木結構,屋頂積滿白雪,應該是個小村子。
蕭慕然到了房子前,高聲呼喚,卻沒有人回應。
只見雪地上面血跡斑斑,觸目驚心,走近一看,血跡仍相當新鮮,顯然發生在不久之前。
他小心的推門進屋,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滿屋子的屍體讓他這個久經沙場的軍人也不禁愕然。
看來這裡的所有男女老幼,均被集中在這間屋內虐殺了,雞犬不留,更加令人髮指的是,年輕女人都有被玷污過的痕跡。
兇手顯然是以殺人為樂。
他心情低落的退出小屋,忽然身後蹄聲響起,回頭望去,只見一人一騎,由遠而近,馬上坐著一名魁梧大漢,馬後還負著一些獵物。
那人年紀在二十五六間,手足均比一般人粗壯,兩目炯炯有神,方臉闊目,似乎有中亞突厥人的血統,極有氣概,隔遠見到他,高聲招呼道:「朋友從那裡來的!我叫荊楚!乃是本村的獵戶。」
蕭慕然不禁一怔,看來這叫荊楚的是村裡的漢子回家來了。
荊楚轉瞬馳近,兩眼投射出奇怪的神色,盯著沒有村民親族出迎的房子,顯是感到事情的不尋常處。
蕭慕然搶前攔住他,誠懇地道:「朋友請先聽我說幾句話。」
荊楚敏捷的跳下馬來,冷然望向他道:「怎麼回事?」一掌推在他肩上,以蕭慕然二星的實力,仍被他推得踉蹌退往一旁,雖是猝不及防,仍可見這荊楚的力量何等驚人。
荊楚旋風般沖入了屋內,接著是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呼和令人心酸的嚎啕大哭,正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忽然一聲狂喝,荊楚眼噴血焰,持劍沖了出來,指著蕭慕然道:「是否你乾的。」他顯是悲痛憤怒得失了常性,一劍迎頭劈來。
蕭慕然早有防備,拔出蟠龍鐧,硬擋了他一劍。
「鐺鐺!」
蕭慕然被他劈得手臂發麻,暗到此人臂力比得上赫連勃時,荊楚已不顧生死,狀若瘋虎般攻來,劍法大開大闔,精妙絕倫。
蕭慕然怎想得到在這雪地會遇到如此可怕的劍手,連解釋都來不及。
運起《八卦刀法》只守不攻,以《風魔步》且戰且退,擋了對方兩百多劍後,荊楚忽地一聲淒呼,跪倒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蕭慕然這才喊道:「好漢!裡面的人並不是我殺的。」
荊楚點頭哭道:「我知道!你用的是鐧,身上又沒有血跡,裡面人受到都是刀傷。」接著哭得倒在雪地上里。
蕭慕然不禁搖頭,這樣的高手到目前為止他遇到的只有赫連勃能與此人相提並論。
他趕緊把這叫荊楚的漢子扶到另一間小屋休息,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此人才終於醒來,趁著他清醒,蕭慕然也不隱瞞,把自己來歷說明。
荊楚本來就是通情達理之人,剛才一時氣厥才有魯莽的行為,打鬥中看出蕭慕然的身法武功,頓時驚醒自己錯怪好人,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現在聽完蕭慕然的敘述,心中更無疑慮,悲戚中,他們二人合力埋葬了大半個村子的人,其中有他的父母兄弟和妻子兒女。
等他們二人返回村子,蕭慕然忽然按住荊楚,低聲道:「不對!」指著雪地上一排淺淺的足印。
荊楚一震,眼睛警惕的觀察著四周。
蕭慕然低聲道:「情況不對,那不是我們的腳印,兄弟想不想報仇!」
荊楚依舊盯著遠處,忽然明白了什麼,眼中射出堅定的光芒,道:「有什麼可怕?若蕭兄能使我報仇雪恨,我便把這條命永久交給你。」
蕭慕然點頭道:「剛才是我疏忽了,荊兄有否想過兇手為何把所有人集中到一間屋子之內?」
荊楚一震道:「他們是想留下其他屋子來用。」
蕭慕然對他敏捷的思路非常欣賞,道:「是的,因為入夜了,風雪更大,從足印來看,他們多半已經返回,而且武功甚高。」
荊楚兩眼爆起仇恨的血芒,伸手抓著他肩頭,道:「兄弟此事兇險,你我萍水相逢,我就不留你了。」
蕭慕然搖頭道:「裡面屋子死掉的男人有十六個,各個身強體壯,要一口氣殺掉這麼多人,對手絕對不簡單。更何況眼下,他們來的無聲無息,我要走也來不及,你我聯手或許有一線生機。」
荊楚瞧了蕭慕然一眼,道:「好膽色,好,我荊楚交了你這個朋友,實不相瞞,我本孫承宗大人的副將,潼關外大敗之後,孫大人自盡,我心灰意冷下才帶同家人,隱居於此,哪知有今日之慘劇!現在既然他們去而復返,我倒要看看來的是哪裡的魔頭?」
他的情緒平復下來,顯出高手的冷靜和沉穩,但眼裡仇恨卻有增無減。
四周一片肅殺,蕭慕然忽然聚氣高聲道:「既然來了就出來吧,今天來的是走不了的,諸位報上名頭!」
「哈哈哈哈!」四道人影從屋頂落下,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極是古怪。
蕭慕然懷疑是不是自己口齒不清,還是遇上了不懂官話的蠻族,清清喉嚨,提聲大叫:「幾位干下這等殺人越貨的勾當,真不怕天譴?快快報上名來受死。」
「聽見了,喊什麼,不必這麼費勁,爺不過就是殺了十幾條狗,玩了幾個女人而已。」為首的那名大漢咧嘴一笑,模樣極是粗鄙,「你們兩人是要找死不成?我們乃是滿洲四大巴圖魯,安拔海、安破松、安劈山和安燎原,聽過爺爺的名頭沒有?」
這人的口音生澀,說得不倫不類,不過瞧見他頭上的皮帽,腳上穿的皮靴,正是滿人無疑。
蕭慕然還沒有動手,荊楚已然拔劍,鏗鏘一聲激越龍吟,滿眼流光四射,半晌都難見劍形。
「好劍!」矮個子安拔海隨手撓頸,「卻不知有可堪匹配的劍法否?不然也不是爺爺們二星真氣的對手!」
(他們都是二星的高手?)蕭慕然和荊楚對視一眼,分別看出了對方心中的驚訝。
要知道除非像蕭慕然這樣莫名其妙修煉到二星的,其他能達到二星境界的高手,多數修煉在一甲子以上,外功或者內功有所突破,打通的竅穴達到七七四十九個,這樣的高手可不常見,沒有想到這裡一下子出了四個。
「說廢話有趣麼?閣下一試便知!」荊楚心中怒火在不斷燃燒,很快壓制了對二星境界高手的恐懼。
「找死!」轟的一聲破風勁響,居然是胖子安劈山率先出手!他拽起背上的巨斧,把偌大的鑌鐵巨斧整個摔出,這一下怕沒有數百斤的巨力,荊楚慌忙閃開,原處的地面頓時被砸出個大窟窿來。
荊楚回劍疾刺,使的是他家傳《三分劍法》裡的一式「雲霓明滅」,白刃分光化影,眨眼間一分為三,連刺左側三處空門!
「噗嗤」三聲,居然全數刺中,安劈山衣上被扎得綻開血花。
這原是兩虛一實、甚至三劍皆虛的精妙招數,意在催敵自固,從而搶得攻擊的先機,誰知卻遇到一頭不閃不避的肥牛。
而且這安劈山似乎練了什麼金鐘罩的外家硬功,這三劍僅僅刺破他的皮肉,再無寸進,平白損失一記精妙招數。
安劈山嗷嗷大叫,橫摔巨斧,又迫得荊楚連退數步。
兩人交手幾招,就是以荊楚的驚人臂力也被沉重的巨斧盤砸得手臂酸麻,長劍幾度脫手。
蕭慕然正要上去幫助,忽然身側兩縷陰風點至,速度之快簡直匪夷所思,若在從前,蕭慕然必定完蛋,如今練了《風魔步》,身形一轉,恰恰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瘦子安破松的蛇形筆雙雙落空。
「咦,這兩個小子身手了得,看來似乎亦在二星的水準?」矮子安拔海奇道。
「大哥你看走眼了吧,這兩個娃娃才多大年紀,怎麼可能是二星境界?你我兄弟可前後花了四十年,已經算是速成。」邊上的高個子安燎原不屑道。
「沒看錯,我說的是這個娃娃!娃娃你說呢?」安拔海用手一指蕭慕然。
蕭慕然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該驕傲還是擔心,道:「我憑什麼告訴你們?你們兄弟下手如此殘暴,站著等死吧!」
「閉嘴!」瘦猴安破松怒吼一聲,兩支蛇形筆分打左右。
除了安拔海在一邊觀戰,其他三人圍著蕭慕然和荊楚如走馬燈似的打成一團。
糾纏數十合,蕭慕然突然發覺還是這個痴傻的大胖牛安劈山最難斗,幾次差點被他繳下兵刃。
而矮子安拔海仍未下場,只在一旁靜靜觀視,若他也下來,那豈不是危險?
想到這裡,更加加緊動作。
恰在這時,角落裡忽來一把清洌的女聲:「才一星的《雁行刀法》是什麼玩意兒,也敢拿來丟人現眼?以快打快最是耗力,連這也不懂?」喉音脆甜動聽,語氣卻頗為冷傲,聽著只覺背脊一股寒涼,彷佛感染了話里的不豫與譏嘲。
蕭慕然被喊破路數,不覺一驚:「雁行刀法改成鐧法,如何還有別人識得?」
無奈安劈山卻突然開竅似的,鑌鐵巨斧越使越慢,每一記都挾力沉雄,都比方才更加難當。
蕭慕然沒有轉頭循聲的時間,去瞧一瞧這個討厭的女人,把心一橫,左手手腕一抖,使出《百花錯拳》,二百一十六個竅穴發出的真氣幻出萬點金芒,迎著拳頭一揮灑,瞬間凝聚成束。
《百花錯拳》
耀眼的紅芒之下,蕭慕然的形體慢慢模糊……安劈山只覺得一股噴薄而出的熱氣裹著難以目視的耀芒,令他在瞬間停滯身形。
倒是旁邊安破松和安燎原顧不得對付荊楚,同時連變五種身法,六度移形,任何絕招盡出,卻依舊無法將安劈山扯回。
「轟!」
拳出一瞬,蕭慕然周身三丈方圓內,萬物皆碎!
——好強大的氣!
耀眼的氣芒便只一瞬。蕭慕然拳鐧交錯,蟠龍鐧平貼於額前,滿眼紅光忽然交迭、嗖嗖不絕於耳,不過眨眼功夫,那安劈山便成了漫天的屍塊。
此等變化讓在場敵我均在一時間鴉雀無聲。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一張黝黑粗鄙的醜臉-矮子安拔海,他似乎完全不在於同伴的慘死,反而笑得露出滿口黃牙:「好厲害的《百花錯拳》,絕對是三星的攻擊力,連具備二星防禦力的金鐘罩都無法抵擋啊!倘若拳芒再遠尺許,或者再多留得片刻,我們幾人也就報廢了。」
「不對呀,這小子就算是練了二星的《百花錯拳》,何以攻擊力會超過三星?」安燎原奇道。
「是極,是極,真是奇事,老四雖然死的慘,可也不算冤枉了!這小子難道從娘胎開始練的?」安破松甩開荊楚,亦嘖嘖稱奇。
蕭慕然嘴裡幹得發苦,突然有種瘋狂大笑的衝動,這三個魔頭不會比安劈山好對付,使出全部內力的《百花錯拳》確實格殺一人,然而要在短時間內恢復真氣可不容易,剩下那三個實力相當的對手要怎麼辦?
他們可不會等你恢復真氣。
就算荊楚能拼死擋住一人,也還有兩個二星高手。
此時,荊楚已經看出來蕭慕然似乎有點異常,他提劍守在他跟前,低聲道:「趁他們對話,你還是趕緊走吧!我一個人報仇就可以,你犯不著和這些怪物對上。」
蕭慕然本來頭皮發麻,暗萌退意,現在明知荊楚要決意死戰,以他的性格怎麼會丟下戰友,反激起了豪氣,暗暗摸出一支火銃遞給荊楚,又藏了一支在自己身後,沉聲道:「荊兄放心,哼!我蕭慕然豈是臨陣退縮的人。」
荊楚知道手裡這東西威力不同尋常,即便殺不了眼前的敵人,多少也能起到作用,當即感激的看他一眼。
那邊安破松一聲獰笑道:「管他呢,我看這小子那模樣,多半使不了第二次《百花錯拳》」說完大步走來。
蕭慕然兩人大喜,蓄勢以待他走進百步之內,好給予重創。
忽然安燎原大叫道:「老三不妥!肯定有詐,你瞧他們的樣子!」
蕭慕然和荊楚兩人心中懊惱,想不到這幾個人面獸心的傢伙這么小心。
他們知道機不可失,火銃連發四聲,兩支火銃同時開火,安破松聞言一震往旁急閃。
他本可避開兩彈,但蕭慕然知他身手敏捷,故意射偏了少許,所以他雖避過了荊楚的火銃,卻閃不過蕭慕然的子彈貫肩而過,帶得他一聲慘嚎,往後跌去,可惜仍未能命中要害,不過也夠他受的了。
荊楚兩眼噴火,一聲狂喊,沖了出去和安燎原打成一團,完全憑藉氣勢暫時壓住敵人。
「建州女真的四大寇今日算是栽了跟頭,真是笑煞人也。」角落又傳來那把清脆冷冽的女聲。
蕭慕然精神一振,暗想:「此女喉音美妙,身段形貌必佳。」
那邊安拔海怒道:「哪裡來的丫頭,這麼猖狂,出來讓爺爺玩玩!」
「放肆!」但見暗影一閃,走出一名修長的紅衣女郎,大紅襖子大紅裙,緋紅繡金石榴色,手提一柄星月彎刀,連刀鞘也是紅彤彤的,明明大金大紅最是俗麗,穿在她身上卻有些出塵之感。
周身俱作武人裝束,雙手束有紅護腕,胸腹間的圍腰款式與男子如出一轍,束上繡金帶子,更顯得纖腰緊緻、胸脯渾圓,明艷裡帶著三分英氣。
相貌自然是極美的,生得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蛋,蕭慕然估計她絕不超過二十,實際年齡可能還更小些,只是眉帶譏誚、唇抿冷笑,鳳尾杏眼,怎看都有股跋扈之氣。
女郎看也不看安拔海一眼,小巧的下頷高高抬起,冷哼一聲道:「建州女真四大寇乃是道上數一數二的巨寇,殺人越貨,行事只憑好惡,全無道理可言,今日被兩個無名小卒殺掉一人,弄傷一人,豈非笑掉旁人的大牙?」
蕭慕然恍然大悟,敢情這四人來頭不小。
荊楚更是退回蕭慕然身邊,低聲道:「建州女真四大寇乃是滿洲八旗中最壞的傢伙,是近年來北方最響亮的綠林字號。
據說這四人乃是當年北地薩滿魔教余脈之後,世代守衛薩滿魔教隱藏的秘密勢力,原本與黑白兩道秋毫無犯,甚至不為人知,就在滿清攝政王-多爾袞起兵入關之後,才將這四人帶入中原,從此無有寧日。
他們沒有門派約制,不買黑白兩道的帳,不理會任何約定俗成的江湖規矩,我行我素,完全沒道理可講,我們今日必須把他們格殺,免得他們胡作非為,徒然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