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進會樂里,陸秀卻有些犯了難。寫信的女子明顯死志已定,信上雖然標了會樂里的地址,卻並沒有具體到哪家堂子。
會樂里大大小小有近百家妓|院,她雖然有心救人,一時間卻也難以在那麼多家妓|院裡面找到人。她現在只有祈禱雲明月這個名字是真名了,不然,真的只能是大海撈針了。
想到妓|院一般會找場面上吃得開的流︶氓混混做撐頭,陸秀停下車,把自己的來意告訴了張漢聲。原以為杜雪懷對這一行深惡痛絕,肯定不允許小弟跟這行的人有太多瓜葛,沒想到,張漢聲聽完,竟然拍著胸脯保證一盞茶的時間就能替她把人找出來。
只見他隨意走進了一家大門,跟著老︶鴇打了聲招呼,接著便有幾名流︶氓混混模樣的男子誠惶誠恐地趕了過來。一番陸秀聽不懂的奇怪暗語切口之後,張漢聲點點頭,心滿意足地走了出來。
「走吧!人在一品樓。」
雖然早知道杜雪懷跟他那幫小弟是有著通天手段的,但這麼簡單就把人找到,也太誇張了吧!
「看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不管是干哪行的,只要是幫內的兄弟,都得賣我大哥幾分面子。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在這種地方找人,問看場子的撐頭准沒錯。別說打聽個把妓|女了,就算想調查人家祖宗十八代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
陸秀愕然,只能一臉佩服地朝張漢聲豎了豎大拇指。
救人如救火,兩人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一品樓。這樣的高級妓|院規矩大得很,一般只接待熟客,生人想要見妓|女一面甚至還得有熟客牽頭。看到他們兩個闖進來,鴇母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家的客人,雖是一男一女,看兩人的衣著打扮,也不像是過來自賣的,立刻一臉不耐煩地想往外趕人。直到張漢聲跟之前一樣說出那番切口,才臉色一變,鄭重其事地兩人迎進了門去。
之前那幾個兄弟給的消息十分準確,一品樓的確有位姑娘名叫雲明月。
陸秀點了名要她下來陪客,鴇母卻說她告了假,回家去了。這位鴇母跟陸秀印象中笑裡藏刀,陰險狡詐的電視劇固定形象不同,不過三十開外,長得也端莊秀氣,比起妓|院的老︶鴇,反而讓人想起養尊處優的富太太。果然人不可貌相。
提到雲明月,鴇母一臉的嘆息,先是誇讚了一番她的人品才學,然後便滿懷感慨地說起了她的悲慘經歷。
陸秀一對照,竟發現跟信上的內容大部分都相符,立刻確定這個雲明月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急忙向鴇母問明了雲明月的家庭住址,拉起張漢聲就走。
這個時代高等妓|院的妓|女跟鴇母的關係其實並不像後世影視劇中那麼千篇一律,當紅的女先生可是妓|院的搖錢樹,鴇母輕易不敢得罪,加上雲明月的丈夫也跟她一起享受著利益的分潤,所以她才能放心大膽地把人放回家去。
陸秀並沒有告訴她自己收到的那封絕筆信,目送著二人離開的時候,鴇母滿臉的疑惑。死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上海灘上每天都有女人因為淪落風塵而尋死覓活,但真正能死成的,卻屈指可數。
雲明月雖然失去了兒子,但鴇母依然不認為她會尋死。在她看來,她不過是傷心過度,需要有段時間調整罷了,調整完畢依然得乖乖回到一品樓來繼續接客。會樂里有很多女人的遭遇比雲明月還慘,哭過,罵過之後,哪一個最後不是乖乖認了命?
陸秀跟她的看法卻截然相反,如果雲明月留在一品樓,可能還有迴轉的機會,但一旦回了家,就說明她真的已經打定了主意想要尋死。這種時候回家,分明是想跟過去做最後的告別!哦,不對,還有可能是想向渣男復仇!同為母親,將心比心,如果有人用這種方式作踐死了她的雪球,陸秀髮誓,她肯定會把那人碎屍萬段!
想明白了這一點後,陸秀的腳步又加快了幾分,她拉著張漢聲上車,再度一腳油門踩到了底。情急之下,她的車技已經足夠媲美杜雪懷,一路橫衝直撞,險象環生。還好,這個時代的行人對這樣的事情早已司空見慣,紛紛主動避讓,倒是有驚無險。
好不容易找到雲明月的家,沒想到竟然又撲了個空。陸秀去問了鄰居阿婆才知道,雲明月竟然已經殺上煙館,找她丈夫去了。
意識到擔心的事情很快就會成為現實,陸秀又是一陣風馳電掣。
自上海開埠以來,煙毒貽害甚廣,煙館林立,星羅棋布。就連妓|院之一的花煙間,原本就是以賣煙土為主,後來煙土才慢慢退居其次。因為當局禁菸不力,鴉|片貿易又獲利頗豐,各路軍閥、流︶氓爭相染指,官|商勾結,越禁反而越加變本加厲。
其中尤以菜市街兩旁弄堂為最盛。不少人看中了這邊前門公共租界,後門法租界的便利條件,紛紛在此地開設煙館。每到夜晚烏煙瘴氣,繁華程度一點不輸身為紅燈區的會樂里。
跟會樂里不同,煙館的營業時間並沒有明顯的早晚差異。雖是白天,同樣熱鬧非凡,站在門外,都能聞到那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為了救人,陸秀強忍著不適,循著之前鄰居阿婆的指點進了其中一家煙館。煙館倒是沒有長三堂子那麼大的規矩,兩人進去的時候沒有受到絲毫阻攔。反而有小二殷勤地遞上了茶水和公用的煙槍,聞著煙槍上散發出來的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陸秀差一點當場吐出來。
別說碰煙槍了,連茶水她都沒勇氣去接,天知道他們在裡面加了什麼。
看二人一點不像是上門照顧生意的,頓時有幾名男子神色不善地圍了過來。還好有張漢聲在,幾個手勢,幾句切口,幾人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得知兩人是過來尋人的,甚至還有伶俐的主動在前面引了路。
看來雲明月的那個渣夫靠著她的賣肉錢過得還不錯,這家煙館裝飾雅致,陳設考究,牆上甚至還掛著不知真假的名人字畫,極盡附庸風雅之能事。要不是一路走來都能看到有癮君子躺在一張張煙榻上吞雲吐霧,陸秀幾乎要以為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聲哥你找王賴皮做什麼?那種為了一口煙,連老婆都賣到堂子裡的人,怎麼值得您屈尊降貴?」
張漢聲看看陸秀,不說話。
陸秀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又殺雞用牛刀了。張漢聲在她眼裡是小弟,在別人眼裡,卻已經是了不得的boss級人物了。但既然人都已經被拉來了,當然不可能現在讓他回去。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使用他這把牛刀。
雲明月的渣夫果然不知道廉恥為何物,拿著那樣血淋淋的錢,竟然還好意思進煙館的雅間。陸秀一行人找到他的時候,他竟然正倚在煙榻上,跟一位美貌女子打情罵俏,甚至還眼神迷離地將一隻手伸進了對方的衣襟內。女子欲拒還迎,滿目含|春。
雲明月剛剛被他害死了兒子,打死也不可能是這種做派。白痴都能猜到兩人的關係了。眼前這位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煙|妓。
用老婆的賣肉錢抽大煙也就算了,竟然還……
世界觀再度被刷新,陸秀當時就一口氣沒喘上來,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來。看到渣夫還好好的活著,陸秀跟著又鬆了一口氣。既然他沒死,那雲明月應該也還沒事。
「明月姐呢?」當務之急是趕快找到雲明月,鄰居阿婆明明說了她來找渣夫了,怎麼會沒碰見人?陸秀根本沒想到是因為自己開車太快,把原本正在路上的雲明月甩到了後頭。
「你們是什麼人?誰讓你們進來的?」此時那男人終於抬起了頭,一臉的慍怒。果然不愧是能夠成功拐騙到富家千金的男人,這傢伙長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如果忽略掉那一臉倦怠的煙容,跟被大煙掏空了的枯槁身材,絕對算得上是難得的美男子。
「喂!怎麼說話的,這是聲哥,放尊重點!」身為boss就是好,陸秀跟張漢聲還沒來得及說話,之前把兩人引至雅間門口的那名男子已經走進門來,怒氣沖沖地呵斥道。
那渣夫看到那名男子的臉,竟在瞬間換上了一副諂媚的神色,忙不迭地從煙榻上滾了下來,跟男子打招呼。甚至還恭恭敬敬地給陸秀二人賠了不是,變臉之快,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想想也是,能夠騙動富家千金跟自己私奔的傢伙,自然不可能是朱橫那樣不懂人情世故的愣頭青。對比之後,陸秀才意識到像朱橫那樣乾淨清透,一眼就能看透的性子,在這樣的世界是多麼可貴。
陸秀原本是奔著阻止一樁慘劇而來,沒想到卻只欣賞到了一出渣夫用妻子的賣肉錢抽大煙還嫖|娼的好戲。望著眼前這令人噁心欲嘔的景象,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名身材嬌小,容貌清麗的女子忽然悄無聲息地閃入了屋內。女子雖然打扮得整整齊齊,頭髮也梳得一絲不亂,但那微腫的雙眼,跟失焦的眼神還是充分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實心情。
幾乎就在看到女子的那一瞬,陸秀便已認定了她就是雲明月。那種失去了一切,萬念俱灰的眼神根本不是尋常人能夠演得出來的。
雲明月一進門便如尋仇的惡鬼般目不轉睛地盯住了渣夫的臉,那眼中熊熊燃燒的恨意仿佛一團火焰,隨時會把眼前的一切化為灰燼。
明明身材嬌小,又長了一張江南女子溫婉可人的臉,此刻的她卻仿佛一隻從地獄裡爬回來,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惡鬼,只是站在那裡,便令在場所有人油然而生一種脊背發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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