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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城隍門前,每至月中就有次集市。袁亦儒本是不喜這些,這日卻破天荒起了個大早。
廟口東南側,有家餛飩湯。湯清卻味濃,口碑甚佳,袁亦儒要了碗坐下,桌對面的男子抬眉朝他落座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光停滯半刻,又飛快的低下頭去。
待袁亦儒的那碗餛飩湯上來,袁亦儒嘗了嘗,似乎並不認為這口碑頗佳的餛飩湯有何驚艷之處,在店家的注目下,將五枚銅錢放在碗邊,隨即起了身來。
這家路邊的小攤,桌與桌之間擺放得很緊,袁亦儒側身擦過側桌坐的那人,走到原本坐在他桌對面的男子身邊頓了片刻,將一支扁身綠檀鳳釵放在他的手邊。
那男子目色一緊,再抬頭像袁亦儒看去時,袁亦儒早已離開,只留一個越更遠去的背影於他。
杜澤將那扁身的綠檀鳳釵拿起來,似乎被膈了手,忙將那釵送進衣袋中藏了起來。
他不知道袁亦儒是如何知道這釵是自他手中而來,也不知道林書茹這時究竟是否知曉。杜澤面上白了又紅,既尷尬又忐忑,近而惱怒起自己來。
他如今仍還記得與自己對弈的林書茹閃亮亮的眸子,不急不緩的袒露出知道是他將外頭流傳於世的話本冊子改了時,眼角眉梢藏著的淡淡笑意,像是天光大亮時仍留存在葉間並未蒸發的露珠,清亮亮的,乾淨澄明,像烙印般留在了杜澤的腦海里。
他喜歡看林書茹那樣眼眉的瞬間,於是挖空心思的想要給林書茹所過經年都難能發現的驚喜。希翼的是在往後的光陰中,兩人相伴時不經意間拂開這個秘密。而在未許終身時,每當他想起這被坐了書籤的檀木釵在林書茹手中翻轉把玩著,心裡總會有些暖暖的感覺。
時至後來,多有變故,自然就沒有了再說明什麼的意義。就如同一團小小的隱秘,被整理在了腦海的一角,不輕易想起,每一思及總是歷歷在目的清晰。
收在袖袋中的釵,萬分沉重,如燙手的山芋般被揣帶著,待杜澤付了他的餛飩湯前站起身來,耳朵根都有些紅了。
他忙朝袁亦儒剛剛行去的方向追,有著集市的城隍門前總是相當熱鬧,追了半條街,杜澤踮著腳尖朝前看,終於見到袁亦儒逆著人流往回走,忙跟了上去。
見他追上前來,袁亦儒斜了斜眼角,重又整肅了目光。
杜澤跟在他身後,腹誹這話應該從何說來,又猜他是否是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某次詩會回程的途中,曾不經意間聽得了林辰宗與自己低語交談的數句話,想著那日遽然回頭時他跟在不過五步之內,杜澤更是肯定了。
市集上逆著人行的袁亦儒放緩了腳步,杜澤猶豫間走上前,同他並了肩。
沉默良久,杜澤道:「這是由林家大小姐轉了手總了給她的。」
這本是素色的檀木釵,依著林辰宗的主意,加了個淡藍色流蘇,是林家大小姐最不喜歡的顏色,於是自然而然的被轉送給了林家唯一同她說得上幾句話的林書茹。
林琴茹以為這釵是林辰宗順手買給她,卻不留神間忘了她的喜好。林書茹自然也就更不知曉這釵究竟從何而來。
如今袁亦儒將這釵還了給他,該是知道這源頭所在。
杜澤耳根紅著,面上卻還是白了白。替林書茹的處境忐忑,於是又補了句:「她該是一直都不知道的。」
袁亦儒「嗯」了聲,語氣和面上的神色一概都是淡淡的。
不知為何,這一聲「嗯」讓杜澤更是尷尬。片刻後,袁亦儒道:「她不知道。本是想就這樣扔了。」
杜澤聽著,瞬間青了臉色。
袁亦儒又道:「可又怕人念想此處,索性還了回來。」
所以,是林書茹還不知曉,而袁亦儒怕他仍念想著留存了這東西在林書茹的手中,所以非但沒有扔去,反倒是將這物件物歸原主了?
杜澤匪夷間停下步子,待再回過身來,已見袁亦儒的身影在遠處的街頭轉角處消失了。
韓家老太太的壽辰辦得風光,御史台自然是要上書此事,卻聽聞是經由聖上首肯,自然批駁得力度要輕些,有些隔靴撓癢的味道。
聖上笑笑,卻沒多說什麼,轉頭問起太皇太后壽辰的置辦來。閣老中的幾人神色微動,就想起慶曆皇帝大病中太皇太后力持太子,急不可耐的一手把持了決事權,只怕是其中有詐。
有人被清洗了去,空出的位置自然需要有人填進來。
這時年風調雨順,廉州極為難得的又迎來一個豐年,錢行之舉步走到牆墩邊沿,望向在後院中指揮抓蝴蝶的丫頭,終將目光停在陪站在丫頭身邊,拿著棉紗織就的網兜,依著丫頭沒有步調的指揮抓著蝴蝶的蔓生。
間或傳來唏噓,亦或者是笑聲,銀鈴般盪開來,將後院充斥得滿噹噹的,家裡再不像從前京城時那般肅靜。
錢行之鬆了眉頭,心卻也空空的,遠望的眼神不知為何有些悵然神傷的味道。
不知那頭兩人是誰先發現的他,再看向蔓生時,肆意的笑就收了,有些拘謹的沉默著,一改方才同丫頭般張揚無拘的動作。
丫頭率先叫了句:「爹爹。」
蔓生則低低叫了句:「老爺。」
錢行之背在身後交握的手一時有些緊,又說不出這樣的異樣感從何而來,於是輕咳幾聲緩了兩相尷尬,笑了笑。
丫頭便提拎起腳邊的小簍,是上次街市上央著買的,是竹篾編的巴掌大的裝蟋蟀的籠子,卻被她裝了方才捉的蝴蝶。
「爹爹,你看。」丫頭得意地將手舉高,獻寶一般。
錢行之摸摸她的頭。
丫頭又道:「蔓生說,讓關一關就得放了去,要不然這小東西活不了。」
錢行之聽著心頭髮緊,應了聲,抬頭看向蔓生。
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映成了眼角下的陰影。
誰都看得出來,其實她從未被教授過如何服侍別人,動作掩飾得拙劣,就只有在陪伴丫頭玩耍時,才能褪去佯裝時的尷尬局面。
心知肚明間,她對著錢行之便越更有些拘謹,漫長的時光中,逐漸的令兩相不是滋味,仿佛有什麼別樣的秘密埋藏於其間,被默契的保護收藏起來。
錢行之壓了心緒,讓丫頭自己玩些,囑咐不要亂跑,且在此處等著,便將蔓生叫開了。
蔓生跟著錢行之走到書房,一路惴惴,不知所謂何事,又擔心是否有人追來,尋了錢家的麻煩,面上就不由緊張起來。
錢行之將摺子遞了她,卻不說話,光看著她面上的反應。只見她暗暗松下口氣來,再抬眉時鬆了目色,眸光澈明,問:「老爺的意思是?」
錢行之猶豫許久,這才發聲,道:「廉州始終是平脊之地,獨自生活,總是艱難些。……不如一起去京城吧。」
像是邀請,又像是商量。
可她又不是這家中的一員,有何好同她商量的呢。
蔓生眼眶氤氳了些霧氣,強壓了許久才壓下來,然後低低應了聲:「好。」
輕輕地,像是懼怕著什麼,卻又因為難能得到的希望,而最終應承下來。
德昭四年,馮世安春風得意,迎進了第三個妾室。林書茹想著,不知這幾人是不是他從前娶過的那些,一輩子還不夠,這一輩子接著繼續,如果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這人還算得上是個長情的。
想起這些,林書茹不禁笑起來,笑容裡帶著些揶揄。被袁亦儒看在眼中,抬目問她:「笑什麼呢。」放了手中的書,起身走來,坐到她身邊。
林書茹便想起前日聽聞來的袁亦儒在一起酒宴上的所作所為,不由笑道:「聽說那舞姬美艷得很呢。」
袁亦儒目光一動,側身過來,道:「這麼快就入耳呢。」
林書茹挑眉,又一針一線的來回遞著針子,一副認真模樣,繡起來。
袁亦儒便道:「的確是美艷得很呢。」
林書茹的語氣不覺就酸溜溜了:「後悔沒順勢收了?」
袁亦儒哈哈大笑,湊得越更近,幾乎貼住了林書茹的耳邊,道:「不敢為難了人的小命呢。」
說話間,吐出些溫熱的氣息,貼著耳根噴在了林書茹的脖子根上,痒痒的,卻像小貓般撓著心。
芳草向屋裡的小丫頭使了個眼色,魚貫退出屋去,關上門來。
林書茹的脖子根被他的鼻息噴得癢得難受,一轉頭,他恰好又將唇迎上去,兩人不差分毫的貼了上,指尖一松,繃子上的娟秀連同穿了線的銀光閃閃的針尖一同跌到了地上,卻無人有空再去揀拾。
前些日子的一個酒宴上,對袁亦儒青眼有加的陳大人借著酒勁正高,便拉著袁亦儒和馮世安兩個後生侃侃的說,要將兩個美艷至極的舞姬分送了他們二人。
馮世安推辭一二便應了下來,袁亦儒那頭卻搖頭不允,牽扯起了多年前的舊事,說起自己這般克人之命,怕是還沒來得及享受陳大人的好意,就枉了別人的命去。
陳大人醉醺醺的眼睛裡藏了半分清醒,大約是思及好不容易尋來的美人兒命喪黃泉尤為可惜,便在袁亦儒的一番誠懇推辭下收了嘴,轉頭又將人送了給馮世安。
這頭馮世安便施施然的給收了房。
林書茹便想到自己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繼而想到三叔林浩曾說的,他當日所見的,不是一個失足落水的人,而是一個尋溺求死之人,不覺心頭就有了幾份唏噓之感。
她不知道原本的林書茹究竟承受過怎麼樣的煎熬,但見沈氏的模樣,若不是有人欺人太甚,口舌之快都逞不出來,又何談掀起更大的禍事。
七日之後,在甘閣老小孫兒的洗三宴上,林書茹第二次見著了馮世安的夫人姚甜。
這姚甜生得一張瓜子小臉,唇紅齒白,額頭有些高,卻被瀏海很好的遮掩住了,帶著掐絲琺瑯牡丹金釵,燦燦的,將白皙如紙的臉映襯得更白,就仿佛是沒了血色一般,瞧著過得並不好的模樣。
見林書茹看過來,抿著唇牽起個笑容,林書茹忙也回了個笑給她,她便偏過頭去。
她身邊有幾個婦人想要同她說些什麼,她一概淡淡笑了笑,目中的神色顯得十分疏離,便將攀談之人的熱情給擋了回去。
這世上沒人熱衷於總是熱臉貼著冷屁股,人見她擺出如此淡漠的架勢,知道她情緒不加,就個個避之遠去,本要逢迎她的左右皆轉了臉反著臉同旁人說著話,便不再有人搭理她。
她就這麼空落落的坐著,似乎再不想對上別人的眼光,就低著頭,用蓋子抹著茶盞里的茶沫,一遍遍顯得極為有耐心,不知道的人以為她正在研究著多了不起的事情,伸了脖子看了看,不禁撇撇嘴角,更不在意她,轉了臉去再不轉回來。
姚甜就這麼坐在那裡,顯得極為安靜,與林書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印象反差得甚大,若不是風發的笑貌尤在記憶中,林書茹幾乎要認不出她來。
鄭氏同王夫人相聊正歡,旁的蔣娉婷就緩步朝林書茹靠過來,拉著她行遠幾步,兩人說起話來。
蔣娉婷道:「聽人說王老將軍即要回京了,你可知道?」
林書茹點點頭。
她常和王老將軍通著信,最初總有些拘謹,而後一來二去,見著王老將軍書信語氣也幾乎同上一世的爺爺如出一轍,就寬了心,常常有著書信上的來往。也是因為書信不斷,兩人間爺孫般的情誼才真正有了些於心間形成的真正眉目。
蔣娉婷道:「我聽人說,王老將軍如今年邁,這般匆匆回京實是再受不得塞外風霜,是來薦人的呢。回了後,就再不領兵了。」
這一點林書茹倒是不知道。原本她和王老將軍在書信中所說的是邊塞風情,以及由此發散的各色往來事情居多,幾乎沒有聊到家國大事。倒是在蔣娉婷的這番話後回想一下,王老將軍的近幾封書信中的確有著些告老還鄉的意思。
林書茹道:「也是好。年紀這般大了,該是休息下來的時候,一身戎裝肅邊,我每每想著也是擔心的。」語氣里有那麼些骨血相依的意思。
蔣娉婷壓低聲音道:「倒是我們家老太爺聽了說不好。說呀,邊關要是沒有王老將軍肅守著,在京中喝米湯都喝得不安心呢。」
林書茹同她笑了陣,問:「你們家老太爺如何就只喝米湯了?」
蔣娉婷道:「說是學了意氣延年的長壽良方,喝了許多日了。」說著,拉著林書茹轉了身子,聲音更低些,「我倒是見著他差了家僕在夜頭裡從小廚房端了個食盒出來。我公婆也是知道的。」
頓了頓,蔣娉婷又道:「我懷疑我們整家裡都是知道的,光就沒說。倒是子文有些擔心,說壓床的吃下去,倒是真對身子不好,改明兒尋個時機,得跟老太爺好好說叨說叨。」
說完,兩人又笑起來。
說說笑笑間,蔣娉婷掃眼見看見了清清冷冷獨自坐著的姚甜,就對林書茹道:「從前見過一面,也沒見冷成這樣的。」
想來,蔣娉婷所說的從前,是大家皆未出嫁,都是閨閣小姐時的從前。
林書茹不覺有了幾分好奇,問:「從前是什麼樣兒的?」
蔣娉婷道:「從前見得她同人湊一處說話,嘻嘻笑笑的,一副好脾性的模樣。」說著,好似想起什麼,蔣娉婷道:「氣勢反倒比原先更低了許多,要說那馮大人春風得意是春風得意,還真是不給人幾分臉面。」
廣平伯府的姚家,還有個在聖上面前得寵又得勢的皇貴妃,按理來說,馮世安本該要極護妻家,卻受了甘閣老的大力提拔,又因是聖上對他器重不已,自然是對妻家的忌憚越來越小。
偏偏他自己也不是個潔身自好的主兒,人塞來的他瞧著好的都收了去,又自己尋了些,勾勾手都難數他宅子裡究竟是留了多少個人。
蔣娉婷默了片刻,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本家,姓姚。皇后是太后侄孫女。」
這句話一出口,林書茹就豁然明白了。
後黨一派極力拉攏,而馮世安又是娶的廣平伯府的嫡出第四女,本該無可避及的成為皇貴妃一派,卻如今極力的想要保持在兩派之間的平衡,企圖享有兩派共同作用下的利益,卻謹慎的平衡著自己能為他們帶來的價值。
若不是聖上的青眼有加,不斷的提拔和器重,若不是馮世安有著更大的野心,大約會規避後黨一派的示好,極力的維護姚家的利益,自然會對姚甜珍而重之,因萬分顧忌姚家的感受,也不會如此不斷地充盈著自己宅邸中的人,也不會不斷接受著來著甘閣老和其餘眾人送來的「好意」。
馮世安努力想找一個平衡點,可在旁人看來,他卻已經處於烈火烹油之勢,稍一不慎,在兩黨間便兩面不是,看他如何自處才可呢。
蔣娉婷見林書茹明白過來,就笑了笑,又朝姚甜看了幾眼。
正說著,就聽見人竊竊在旁相問,說那同甘夫人攜手來的是誰。
林書茹同蔣娉婷便朝入園處看去,猛地怔在原地。
只見那來人一身遍地金的杭綢褙子,衣樣中規中矩里透出種不合年齡的老氣。再看她明明年輕的臉龐上,似乎染了些難以察覺的風霜,目色里就有些沉顛顛的味道。於此再看她這一身的打扮,就不覺得老氣,倒覺得有幾分相襯了。
蔣娉婷嘀咕了句:「這是那錢大人的繼室,我之前同她見過幾面的。」轉頭間看見林書茹震驚不已的表情,奇怪道:「怎麼了?認識?」
多年沒見。
何止認識。
那頭與顧家夫人說著話的林顧氏也抬頭掃眼去看,當即傻了眼,如臨雷擊一般。怔然中想起什麼,同顧家夫人說了幾句,忙朝林書茹走來。
蔣娉婷見來人是顧氏,又見她和林書茹的面色一律是灰撲撲的樣子,知道是有什麼事情,便知情識趣的找了個由頭,往旁邊去了。
顧氏又偷瞄了那正由甘夫人攜著同眾人照面的錢大人繼室,捏捏林書茹的手道:「我們家三小姐已經往生了,姑娘記得有些人長得像,卻並不是那人。」
說話間,將「往生」二字念得極重。
林書茹知道,她這是在提醒自己,萬莫在這眾人面前失了儀態,給別人瞧出蹊蹺來。
林家三小姐林曼的活著,比她的死去要耐人尋味得多。
一個不小心間,林家、錢家,還有與這兩家人相關的所有人家,都會成為指點的談資所在。
所以,林家的三小姐,必須永遠的只能死去於荊州的那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