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院。
正房燈火通明,下人們噤若寒蟬。
院中正在刑罰下人,一丫頭與一婆子分別被綁在長凳上,嘴被堵得嚴嚴實實,哪怕是板子打在身上痛到極致,兩人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杖刑完畢,她們被拖下去。
夜風送來陣陣寒意,夾雜著壓抑的啜泣聲。啜泣聲從屋內傳出,伴隨著哀切的乞求聲與辯解聲。
「夫人,這事和四姑娘無關,您要罰就罰妾,全是妾的錯」
「母親,真不是我做的,柳風和張媽媽她們…我也不知道她們為何要那麼做。許是她們以為我與五妹妹不和」
柳姨娘拼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她的身邊,是同樣跪著的姜姽。姜姽已是淚流滿面,面上儘是委屈之色。
謝氏端坐著,面沉如水。
她一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直接命人堵了張婆子和柳風的嘴,杖刑完後再送去她的莊子,確保不會走漏風聲。
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姜姽,而是姜家的臉面。
「為攀高枝,謊稱世子爺心悅於你。為出風頭,置姜家顏面於不顧。自己丟人現眼,還想拉自家姐妹一起,姜姽,你可真是姜家的好姑娘!」
「母親,世子爺他真的說過,他說過他喜歡女兒」
「你住口!」謝氏怒道:「事到如今,你還敢攀扯福王世子,還敢說世子爺心悅於你,你簡直是痴心妄想!」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姜姽恨極。「痴心妄想的是五妹妹,母親,若不是五妹妹她與我相爭,世子爺也不會移情別戀。」
謝氏都快聽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福王世子中意的分明是三房的五丫頭,若不然也不會做出輕薄之舉。而這個庶女一心想攀高枝,自然是視五丫頭為眼中釘,這才做出此等蠢事。
以前瞧著還有幾分懂事,她還想著為其尋一門好親事,沒想到往裡都是裝模作樣,實則不僅心氣高,還心思不正,枉費她的一番苦心。
「姽姐兒,你心悅福王世子沒有錯,但你錯在不知天高地厚,更錯在為了一己之私,不惜算計自己的妹妹。得虧五丫頭性子單純,否則你們姐妹必定反目成仇!」
「母親,您不要被五妹妹騙了,她心機最是深沉」
「閉嘴!」謝氏氣極,「我看你真是魔障了,這樣的話你也說得出來。若不是為了整個姜家和大房的顏面,我」
柳姨娘嚇得面無人色,「夫人,萬萬不可啊。求您看在妾這麼多年安分守己的份上,原諒四姑娘這一回吧。」
她又哭著求自己的女兒,「四姑娘,你就和夫人認個錯,你快說你以後不敢了,你以後什麼事都聽夫人的。」
姜姽咬著唇,險些咬出血來。
世子爺喜歡的人明明是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沒有人相信她說的話,沒有人知道世子爺曾經是如何哄她討她歡心的。
所有人都覺得世子爺喜歡的是姜姒,就連現在的世子爺…眼睛裡也仿佛只有姜姒,而完全將她忽視。
她好不甘!
但她只是一個庶女,不能不向嫡母屈服。
「母親,女兒知錯了。女兒以後一定聽您的話,您不要生女兒的氣。」
謝氏不是那等苛待庶女的嫡母,縱然說不上有多疼愛,但看在柳姨娘自來安分懂事的份上,這事就到此為止。
三房那邊,她會派人送了一套上好的筆墨紙硯過去,一是為了賠罪,二是示好。
天都快亮了,折騰一夜她也是乏得厲害,又敲打了一番後,才讓柳姨娘和姜姽母女離開。
柳姨娘扶著姜姽,苦口婆心,「四姑娘,你要聽夫人的話,萬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只是個庶女,若是得罪了嫡母,自有苦頭吃。你若是聽話,夫人必不會虧待你,你一定會給你挑個合適的人家。」
姜姽望著沉沉的夜色,眼裡全是譏諷。
再合適的人家,能比得過福王府嗎?
世子爺是喜歡她的,她相信只要再給她機會,她一定能讓世子爺對她更加的死心塌地。
明日!
等到明日見到世子爺之後,一切肯定都會不一樣。
但是她沒能見到慕容晟,因為福王府的管事來學堂傳了消息,說是慕容晟已領差事,以後都不會來上學。
聽到這個消息後,姜姽傻眼。
眾人議論之時,姜姒正好在和顧端說話。顧端有些心不在焉起來,不時朝姜姽看過去,目光之中隱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姜姒看在眼裡,心下瞭然。
這位端表哥喜歡女主。
倒也不奇怪,畢竟姜姽容貌出眾,才情也不俗。
「端表哥,你們不合適。」
顧端聽到這話,神情間明顯有一絲慌亂,臉也跟著紅透。以他的家世,確實不敢妄想姜家大房的姑娘,哪怕姜姽是庶出。
他好半天才緩過來,不無苦澀地說:「我知道。」
姜姒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道:「端表哥,你以後一定會遇到對的人。」
但什麼是對的人,他沒問,姜姒也沒繼續往下說。
下學時,姜姒剛想過去找他,卻見姜姽早自己一步,已到了他面前。
「顧公子,今日夫子講得太快,我有一些不懂之處,可以請教你嗎?」
他的臉,瞬間紅到滴血一般。
「可,可以。」
暗自喜歡的姑娘第一次主動找自己說話,如何不讓人激動。他激動到整個人都在顫抖,哪裡還會注意到自己的表妹,更不會注意到姜姽看向姜姒時,那嫉恨又挑釁的目光。
姜姒什麼也沒說,直接走人。
快到藏書樓時,一眼望見前面的人,她心下一動,小跑著過去。
「四哥哥!」
姜煜回頭,一臉茫然。在看到姜姒朝自己跑過來時,不自覺地往後退,看上去一副不願別人靠近的模樣。
姜姒到了跟前,「四哥哥,你也要去藏書樓嗎?我們一起吧,我正好有些不懂之處,你能不能為我解惑?」
「我…我…我不會,你…你…你找…找…找別人吧。」
說完這句話,他面色發白地低下頭去。
姜姒終於明白為何這個四哥哥平日裡沉默寡言,很少與人說話,也從不與人打交道,更沒有誰走得近。
原來是因為口吃。
不管他如何躲,姜姒還是跟著他一起進了藏書樓。
他尋了地方坐下,姜姒也跟著。
「四哥哥,你看這裡。」姜姒壓根不能他逃避的機會,直奔主題。「書上說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言是否矛盾?既為君子,何來不仁?既是小人,那自是不仁,何足道哉?」
「…五妹妹,這…這…這話沒錯,聖…聖人言…自…自」
「四哥哥,我學問不好,你不要講太快,你講慢一些,你一個字一個字的講,我才能聽得清楚。」
姜煜:「」
他自小有口吃的毛病,從來都只有人嘲笑他講話太慢結結巴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講話快。
「聖人言自有理,何為君子?君子之名,誰人賦之?若…若…若有欺世盜名之…之」
「四哥哥,你再講慢一些,我聽不懂。」
姜姒說聽不懂,而不是聽不清。
姜煜方才說得極慢,幾乎一個字一字的說,他忽然發現好像講得慢,似乎口吃也變得不那麼明顯。
他深吸一口氣,往下說,「若有欺世盜名之輩,空有君子之名,行的卻是不仁之事,正…正是這個道理。」
「四哥哥,你真厲害!」姜姒看著他,小臉上全是崇拜之色。「你比夫子講得還好。夫子講得我聽不懂,四哥哥你這麼一講我就懂了。」
「我…我厲害嗎?」他不知為何心頭一酸,眼眶也跟著有些泛紅。
大房有三子,皆是嫡出。他上有嫡出的兄長,自小才名顯著,備受父母器重。下有同樣嫡出的弟弟,聰明伶俐能說會道,極討父母歡心。
他夾在中間,一無兄長之才,二無弟弟之慧,還有口吃之疾,所以既得不到父母的看重,也討不了父母歡心。
「你當然厲害!」姜姒對他的誇獎毫不吝嗇。「夫子教我的我都聽不懂,四哥哥你一說我就聽明白了,你不厲害誰厲害?」
為了不讓他再自我懷疑,姜姒趕緊提下一個問題。
兄妹二人一個問,一個答,他受到了鼓舞,說的話越來越多,有時候加快語速也不像以前那樣結巴得厲害。
而姜姒一直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不時發出「四哥哥真厲害」的感慨。
謝氏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走的時候眼眶都是紅的,眼睛裡也濕得厲害,出門之後就開始抹眼淚。
她育有三子,哪一個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雖說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但對於每一個孩子,她都是疼愛的。
長子有才,她引以為傲,幼子機靈,她見之歡喜,唯有二子沉悶自卑,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為此時常暗自傷神。
半晌。
她對身後的婆子感慨。
「五丫頭啊,就是個簡單純良的好孩子。」
所以那個庶女說的話,一個字也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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